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羹里的豆腐切得像头发丝一样细，一条松鼠桂鱼热气腾腾，身上的菊花刀纹丝不乱。一道辣子鸡红艳夺目，最惊人的是苦瓜酿肉，做出了孔雀的造型。

玻璃杯里是焦糖布丁和小蛋糕，没有烤箱，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照照惊讶地坐在桌边，这一桌菜清淡悦目，还跨了好几个菜系，都是每个菜系最大众最有名又最有代表性的菜。

难道，易辰以前是个厨师？

难怪雷师傅说他有一双好手艺人的手。

就在照照惊愕之际，易辰扶着一个清秀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

“照照，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妈妈，她刚从医院出来，就一定要来见你。”

易安保养得很好，清秀温婉的样子让照照顿生好感。照照连忙走上去扶住她：“阿姨，您才刚出院，怎么能这么奔波呢？”

易安是那种让人见到就忍不住想关心她照顾她的女人，精致，秀气，嘴角淡淡的一抹微笑，显得十分文静和优雅。

“现在方便，飞机四十分钟就到了。想当年我第一次来屯溪的时候，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一个晚上，清晨向外一看，正是三阳坑的那一段盘山公路，吓得我以为自己就此要滚下悬崖小命不保。下车的时候，满面风尘，衣服裤子却被冷汗浸湿了，何等凄苦。如今坐在飞机上向下看，山清水秀诗情画意，真正不可同日而语。”

照照也曾从飞机上向下看过自己的家乡，真的如画一般精致。爸爸生病那次她坐飞机回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出生的地方是如此美丽，胜过她去过的任何地方。

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

易安让两人坐下，自己坐在易辰和照照中间，齐思维从里屋出来，拿出一支瓷瓶子的汾酒。

“今天易妈妈来，易辰又烧这么惊人的菜，我无以为敬，只有把当年我老爸藏在床底下的一瓶老汾酒拿出来大家尝尝。”

易辰乐了：“这可是好东西。”

齐思维一边挨着照照坐下，一边打开酒瓶子。

丁大哥正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叫道：“好啊，你们平时到我那里蹭吃蹭喝，今天吃香的喝辣的，就把我关在外面？”

说完他一屁股坐下来，拿起齐思维喝水的杯子，自说自话倒了小半杯。

齐思维抢过瓶子给大家倒酒，每人也就倒了一小杯，瓶子里已经空了。

“这酒摆的时间长了，就会跑掉，尤其是瓷瓶子装的，有毛孔，一瓶还剩半瓶很正常。所以好东西要及时享受。”丁大哥一边喝酒一边发表宏论。

“不过，这酒的味道和我当年喝的已经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因为时势变了我的感觉不同了，还是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它不同了。”在座的只有易安喝过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汾酒。

“如今的酒醇和温润，喝下去让人觉得舒畅，当年的似乎微微有些火辣，喝下去心里像火烧一样。”

这种味道上的体验，再亲密的人也无法分享，只有你和你的舌头知道曾经的记忆是怎样的，就算是两个人当年曾经共享过同一瓶汾酒，但因为人与人的味觉是有差异的，所以还是无法共享同样的经验。

感情也是如此。

易安吃了一口照照给她盛的豆腐羹，笑着说：“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我结婚的时候，也是四个人一张八仙桌支在天井里，菜还不如今天丰盛。”

“妈妈和爸爸是在屯溪结的婚？”易辰淡淡地问。

“是啊，没有父母到场，只有两个朋友作为见证，我们领了结婚证，自己动手烧了几个菜，大家分喝了一瓶汾酒，已经觉得是很奢侈了。”易安淡淡地说。

回忆起结婚的场景，她似乎并没有多少幸福的样子。

“你的父亲是个好人，可惜，他没来得及见到你。”

“妈妈，谢谢你决定把我生下来，你明知道要一个人抚养我还决定把我生下来，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易辰握住易安的手，动情地说。

照照注意到易安握住易辰的手，很快就放开了，然后她把自己的左右手紧紧握在一起，叹息着说：“哪有母亲不怜惜自己孩子的呢？”

易安忽然很郑重地转过来对着照照说：“照照，我今天之所以急着赶来见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父母一定也十分爱你，当你的身边出现了像易辰这样的男孩子，你的父母一定会着急、紧张，你一定会很有压力。”

