寒食是阎王爷收鬼的日子，在阳间游荡的鬼魂，这一天要回到阴冷的地下。寒食这天，闺女们买来五颜六色的烧纸，裁剪成棉衣，烧到坟上呼唤阴间的亲人来拿寒衣。

“早清明，晚寒食”，寒食烧纸多在日落之前。黄昏时分，时常看到一股一股的旋风刮过，人们说，那是孤魂野鬼在四处游荡。日落以后，人们就不敢出门了，怕招惹阴魂，成了恶鬼的替身。

珍珍与何长山结婚之后，寒食烧纸都在日落之后。并不是珍珍不懂寒食的禁忌，而是她有自己的苦衷。每年寒食烧纸，珍珍都为大宝娘裁一份寒衣，这个因她而死的可怜女人，成了她心底永远的伤痛，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赎罪。

尽管珍珍天黑之后才去烧纸，有一年她还是撞见了大宝。珍珍给爹娘烧了寒衣，就朝大宝娘的坟上走去。这个时候，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珍珍闪到一棵树后，看到大宝蹲在娘的坟上在低声哭泣。大宝的哭声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开了珍珍难以愈合的伤口，她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怕大宝听见，她拼命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从坟上回来，大宝那张流泪的面容一直在珍珍的脑海里闪现。她有了一个想法，给大宝张罗一房媳妇，让他有一个完整的家。

翠竹喜欢说媒，珍珍想让翠竹帮大宝说一门亲。商店有了好吃的东西，珍珍就朝翠竹家送。翠竹说她身上的毛衣好看，珍珍第二天就赶集买回来一件送给翠竹。翠竹喜欢玩纸牌，珍珍不喜欢这样的娱乐，可自从有了想让翠竹给大宝说媒的心思，珍珍没事就到翠竹家玩牌。

翠竹看出了门道，问珍珍，老实交代，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珍珍把自己的意思说了。翠竹开玩笑，难道你心里还装着大宝？

珍珍啐了翠竹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是觉得他家两条光棍可怜，才想给他说个媳妇。

翠竹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大宝的媳妇不好张罗，家里穷富先放在一边，单说他的结巴，一见面准砸。

珍珍央求翠竹，你就试试吧，万一瞎猫撞见死老鼠呢。见面的时候让他憋着点，少说话。

翠竹亲戚家有个闺女，个子还没一块豆腐高，翠竹觉得俩人般配就去提亲，没想到闺女娘一听大宝岁数大，不但不同意，还把翠竹数落了几句，说翠竹肯定是拿了男方的好处，不然怎么会给闺女说个老男人。

翠竹回来就跟珍珍诉苦。珍珍安慰翠竹说，别上火，不成是没缘分。

媒没说成，倒惹了一肚子气，翠竹想打退堂鼓，珍珍赶紧鼓劲儿，媒人磨破嘴，还给猪羊腿，到时候让大宝好好致谢你。

翠竹撇撇嘴说，得了吧，我连他家一口凉水也没喝上。

珍珍赶紧为大宝说情，他一个男人家，不懂这些礼数，到时候我替他谢你。

翠竹对珍珍这么上心帮大宝有点不解，她说，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觉得对不住大宝，可大宝也砸了你家的店呀，一分钱也没让他赔，也算是扯平了。

珍珍伤感地说，这是两码事。大宝不成家，我心里不安。

翠竹有些感动，她说，过几天，我再走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二婚和寡妇。

珍珍说，对，大宝岁数大了，找大闺女不太现实，有点残疾的也行。

翠竹把条件放低了，事情就有了转机，有一个寡妇愿意和大宝见面。珍珍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为了增加成功的几率，翠竹指挥着大宝四宝把家里打扫了个遍，为了让大宝见面那天精神点，珍珍出钱让翠竹带着大宝到集上买了一身新衣服。

相亲那天，珍珍在商店里坐立不安，她一会儿到门口看看，一会儿到门口看看，想早点知道相亲的结果。好不容易等到相亲结束了，结果却让珍珍失望，尽管翠竹再三叮嘱大宝少说话，但由于太紧张，大宝两句话就露了馅儿，寡妇嫌大宝结巴，当场就推了。

媒没说成，大宝和翠竹倒没事，珍珍却蔫了，她一天到晚唉声叹气。何长山知道珍珍为了大宝的亲事烦恼，安慰珍珍说，男女结亲都是缘分，缘分不到，急也没用。你把心尽到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可珍珍还是不甘心，见到有人到商店买东西，她就打问人家，哪儿有二婚寡妇？珍珍的问题人们觉得好笑，有一次台乱媳妇听到她问，干脆说，知道呀，你不就是个二婚吗？珍珍一下红了脸，从此以后再也不问了。

