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天，罗小燕还没有起床，房东已经来敲门了。罗小燕睡眼惺忪地看着房东，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这个月的房租我已经交过了吗？对的，交过了，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到交的时候，那我还欠她什么钱吗？想不起来了。

房东却是一脸歉意，原来她新近买了房子，决定把租给罗小燕的房子卖掉作为装修的费用，所以她已经把房子委托给中介公司挂牌了，她来是为了跟罗小燕打个招呼，让罗小燕赶快想办法再找个房子搬出去。

房东交代了几句就迅速地走了，罗小燕想回到床上把刚刚做的那个好梦再找回来，可是却再也睡不着了。当初因为跟薛天宇的事情才从家里搬出来的，现在是搬回家去还是重新再找一个房子呢？当年这个房子是东方轩一手帮她安排好的，现在要么还是找东方轩商量一下吧？罗小燕拿起电话正要拨号码，忽然想起昨天和他是不欢而散的，今天又打电话去找他帮忙，那家伙还不知道会怎么暗暗讥笑自己呢。为什么我就不能自力更生一次给他看看呢？等我找到房子，好好布置一下搬进去，再请他来参观，让他知道我罗小燕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打定了主意，罗小燕便开始梳洗打扮，出门去找中介公司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租一套价钱合理又看得上的房子简直跟找个男朋友一样，十分困难。这条街上的中介公司倒是不少，可是符合罗小燕要求的房子却不多。她先看的一间是顶楼的，屋顶的角落里有一摊水印，已经发霉了。上一个房客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厨房糟蹋得油腻污秽，房门上还有一个洞，像是用拳头打出来的，这样的房子开价要一千二百元一个月。罗小燕对着那个洞想象了一下，觉得倒是个不错的细节以后可以写到里去，然后她决定去看看另一套一千五百元的房子。那套房子倒蛮干净的，可是隔壁邻居似乎好奇心很强，罗小燕看房子的时候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汗背心和花裤衩探头探脑的，发现罗小燕好像有意思做自己的邻居，就过来搭讪：“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小姐打算一个人住吗？”罗小燕给他一声声的“小姐”喊得头皮发麻，想想这样的芳邻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情节，还是避而远之吧。接着看了几套都不是很满意，罗小燕看看表发现跟彼得约会的时间已经到了，只好匆匆结束了今天的看房活动。

罗小燕赶到的时候，彼得也才刚刚坐定，他说自己的一个客户要看房子，耽误了一些时间。罗小燕才想起来彼得的工作就是房地产的经纪人。彼得听说罗小燕被房东逼迁，立刻安慰了她几句，罗小燕本来就是一片茫然，听到彼得的安慰心里自然踏实了不少。聊着聊着彼得帮罗小燕分析出一个道理，既然她总是要为房子付钱的，那租房子还不如买房子呢。

拥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在彼得的描述下简直比找个男朋友还牢靠，进可攻退可守。不结婚的话拥有一套自己的房产心里踏实，结了婚买了大房子每个月还可以收收房租添点零花钱，就是要“逃”到云南去，上海的房子租出去就等于给自己发了一份工资，简直是个完美的方案。

罗小燕很少觉得别人聪明，可是彼得却已经是第二次让她佩服了。第一次是他对云南的了解以及对彼得梅尔式生活的构想，第二次是他的人生的规划。罗小燕的生活从来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型的，事情发生了再来找法子解决，每次也都能逢凶化吉，遇到彼得这样能把事情说得井井有条的人，罗小燕才恍然大悟，原来生活可以这样过的。

这些年来写书的版税和的授权费加起来还真是个不错的数字，罗小燕手边的积蓄可以轻松地买上一套一室一厅。在彼得这个军师的指点下，罗小燕有滋有味地看起了房子，最后她在地铁沿线挑中了一套装修房，阳台对着小区的绿地，走到地铁站十五分钟，不想走路的话，小区还有班车可到地铁站。站在阳台上，罗小燕心里一阵自豪，这是我自己的地盘，她甚至想起了一句广告语：我的地盘我作主。

买了房子，罗小燕变得很勤劳，每天早出晚归，在街上选购窗帘、床具、小摆设。当她在下午3点一个人在宜家选购的时候，听着身边的小情侣为了要买一件“到底是不是必需、到底是不是合算”的东西而争执的时候，罗小燕觉得自己是个“大女人”，颇有一点“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她甚至还到一茶一坐去买了一些茶具和茶叶，并且向茶艺师讨教了一下泡茶的方法。她发现泡茶是件有趣的事情，碧螺春比较嫩，水温只能在80度以下；普洱茶则一定要用沸水冲泡；铁观音需要一边泡一边喝才能体会到它的韵味。这简直就像水和茶叶的恋爱，一定要掌握好不同种类茶叶的合适水温，不然茶香和滋味都会走样，跟不同性格的人谈恋爱不也是这样吗？

