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铭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5
|本章字节:19516字
二十五、圣洁的时刻
“二娃,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楚霞的脸被窗外划过的车灯弄得一明一暗,她朝二娃捅了一手指头,“告诉你,二,我这人很少向谁道歉的。”
半天不吭声的二娃终于愤怒地叫起来:“你身上臭香臭香的,是不是喷了那新人类给的巴黎香水儿?”
楚霞愣了愣,突然捂着嘴笑了。到此刻为止她才明白二娃的愤怒不是因为自己和新人类蹦迪,而是因为这个。
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今天疯了!
二娃今天中午打了人,老板要炒他的鱿鱼,楚霞以“辞职”相威胁,费了些口舌,二娃的饭碗方才保住。老板说扣他一天工钱。小子肚子里的恶气到晚上还鼓鼓的呢,出发去迪厅的路上,人家新人类给了他一幅素描,他揉巴揉巴就给扔车窗外去了。
新人类说:“这家伙真他妈有个性!喂,小子,那是我画的一幅非常得意的杰作!”
“是吗,画的什么?”楚霞忙问。
“画的就是这家伙呀!他太有特点啦!”
楚霞哇的一声欢呼,命令新人类停车。当她把那幅素描捡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确实抢救了一幅杰作。
画面上的庄二娃是变形的,但怎么看怎么像,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看得二娃都服了。
“那新人类好像看上你了,怎么接连两天都约你去夜总会!”二娃靠墙坐着,屁股底下是一包没开封的食盐。
楚霞坐着的那一包据说是白糖。
从夜总会回来两人就到这儿来了,别的地方没法呆。这里的男女打工仔很恐怖,动手动脚的事情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敢来。而且看人的眼神也特坏,就好像谁都可以试试似的。他们原想在大堂里坐坐,却发现胖老板正在那里和几个红红绿绿的男女谈事情。
二娃说他知道一个地方——就是这儿。
感觉上好像是个储藏间,味道跟大磨坊面包屋发了酵似的。也可能正是因为这味儿才没人来。
又有车灯的光从楚霞脸上划过。二娃起身去弄对面的那扇窗户,结果发现窗户是钉死的。返回来时他瞟了瞟楚霞浸在暗中的脸,完全是不由自主的。
真是一张“找事儿”的脸呀!
他始终也没告诉楚霞中午打人的原因。楚霞问过,他含糊过去了。其实打人的起因是,一个脸上长癣的食客摸了楚霞的屁股蛋一下。楚霞呸了一下就完了。这细节被另一个服务生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后堂。正在杀鱼的二娃听见了,便拎着一条洗了半截的大草鱼出来了。他抡起那血乎乎的大草鱼,劈头就砸在了那个长癣的脸上。打得那畜生红的红白的白,毁了一桌好席。,
恐怕明白原委的人有好几个,惟独楚霞不明白,还连推带搡地把二娃狠是一通臭骂。老板是看在楚霞面子上才留住他的。但是现在,二娃干下去的决心越发动摇了。
不行,再干下去会出事儿的。
楚霞又掏出那张杰作对着光看,小声笑:“二娃,那人绝对是天才,他居然能凭记忆把你画得这么绝!天才!”
二娃偷偷挨近楚霞坐下,指着地上问:“那是什么?”
楚霞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给二娃写的那封情书,不知何时掉地上了。
“你别藏,我早就发现了。”二娃一把没抓住。
楚霞用肩膀狠拱了他一下:“滚!”
这一拱,拱得二娃半晕半醉半怒,他悻悻地说:“那个新人类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已经说两遍了。”楚霞举起两根手指,“绝对是吃醋了你!早听我妈说我爸,说男人比女人爱吃醋。我爸说彼此彼此,女人吃起醋来也挺可怕的。现在看来还是我妈更对一些,男人是比女人更爱吃醋。”
“我会无缘无故吃醋吗?”二娃叫道。叫完这一嗓子,他明白说得太“露”了。
楚霞的目光火辣辣地落在他脸上,她确实太喜欢二娃这种不带拐弯儿的味道了,喜欢得恨不得咬他一口。
“关键是你老是把人家往坏处想,二。这些人其实就是感觉新潮点儿,其实大多是好人。”
“反正我觉得他对你没安好心。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下三次说你性感性感。不下三次!”
“那又怎么啦。”楚霞又拱了二娃一下,“你倒是没这么说,可你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二娃回拱:“去吧你,别以为自己怪什么的……”
楚霞拧二娃:“怪什么,你说怪什么?”
