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八月，蛮热的，不过看着早晨晴朗的天空，小燕的心情却十分轻快，她穿上蓝色的长裙，想象着自己站在爱琴海边上的高山上眺望自己的英雄归来，忽然来临的晴朗天气让她的心中充满了对平凡生活的厌倦，她觉得自己的心痒痒的，今天一定要出去走走了。站在22楼自己的阳台上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打电话约人：“哎，今天我们到哪里去玩吧，天气好好！”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还没有拉开过窗帘，是呵，星期天的早晨谁不想孵在空调里好好睡个懒觉呢？小燕做着循循善诱的工作：“休息的方式并不是睡觉，出去散散心也是一种合理而科学的方式嘛，况且，你不陪我去的话，我说不定一会就会出现在你家门口，既然我已经醒了，你想睡懒觉你说还有这个可能吗？”

电话那边的人一定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小燕的音量一下子大了：“什么？你没住在自己家，你住在琳达家里？你们已经到了‘嘿咻’的地步了吗？你还真是情圣，才两个多月就把她搞定了？那好，你不陪我去，就在电话里把细节告诉我吧。你总得娱乐一下我嘛。你不说，我就打电话问琳达。”她露出一个无声的坏坏的笑容，仿佛胜利在握的样子。

果然，电话那边的人招架不住了，想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只听见小燕清脆地说：“一个小时以后，旅游集散中心见，你只要带个人就行了，不是琳达，是你自己！其他的我来准备，还有别把你的小女朋友带来，作死了，我伺候不起。”

四十五分钟以后，小燕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旅游集散中心的大厅里了，看着显示屏上川流不息的目的地名称，她忽然发现所有的江南小镇她几乎都去过了，在上海住了二十几年，周边这些能玩的地方都被上海人当成了周末和节假日的休憩地。算了，只是为了出去散散心，就去最近的吧，她锁定目标朱家角。正在向门外张望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哎，在哪？我已经到了，什么，你可能要陪琳达去看牙齿？她想做矫形？不可以明天再去吗？今天不去矫形的话难道她就会咬死自己吗？那我怎么办？我已经在候车大厅里了。喂！”

小燕把电话狠狠地扔进背包里，好像这个无辜的电话就是那个爽约的人，她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咒骂着：“东方轩，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我们二十几年的交情，居然敌不过两个多月的艳遇。”

然后，她甩了甩头，好像打算把这个不愉快忘掉，正好有一班前往朱家角的车子到了，小燕轻快地跳上车，心里自我安慰着：“一个人去好了，别让这个坏人破坏了好心情。”

旅游大巴轻快地驶上了高架，小燕的不快似乎也要烟消云散了。她忽然想起刚刚的电话是说到一半断掉的，而东方轩居然没有再打过来，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失落的感觉，以前，他都要先等她挂了电话才挂掉的。小燕有点不甘心，拿出电话看了看，这才发现一定是刚刚把电话大力扔进包包的缘故，电话自动关机了。电源才刚刚接通，东方轩的电话便急吼吼地打进来了，小燕立刻有一种快乐起来的感觉，她大度地说：“算了，我知道你一定是作不过她的，你陪她去吧，我已经在车上了，不多说了，晚上回来再联系吧。”

小燕的大巴轻快地开走了，东方轩坐在出租车里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电话。这个小燕，还真够干脆的，自己为了她心急火燎地赶来，谁知道她已经开开心心一个人去了，看来自己对她并没有那么重要。东方轩想了想，对司机说：“算了，回到我刚刚上车的地方吧。”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一眼这个古怪的乘客。刚刚他一副要去救火的样子跳上车来，说要赶时间，这会儿又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肯定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了，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就喜欢找感觉，可是感觉常常会让人产生误解，所以每天接触各种人的司机师傅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燕和东方轩保持着革命情谊已经二十几年了，他们自称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他们上同一间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所中学，之后上了不一样的大学，不过小燕比东方小，所以她常常说自己是踏着东方的足迹走进学校的。那时候的父母工作都忙，双职工的孩子经常是带着钥匙自己回家的，两家的父母也很熟悉，住得又靠近，所以常常是东方带着小燕回家，两人一起写作业，虽然都是独生子女，因为有了这样的伴，两人的童年倒比别人快乐不少。