她想象着自己坐在阳台上，用玻璃小壶沏上一壶铁观音，自斟自饮，那种场面一定是一幅完美的知性女子下午茶的海报。

东方轩很奇怪最近罗小燕怎么不来骚扰自己了，难道因为上次的电话她不开心了吗？可是，两个人这样争争吵吵已经是经年累月的事情了，她不会这么小心眼的吧？东方轩打了好几次电话给罗小燕，可是她总是不在家，难道她真的跟那个彼得有了进展，夜夜笙歌去了吗？东方轩想打罗小燕的手机，想想又决定算了，罗小燕总是会出现的，彼得到底合不合适，还是给她时间让她自己去判断吧。

东方轩没有想到的是利用罗小燕的搬家事件，彼得和小燕的关系已经飞快地发展起来了。小燕搬家的那天彼得送给她一块普洱茶砖，他说，让它陪着你慢慢变老吧。罗小燕的脸居然红了，这么明显的弦外之音谁能听不明白呢？

26

罗小燕搬了家，本来她是想通过自己的自力更生向东方轩炫耀一下的，可是彼得的出现让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东方轩。于是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晚上，罗小燕发了一条短信息给东方轩——我搬家了，把新家的电话告诉你。

东方轩回了一条——听说了，你妈已经把号码告诉我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罗小燕回复他——都整理好了，过一天请你来吃饭。

东方轩回复——好的，谢谢。恭喜！

东方轩的客套让罗小燕不知道再说什么，她忽然发现两个人的关系从来没有这么疏远过，她想打个电话给东方轩，却有点“无话可说”的境界。是啊，说什么呢？彼得帮我搬了家？你跟琳达好吗？

罗小燕将潘越云的《男欢女爱》放进了cd机，潘越云清越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唱着：“这一季将要过去……呵，这一季总算有些值得回忆。”罗小燕抱着有点寒意的胳膊，发现夏天的的确确是已经过去了，留下的回忆很多，可是哪些是值得的呢？不知道为什么，回忆过去的这一季，她想起的竟是在新天地湖边东方轩给她的那个拥抱。

东方轩！东方轩！难道他们之间的一切真的要变成过去了吗？东方轩和琳达，自己和彼得，在外人看来都是很正常的恋爱关系，人生在预期的状态中前进，为什么自己好像隐隐有点不快乐呢？

罗小燕将音乐的音量开高，跟着潘越云唱了起来：“我的心，在记忆中徜徉，回忆经历过的风霜……你的心，曾是最温柔的地方……说来荒唐，叫我如何遗忘……我多么希望知道你的心中怎么想……”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庆祝新生活的开始，倒有点像是在失去的回忆中悲伤。

一切是怎么开始的，是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是那次孤独的朱家角之旅？是那个女人随口胡诌的预言？是那个跟自己颇有神似之处的琳达的出现？总之，自己和东方轩的友谊在这一季被搅散了。罗小燕想念起那些和东方轩通电话的晚上，有一晚她是在东方轩无声的陪伴下入睡的，虽然两个人处在电话线的两端，东方轩也没有说什么甜蜜动人的话语，可是那晚，她记得自己的小屋里充满了脉脉的温情，也许东方轩说的是对的，男人和女人的合适与不合适不是光看谈得来谈不来的。

彼得并没有发现罗小燕心里的失落，小燕收下了他的普洱茶砖，就好像肯定跟他的恋爱关系一样，让他欣喜万分。彼得很喜欢罗小燕，从第一眼的时候开始，罗小燕向他晃动那瓶蓝色热带鱼，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动人的孩子气。后来，在帮着罗小燕买房子的过程中，在陪着罗小燕整理新家的过程中，他越发觉得罗小燕的可爱，她很单纯，对生活又十分热爱，她为自己的小家添置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的时候显得特别有女人味，彼得常常幻想，如果有一天跟罗小燕一起组织了家庭，她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个怎样完美的氛围。

虽然速度是快了一些，但是彼得已经无法自拔地投入到这场恋爱中去了。每天早晨，他会准时在9点的时候打电话给罗小燕，把她喊起床，冰箱里他已经帮她准备了早餐，那是根据营养比例配好的；每天中午，他会帮罗小燕定好午餐让人送去，然后来电话催促罗小燕趁热把午餐给吃了；每天晚上，彼得更是会大包小包地来，亲自把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送上门来。每天晚上9点半，他会准时离开。他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每天早晨起床以后还会在小区里进行晨跑。彼得的确是个井井有条的男人，每样东西都遵守“哪里拿哪里放”的原则，从外面回来一定会换拖鞋换睡衣，然后去洗手洗脸，走的时候再把衣服换回去。

