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脸灰了下来：“不行，我就喜欢这张，我都看不出来她没穿丝袜，还有几个人看得出来？就用这张，出了什么事情跟我们公司有关，跟你搭什么界啦。我跟你讲，小姑娘，我要是自己会排版，这种简单的包装我自己就搞定了，还犯得着找你们？”

照照气得冷笑：“呵呵，你也可以学的，排版不也是简单的很嘛。”

一肚子的邪火刺激着照照的情绪，即使只是为了挣钱才干的工作，她也不希望被别人看轻。

辛德瑞拉的下一句话，让缇娜的脸上也挂不住了：“本来就是嘛，像你们这种小海归，都是学习成绩太差，国内的大学上不进了，才到国外去上的，浮而不实！”

老板喜欢有海外背景的人，所以公司里留过学的十有五六，听闻了照照和客户争执的事件之后，自然支持照照，但这不过是民间的舆论导向而已。客户一走，缇娜就向老板汇报，然后和老板一起急匆匆地出去了。

说是香港公司，也不过就是二十几个人，四五间办公室，碰到大客户，老板总是亲自出马，他本来就是4a公司的业务精英，干得久了有了自己的客户，才出来创业，每一个客户都视若瑰宝，照照知道自己少不了要被刮一顿。

管他呢，先填饱肚子再说。

公司的午餐是一条结实的鸡腿，几片发黄的青菜，辣得几乎发苦的老豆腐。老板从来不吃，他都是自带的老婆便当。

没有营养，说不定还会有害健康，地沟油，工业盐，农药残留，陈米，饭店里光鲜的菜品都有可能是这些恐怖的原料化妆出场的，何况是看起来已经很不堪的盒饭呢？

照照对着这份恐怖的午餐思忖了一下，拿起手机和钱包“揭竿而起”。

今天，拜这三个女人所赐，身体里不知道产生了多少毒素，一定要给自己吃一顿好的，营养一下。

大楼里新开了一家一茶一坐，喝一碗没有味精的麻油鸡汤，吃一份新鲜的蔬菜色拉，对自己辛苦工作的身体好一点吧。

下电梯，转弯，照照看见一茶一坐门口站满了排队的人。

看来想靠一顿营养美餐拯救自己的人还真是不少啊。一点半，必须要回去上班，中午还要敲卡，这是上半年新来的人事总监发明的，天怒人怨，又怎么样呢，有本事你别处去找一张更牢靠的饭票！

还有一小时十六分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吃完这顿饭呢？

照照取了一个号，前面排了二十九个人，还真巧，跟自己的年龄是一样的呢，12点12分，又跟生日重合。

据说只有十分焦虑的人，才会从各种日常的数字中去寻找和自己有关的规律，照照从小就是如此，难道从一生下来就开始焦虑了吗？

就在照照端详着这张排队号码牌的时候，身边忽然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

一抬头，一张白净秀丽的脸近距离地贴到了她的面前。

“小玉？”

照照吃了一惊。

是大学里一个宿舍的黄秋葵，因为照照觉得她长得像小丸子的好朋友小玉，所以一直这么叫她。

而秋葵也就一直叫她“小丸子”。

呵呵，那时真是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你也一个人来吃午饭吗？小丸子，跟我一起吧，我正好刚刚叫到号。”

坐定下来，两人各点各的，照照正要点一壶茶，秋葵打断她：“吃完去我家里喝茶，我有好茶就想找个人分享呢。”

“你家？小玉，我还要回去敲卡呢，你不上班啊？”照照立刻一跤跌回了现实。

“诶，我们好几年不见了，你还计较那些？大学里最喜欢翘课的人可不是我啊，不过我还不是跟着你一直翘课？小丸子说什么敲卡，好无趣啊！”秋葵郁闷的脸看起来和大学毕业时没什么两样。

照照这才仔细打量她，白恤，粗布裤子，清汤挂面一样的头发，这个秋葵，是从大学校园里直接穿越而来的吗？

照照隐隐有点担忧，秋葵，是不是因为失业在家才这么悠闲？看她这副样子，完全不是上班的状态。

一顿饭，两个人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了。饭后，秋葵拉着照照走进电梯，按了向下的按钮。

“去哪？我还要回去上班。周末一起喝茶，好不好？”照照还惦记着早上拂袖而去的辛德瑞拉，不知道老板和缇娜跟她商谈之后结果如何。

“好啦，跟我来吧，现在才12点40分，喝一泡茶总是来得及的。”

照照被秋葵拽着走出大楼，然后穿过车道进了隔壁的港汇花园。

这个地方照照无数次路过，总在猜测住在里面的是什么样的有钱人，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初在一个饭碗里分享一碗牛肉面的秋葵就住在里面。

雅致的两房，收拾得很整洁，餐桌上摆着一套白瓷的茶具。

秋葵让照照随便坐，然后从书架上取出一只精致的盒子说：“陪我喝一泡金骏眉吧，是去年留下的最后一泡了。”

市中心昂贵的公寓，桌子上随意地丢着一把奔驰车的钥匙，新款的ipad摊在梳妆台上，照照一直思念的苹果笔记本放在窗台上。

照照记得秋葵和她一样出生在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是谁给她提供了这样奢华的生活呢？