上大学之后两个人的区别出现了，学文学的小燕毕业后成了作家，她写的是一般女作家较少涉猎的推理。擅长写推理的罗小燕信奉的原则是不谈恋爱，她的时间全部花在了构思和写作推理上面，她信奉工作就是自己的宗教，认为男人不如事业可靠。而东方学了建筑设计，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了。长得高大俊俏的东方有不少的女性追求者，身边不缺女朋友，唯一固定的女性朋友只有一个罗小燕，东方觉得罗小燕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只是看成了没有性别差异的朋友。

2

挂了东方轩的电话，小燕的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了。身边坐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已经在舒适的车厢里睡着了。东方轩和小燕一起坐车出门的时候很少睡觉，他常常会跟小燕讲讲看见的一些有特色的建筑，小燕常把旅程称作“建筑知识讲座”，但是现在没有东方轩的讲座了，小燕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身边的男人甚至开始打鼾了，小燕随着他的鼾声又重新开始生东方轩的气了。这个家伙，这次对那个琳达好像是特别在意嘛。以前他也谈过不少女朋友，可是那时罗小燕的事情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小燕，东方换了不少女朋友。小燕在心里轻笑了一下，这些女人，她们太小心眼了，她们拥有了爱情却觊觎着属于别人的友谊，最终让自己鸡飞蛋打了吧。为了女朋友的约会推了罗小燕的邀请，这在东方轩好像还是第一次，小燕觉得东方轩这次是真的动了心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呢？小燕在疾速飞驰的车厢里反省自己，对了，这就像很多妹妹在哥哥要结婚的时候流露出的伤心。从小到大，小燕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东方轩的陪伴和照顾，童年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哥哥，现在哥哥成了人家的男朋友，我们则需要去寻找自己的男朋友了。

孤独一人坐在旅游大巴上，罗小燕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她需要一个固定的属于自己的男朋友。数数这两个多月，东方和琳达的感情越来越稳定，小燕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身边的同学朋友都进入了两人世界，以前有什么聚会小燕都是拉着东方轩一起去参加的，可是最近随着自己的落单，很多聚会上她倒成了一个超级大的灯泡，因此她也推掉了不少聚会。少了一个男伴，小燕发现自己仿佛被隔离在了正常的社交之外了。

谁可以做自己的男朋友呢？小燕在心里开始把自己熟悉的单身男人逐个排起了队，可是，她发现居然一个合适的也没有，想想也是，如果有的话干吗还要缠着东方轩呢？车子进了朱家角，小燕的思路被打断了，同时她发现自己饿了。小燕觉得会饥饿是生命力旺盛的一种标志，而她自己就是这样，每顿之前她都会有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因为心情不好而吃不下这种情况她还没有遇见过。

朱家角的湖边有不少饭店，小燕信步走进上次去过的一家“夫妻老婆店”，这个店很有意思，不仅夫妻齐上阵，连正在上小学的孩子也在里面凑热闹，帮忙拿杯子拿筷子。看着他们这种其乐融融的样子，小燕还真有点羡慕，多踏实呀，虽然收入不见得多得吓得死人，但是看看他们快乐的样子就知道这个湖边的小店已经足够养活一家人了。新鲜的蔬菜和鱼虾，给小燕带来了更加旺盛的胃口，她一连吃了两碗米饭，一盘虾、一碟空心菜和一大碗雪菜昂刺鱼汤也被扫荡一空。在店主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小燕充实地走出了饭店，她走进边上的阿婆茶楼，要了杯子和开水，泡上自己带来的龙井茶，看看表，发现才不过1点钟。小燕和东方经常来朱家角，每次也就是吃个饭，喝杯茶。东方喜欢喝好茶，小燕总会记得带上茶叶，坐在湖边的楼廊上，湖水无波，清风徐徐，腋下微微发一点汗，有一种很真实的夏天的美好。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人坐着，这种美好竟有点空虚了。

一个中年女人走上楼来，她穿着整齐的夏装，手上还戴着一只玉镯，那只玉镯让小燕想起了自己的外婆，于是当这个女人询问小燕要不要算个命的时候，小燕竟同意了。她在心里说服自己，就当打发时间，免得一个人坐着胡思乱想。女人只要了十块钱，小燕给了她钱让她随便说说。她用一种认真的态度盯着小燕看了一分钟左右，大概是想怎样说才会顺理成章。