照照诧异地看着易安，她的话似乎和爸爸以及李二康的话不谋而合。

“我自己也做过别人家的女儿，我知道父母对子女的那种要求，所以之后我会再去见见你的父母。不过在见他们以前，我想先知道你的想法。我们易辰爱上了你，我看着他长大，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可他有他离经叛道的一面。科技大少年班毕业出来，他不工作，去学烹饪，花了五年的时间；然后又去学做裁缝，花了三年的时间。最近他说在学做木匠，这你已经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打算花多久来学这门新的手艺，学出来之后又打算如何谋生？他18岁从少年班毕业后我就不再干涉他的生活，但我知道，这样的人在父母们的眼里，不会是好丈夫。也许我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但我希望能清楚坦诚地把他的情况告诉你。”

易安的话让照照无法接茬。她设定了问题又自己回答了，而且听起来是那么设身处地地为照照着想，可是照照觉得紧张。

易安，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吧。

易安看了看照照，又说：“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生活状态，几个朋友在一起，情趣相投，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你们男未婚女未嫁，这中间的关系不可能一直这样单纯下去。你对小齐是很了解的，现在我把易辰的情况也如实告诉了你，今后你们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了。”

这后面的一段话，似乎就有点批评和谴责的意思了，照照觉得在易安的心里，自己变成了一个脚踩两条船的物质拜金女。

可在易辰这个做儿子的听来，好像又很诚恳。

易辰一直沉默地听着母亲对自己的描述。在易安说完之后，他忽然站起身来，诚恳地对易安说：“妈妈，到今天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多么让大人烦恼的孩子，也只有你这样的母亲才会容忍我一直由着性子生活。”

易安微微笑着说：“易辰，我今天来也是想找你谈一谈的，你对自己今后有什么打算呢？我知道你十年前低价买进了几套房子，靠着房租足够支付你自己的生活，但如果你还有组织家庭的打算，你是不是还应该更积极一点呢？”

照照有点窘迫。

和易辰的相处是愉快的，但她，还没有开始计划更远的未来。而易安的话却把她逼到了角落，似乎现在她就要在齐思维和易辰之间进行选择一样。更让她尴尬的是，这件事情把齐思维给扯了进来。

照照不忍说出让易安尴尬的话来，毕竟她是个刚刚做完癌症手术的人，可是，易安所做的事情的确让她为难。

她和易辰至今不过是牵牵手散散步的状态，而齐思维跟她并没有太多感情的纠葛。一件在照照看来只要交给时间慢慢流淌自然就会看出结果的事情，在两家大人的干涉下，有了十分戏剧性的桥段。

齐思维给她解了围，他微微笑了笑，放下酒杯说：“有妈妈真好啊，有人会关心你的一切。”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别人干涉你们的自由，但像我们这个年代的人，经历得多一些，就会更谨慎一点。在你的一生中，遇到一个投契的人并不是很容易的，如何安排好一切，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是需要一些智慧的。”易安的话在照照听来，完全是有感而发。

易安又说：“我知道易辰你拿走了我的日记本，也许照照也已经读过了。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不忌讳跟你们坦诚。当年，我爱上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因为对他家世的不了解，我一头栽了进去，无法自拔。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认识我的时候已经结了婚。在我们那个年代，没什么离婚的说法，我们根本就没有可能。可是，我却幻想了很久，因此也伤害了别人。我的一辈子，因此变得了无生趣，所以我才会明知道说出来的话会被你们讨厌，也要来跟你们谈，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变成我。”

易安说完，轻轻地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气氛变得很僵硬，还好丁大哥咳了一声，举起酒杯说：“来来来，别辜负了这一杯美酒和易辰做的这一桌子好菜。你们要不吃我叫我老婆孩子过来吃了哦，她们可是饿死鬼投胎，吃得你们片甲不留。”

易辰说：“对了，忘了叫他们过来了，我去叫。”

菊香和小菊很快过来，易辰却没有再走过来，菊香说易安和易辰都在易辰的房里，门关着。

照照觉得，易安一出现，她和易辰之间便隔开了一条天堑。易安，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她，紧紧关上心扉，也许，把易辰也关在了里面。

大方的电话给照照解了围，李二康正好要从屯溪回歙县，大方立刻想到女儿可以搭顺风车，叫照照走出来到老大桥的桥头去等。

照照借此机会从压抑的气氛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