照照是个很容易感受到环境压力的人，虽然秋葵给她的感觉还和以前一样，但她还是拘谨起来。

从窗子里看出去，徐家汇还是日日见面的徐家汇，但却那么陌生，这样的角度看过去，大楼显得渺小，灰蒙蒙的楼顶降低了商圈快速消费的兴奋度，平时需要仰望才能见到的广告牌，如今可以俯瞰，于是微微锈涩的结构架弱化了时尚品牌的距离感。

照照没有自己的办公室，老板租用一套三房两厅，设计部的办公室是朝北的卧室，会议室则是原来的餐厅。虽然在内部装潢的时候老板还是花了一些心思，但香港人更在乎风水，总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放着一些莫名所以的东西。

照照的办公桌看出去是一只巨大的水族箱，一群她叫不出名字的小红鱼一天到晚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而会计室按照风水师的要求挂着一串风铃。

下意识地，照照比较着秋葵和自己的环境落差。

在学校宿舍，照照是靠窗的上铺，秋葵是靠门的下铺，因为身材差不多，还经常换衣服穿。那些衣服，是周末的时候去七浦路淘来的，也不过几十块钱一件。

如果是别人跃上枝头，照照不一定会想不开，但为什么今非昔比的会是跟自己翻版一样的秋葵呢？

秋葵煮好了水，洗了手，在照照对面坐下，开始烫壶温杯。于她，这样的相逢只有纯粹的快乐。

境遇的不同，自然会有不一样的心境，拥有的人不会去算计和失落，而没有得到的人，面对别人的拥有，心里更加空落落的。

秋葵熟稔地摆弄着茶具，很快，一股奇异的香气从她的指间散发出来。

金骏眉的香气，的确是不俗的。

照照喜欢喝茶，但只限于家乡的绿茶珍眉，每年春天妈妈都会给她寄来足够她喝一年的茶叶。

金骏眉，照照听说过，但这种天价的奢侈品，喝得到的又有几个人呢？

带着敬畏的心情，呷一小口茶，想着要上万元一斤，这一泡就是好几百块，换算到这一口茶，差不多是迟到一次扣掉的工资吧。

照照暗暗讥笑自己的小家子气。

秋葵也不说话，给照照又斟上了一杯茶。

照照正要端起杯子，手机要命一样地叫了起来。

照照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公司里来的电话，当初为了把妈妈和工作上的电话区分开来，她把公司同事和老板的号码专门建了一个组，这样才不会耽误工作。谁说照照不珍惜这份差事？

照照正要接电话，却被秋葵拿过手机，毫不犹豫地关掉了。

“这第二泡的香气和滋味都是最好的，天大的事情也请先喝掉这一杯茶，那些事情都可以等，可是茶等不了，过了合适的温度，就再也喝不到这个味道了。”

要到很久之后，照照才体会到秋葵所说的意思，而现在，她无法放开眼前执著的或者说把她束缚住的事情。

“小玉，这大概是我们老板的电话呢。”照照有点着急，老板最讨厌别人按掉他的电话。

“喝一杯茶只要三十秒钟，难道他也等不了吗？”秋葵笑着指了指那杯茶，“喝吧，你会觉得惊喜的。”

照照叹了口气，端起杯子，一仰头就把一杯滚烫的茶喝了下去，然后被烫得叫了起来。

秋葵摇摇头：“照照，你真是糟蹋了这杯茶呢。”

照照有点不悦：“喂，是我被烫到，你还心疼那杯茶？大小姐，我可是每个月等着老板开工资给我付房租的人，我哪里有那个命敢不接老板的电话？”

“那你今天就搬来我这里住好了，不要你的房租，怎么样？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好好和我一起喝完这一壶茶？”秋葵认真地说。

“哎哟，你懂我的意思，小玉，我是不知道你现在靠什么发了财，可我是标标准准的小白领，仰人鼻息过日子，为了一个月那几千块钱的银子，哪怕大冬天在洗澡，老板电话来了也要立刻关水去接电话。”

“呵呵，没想到你还提供裸聊服务。可是小丸子，在去英国以前你跟我说的不是这样子的啊，你说的那些梦想，让我心驰神往，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才努力到今天，你自己怎么忘了呢？”

“我说过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啊。”照照恍若隔世地看着秋葵。

“喝完这一壶茶，我慢慢帮你回忆，好不好？”秋葵温柔地说。

不过，照照终究还是没能和秋葵一起喝完这一泡金骏眉，公司里的电话接二连三打来，她只能匆匆回去，临走前她把自己的名片留给秋葵，上面有十分详细的信息，手机、邮箱、办公地点。

现代人真的惧怕隐私被泄露吗？但初次见面互换名片的时候，自己二十四小时间都可以联系上的信息不是亲自交给别人了吗？

“你呢，也给我一张名片吧，让我好找得到你。”照照说。

秋葵笑了笑，递过一串钥匙给照照：“这是我的钥匙，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我不外出，一般我都会在家。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在冰箱门上留言给我。我没有手机，也没有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