然后她世故而且谨慎地开始了对小燕未来的预言。她说：“你生活平稳，衣食无忧，命里还有一子，身边的人好人多坏人少，遇事常有贵人相助。”小燕听着这些洋溢着好运但是模棱两可无法验证的话，有点后悔自己答应让她看相算命了。女人大概看出了小燕的心思，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做出一副有点犹豫的样子，说：“还有一句话，听起来不中听，不过我还是应该告诉你的。”小燕微笑着等她的下文。女人喃喃自语地计算了一下，然后神秘地说：“我在你的脸上看见一点不好，虽然现在你身边有男人，可是如果你不抓紧，到29岁还不结婚的话，你再想嫁出去就有点难了。”

回到家，小燕对今天的朱家角之行生出了一丝后悔，平白无故让一个算命的女人给自己的心里留下了一抹阴影，因为虽然清纯的外表让小燕看起来还像一个大学生，其实她已经28岁零两个月了，离29周岁的生日还有十个月。在一个人消磨了一个周末之后，罗小燕忽然变得脆弱起来，好久好久没有谈恋爱了，难道自己真的嫁不出去了吗？

3

“她只是随口说说，我何必当真？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嘛，难道我看起来像个嫁不出去的样子？算了，嫁不出去也好，反正我可以养活自己，没有男人有什么关系……”

在不断的自我安慰中，罗小燕终于进入了梦境，她梦见自己在一条山路上不断地走着，身边不停有出租车开过去，她挥手想拦一辆，可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她觉得自己是要急着赶到什么地方去，但是路很远，她的心里很急。罗小燕听见有人在大叫：“还有十个月！还有十个月！”

她从梦里惊醒，发现大叫的人竟是自己，在梦里感觉是十分惊慌的大叫，实际上只是小声地呢喃。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自己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盖的毯子已经滑到地上去了，看来刚刚在梦里一定挣扎得很厉害。罗小燕习惯性地分析自己看到的场面，因为写推理，她已经有了这种惯性的思维方式。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她发现自己的肚子里像是有一把小刀在绞动，这种感觉迫使她冲向了卫生间。

就在疼痛的过程当中，罗小燕还清醒地分析着，看来刚刚一身的汗就是因为肚子疼造成的，而之所以肚子疼大概跟晚饭吃了冰箱里的剩菜有关。都怪东方轩，要不是因为他，这顿晚饭应该在徐家汇吃的，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不仅早上爽约，一整天连个电话也没有，哎哟！我的肚子疼得还真够意思的。

小燕开始拨电话，她先拨通了父母家里的电话，接待她的是一通留言：“我们去千岛湖旅游了，请在嘟——一声后留言。”小燕想起前天还是自己亲自送他们上的车。唉，没办法，抽屉里没有合适的药，而且不乱吃抗生素也是小燕的原则。卫生间里可没有空调，坐在马桶上腹痛难忍一身大汗的小燕觉得自己尝到了举目无亲的滋味，同时她忽然如福至心灵一样地想通了一个道理，难怪那么多人拼命想结婚，一定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有个可以安慰的人！

是的，我要找个男朋友，跟他结婚，我可不能就这样死在马桶上！罗小燕鼓励自己，她打通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要了一辆车，直奔医院。深夜的医院里人还蛮多的，值班医生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急性肠炎。

小燕觉得自己那样翻江倒海的症状没有得到医生足够地重视，看着医生熟练地写着处方，她虚弱地问：“不用进行其他治疗吗？我一个小时去了六次厕所，肚子疼得像中了什么毒一样……”

医生冷静地打断她：“哦，那就挂瓶水吧，免得脱水了。”

坐在输液室里，小燕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矫情，多什么嘴，这下好了，乖乖在这里坐着吧。输液的速度很慢，输液室里都是沉默地坐着等待水滴石穿的人。百无聊赖的小燕掏出手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幸好包里有备用电池，永远别让自己的手机断电，这是小燕的另一个原则。刚通上电，她就看见了五个未接电话，都是东方轩打来的，小燕觉得自己饱受折磨的心总算有了一丝甜蜜的感觉。她立刻回了电话过去，电话那边的东方还没有开口，小燕已经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东方，你总算出现了，我的手机没电了，现在我在六院的急诊室，刚刚我差点就死掉了。”

东方轩大吃一惊：“什么？你等着，我就来。”

跟东方通完电话，罗小燕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看来，生病的时候有个人诉诉苦，的确是有助于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