过了一段时间，翠竹给珍珍透露了一个信息，桂琴的娘家兄弟突然车祸去世了，留下了一个腿有残疾的兄弟媳妇和一个三岁的侄女。

珍珍一听，觉得条件相当，就撺掇翠竹赶紧去说。翠竹说什么也不去，她说，桂琴本身是个寡妇，对方又是她的娘家兄弟媳妇，哪个大姑子愿意让兄弟媳妇扔下爹娘朝前走呢？

珍珍想到桂琴儿子结婚的时候，何长山帮她摆平了滚刀肉小叔子，就让何长山去找桂琴说。何长山说，保媒拉线都是娘儿们的事，我不去！

何长山不去，珍珍就想自己去，可她和桂琴住得远，俩人一点交情也没有。于是，珍珍就偷偷打听桂琴的情况，桂琴的一个邻居说，桂琴喜欢给村里的妇女剪头发。

珍珍心里一动，想出了一个接近桂琴的借口。

一天中午，珍珍来到了桂琴家。桂琴非常惊讶，她闹不明白珍珍为什么突然造访。珍珍很自然地说，听说你剪头发的技术不赖，想让你帮忙剪剪头发。

桂琴一听，面露喜色，毕竟俩人关系生疏，桂琴没有马上答应，说了一句推辞话，我怕剪不好，你还是到城里的理发店去吧。

珍珍说，城里的理发店，都是小姑娘的发型，不适合我。桂琴一听，立刻笑容满面，进屋拿出剪刀说，既然你不嫌我剪得不好，我就下手了。珍珍痛快地把头发散开，坐到了桂琴的跟前。桂琴抖搂着珍珍乌黑的长发，嘴里说，这么好的头发，剪了可惜了。

珍珍的心随着桂琴的抖搂开始一下一下地疼了起来，珍珍喜欢留长发，何长山也喜欢她梳着长辫子的样子。桂琴问珍珍剪成什么样子？珍珍见桂琴是短发，咬了咬牙说，我看你的发型挺好看的，就按你的样式剪吧。当自己的长发落地的一刹那，珍珍的眼里一下出了泪，桂琴忙问，怎么了？她忍着泪说，一根碎头发扎眼里了。

有了剪发这个引头，珍珍和桂琴的关系由陌生到熟悉，由熟悉到亲近，时间不长，俩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珍珍觉得时机成熟以后，就把话题自然地引到了桂琴兄弟媳妇身上。桂琴倒也开通，说现在不比以往，年轻的寡妇熬住的不多，兄弟媳妇还不到三十，恐怕留也留不住，她就是担心爹娘没人管。珍珍趁机向桂琴介绍了大宝，说大宝老实憨厚，心眼儿好，又没有爹娘，如果桂琴兄弟媳妇真和大宝成了亲，可以把爹娘接到木庄，有你这个女儿守着，不是更好吗？

桂琴被珍珍说动了心。至亲说媒，成功率极高，桂琴跑了三趟，亲就成了。

由于过去的旧事，大宝的婚事珍珍不好到台前张罗，只能当幕后主持。为了让大宝的婚事办得体面，珍珍像当年的大宝娘一样，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她通过翠竹的手，借给了大宝一笔钱，让他操办婚事。家里女人操办的事，她拜托翠竹帮忙张罗，她一天跑翠竹家好几趟，打问婚事的进展情况。

珍珍这么掏心掏肺地帮大宝，翠竹跟珍珍开玩笑，你就不怕长山吃醋？

珍珍说，他不吃醋，吃酱油。

穷家难舍，热土难离。桂琴爹娘在木庄住了不到三个月，就死活闹着回柳村去了。

一年后，大宝媳妇生了一个白胖的儿子。大宝媳妇为了让老人帮忙照看孩子，就带着孩子回到了柳村原来的公婆家。有儿子和媳妇拽着，大宝就经常到那边去。柳村和木庄只有三里，种地也非常方便，大宝和四宝商量后，搬到了柳村去住，家里的房子留给四宝以后说媳妇。

大宝孩子满月那天，珍珍给孩子做了棉衣棉裤让桂琴送过去，何长山说，我看这辈子你和大宝纠缠不清了。

珍珍闻到了何长山话里的酸味，甜滋滋地说，别胡说八道了，我跟你才纠缠不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