彼得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是泡吧，对他来说是一种慢性自杀的行为。空气浑浊、噪音污染加上酒精和熬夜，而且一瓶啤酒卖到几十块，简直恐怖。他自己是十分抵制泡吧的，因此罗小燕也只好戒了这种嗜好。本来罗小燕也很不喜欢去泡吧，但是她的很多朋友独独爱在酒吧挥霍夜晚，以前她总是随大流，现在只好找借口推掉这些朋友的邀约了。

彼得为人很热情，可能跟他的工作有关，小燕搬来没有多久，彼得已经跟小区里的一些邻居和保安混得很熟了。很快地，小燕在他嘴里也变成了“我老婆”，在人们看来这个每天“买汰烧”的男人实在是很难得，不仅如此，在人们眼里小燕跟他已经好像是小两口了。

彼得也很细心，周末的时候一定会去买一束鲜花，他从来不买固定的一种，总是让花店里的小姑娘插上热热闹闹的一束回来插在小燕的水晶花瓶里。偏偏罗小燕只喜欢素色的马蹄莲，但是人家一脸喜气地买束花来送给你，你总不能说自己不喜欢吧，这样未免太扫兴也太不礼貌了，所以，看着五颜六色的一大把花放在客厅里，小燕也只能无可奈何。

周末的时候，彼得不喜欢出门，他总是说，你看你的阳台看出去风景这么好，不是跟公园一样吗？小燕有时提议到附近去旅游，他也没有兴趣，因为那些地方都挤满了上海人，跟在上海有什么区别？

彼得的周末是去菜场买回来新鲜的蔬菜和鸡鸭鱼肉，好好做上些好吃的，然后和小燕一起看看dvd。彼得的品位很单一，他看片子顶喜欢好莱坞的商业大片，罗小燕喜欢看欧洲片、文艺片哪怕日本片也可以，彼得说，那些片子节奏太慢，低成本制作的哪有耗资巨万的片子性价比高？于是，罗小燕只好在枪战的嘈杂声中心乱如麻。

罗小燕到于濂家去作客，于濂和小莲好像也是这样柴米油盐地过着，看着他们两个人脸上喜气洋洋的样子，无精打采的罗小燕觉得一定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27

星期一的早晨，罗小燕还在睡梦当中，她又一次被敲门声吵醒，恍惚间她以为是房东又来催房租了，等到睁开眼睛，她才松了一口气，我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面，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打开门是一脸焦急的彼得。

原来彼得答应了要送一本罗小燕的签名给同事，昨天跟罗小燕说过，罗小燕并不喜欢身边的人拿自己去炫耀，只是写了几本，又不是拿了诺贝尔文学奖，这样四处招摇只会惹来别人的笑话。所以她见彼得走的时候没有提起，也就想蒙混过关。没有想到为了这件事情彼得特地起了一个大早，还把自己的梦给吵醒了。罗小燕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她没有力气表达自己的不快，她还想留住这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过一会儿再睡呢。

匆匆在书上签了名打发走了彼得，罗小燕迅速地倒回床上蒙头大睡。没想到9点多钟，彼得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原来是那个同事拿到了书一定要亲口谢谢罗小燕，据说这样是为了证实彼得送给他的书真的是作家亲自签名的。

客套了几句之后，彼得又在电话里交代罗小燕一定要吃早饭，早饭就在厨房的料理台上。罗小燕听见彼得身边有人说：“喔哟，你们已经介亲热了。”罗小燕真的睡不着了。

她无聊地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家，门口的衣架上挂着彼得的睡衣，睡衣下面的鞋架上是彼得的拖鞋，电视机旁边摆着彼得的照片，沙发前的茶几上是昨天彼得带来的花，粉红色的玫瑰配深红的扶郎花，里面还点缀着几枝黄颜色的康乃馨，明明说过“我的地盘我作主”的，这下子罗小燕觉得自己好像是住在彼得的家里，什么时候“我的地盘变成他作主”了？

其实罗小燕跟彼得的关系实在还没有亲近到这一步，但是罗小燕自己看看自己的闺房，也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加上刚才的那个电话，还有彼得口口声声跟邻居说的“我老婆”，忽然都在这个早晨堵在了罗小燕的嗓子眼里，让她有一种胸闷窒息的感觉。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个在一茶一坐面试来的男朋友已经登堂入室了，罗小燕觉得即将上演《欲望城市》上海版的人实在应该是自己，接下去怎么办？跟他结婚？跟他同居？跟他生儿育女？按照他的作息时间表和生活习惯过一辈子，这难道就是自己的理想吗？

罗小燕在到处都是彼得留下的“痕迹”的房间里待不住了，她换上衣服，胡乱吃了点东西逃跑似的溜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