“哎哟,你真下手哇!”二娃被拧得叫起来。
静下来了——两个人的心好像同时被某只看不见的手触了一下。
楚霞偷偷向二娃靠近一些:“怪什么,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反正我觉得你不性感。”
“你敢说!”楚霞指着二娃的鼻子叫道,显然她对性感这两个字很是喜欢,“二,你的思想其实挺陈旧的,包括你给我写的那封信!”
又接连有好几辆汽车驶过去,地面似乎有动感。
二娃的心暖暖的,闷声道:“我真后悔给你写那封信,惹得你瞒着家里跑出来。然后又把我们家弄得鸡飞狗跳,流落在这儿。”
“那怎么啦。”楚霞嘻嘻笑着,“我太高兴了!”
二娃闻着女孩子身上那独有的气息,幽幽地说:“其实楚霞,我当时实在是忍不住了,不把那些话说出来我会憋死的。要说目的,顶多也就想得到你一封回信。”
楚霞的手下意识地摁住了口袋里那封没有寄出的情书。
她的心像被一股力量托着飘了起来,感情似有些失重。那信里藏着女孩子所有的情和爱,如白云、如溪流、如诗如歌如梦……所以至今带在身上。
和二娃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真实的二娃无疑取代了梦中的二娃。也许,真实的生活远不如情书里的内容美妙。但真实的生活毕竟可触可及,这是两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楚霞当然更愿意和真实生活中的二娃在一起,可以感觉他,可以气他,可以和她吵,这些都是情书所达不到的。楚霞甚至偷偷地哭过一次,是因为想到了彼此不久就要分手。她的眼泪流得很汹涌,但是她没告诉他这些。
不久就要分手了,暑假快结束了。
“二娃,给……”楚霞忽然发觉自己的呼吸不均匀了,她摸出那封信,很古怪地轻轻哼了一声递了过去。
外边过道儿那儿有谁在和谁争执事情,二娃闪电般抓过信,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做得挺自然——其实完全是为了掩饰无法掩饰的激动与慌乱。
男孩子已经猜出了那是一封什么信。
过道里像谁踩了鸡脖子似的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就是追骂声随脚步声远去了。
“我想看。”二娃瞟瞟身边的楚霞。
楚霞的声音像蚊子似的,出现了几乎从未见过的淑女感:“别别,二娃,你看不清楚……”
二娃料定楚霞不会阻挠,迫不及待地抽出信展开了。
哦,红红的唇印!
字的确看不清楚,但那红红的唇印却是异常清晰的。它刹那间便拷贝在小伙子的大脑里,烙在了他的心上。二娃不由地闭上眼睛,似乎要把它永远地定格在记忆里,担心一不留意它会飞掉……
当二娃渐渐感到些异常的时候,楚霞的头已经偎在了他的肩上。二娃本能地闪了闪,随即便略有些笨拙但却非常果断地搂住了她。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也许每一个孩子都知道有一天他们会“这样”。或者他们暂时不知道却终究有一天会知道他们会“这样”。也许他们已经知道却不敢或不能“这样”……那么那么,当他们终于“这样”了的时候,世界要不要在这一刹那暂时“闭上眼睛”。
生命说:孩子,这是圣洁的,万万不可玷污她!
然而……然而现实中恰恰没人在背后叮咛你,没有!于是,生理的本能和内心的焦渴,便在这一刻同时燃烧了。
楚霞的双臂缠住了二娃的腰部,内心的惊恐和激情猛烈撞击着。她隐约记得有谁说过“女孩儿……弱势”那样的话。但是不行,那叮咛如同被风吹得十分遥远,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听不清了……他感到二娃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伸开的五指插进了她的黑发,嘴唇在她耳垂上轻轻蹭了一下。觉得出,那是胆怯的慌乱的一蹭,楚霞却感到从每根头发丝、每个汗毛孔同时奔涌出一种过电之感。她完全是无意识地顶住二娃的胸,好像要挣脱他,可内心喊的却是:二娃求求你……
求什么,无法言说。
二娃的嘴唇滑向她的头发,很潇洒地触摩着,很痒,几乎令人晕眩。他想寻找她的嘴唇,却慌乱得没有成功。女孩子的整个脸完全埋进了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松开一只手,摩挲着朝她前胸划去。楚霞的呼吸加快加重,臂肘象征似的抵挡着。可是怎么可能呢,那臂肘终于软软地垂了下来。
男孩子的手疯魔般的继续划向那渴望的“深渊”……
突然,楚霞奋力挣扎了一下,一枚亮亮的小东西出现在二娃眼前,窗上的车灯一闪,他看清那是一把不锈钢餐刀。
两个人的眼睛在小餐刀上停了一下,然后快速交叉在一起。二娃不可能不明白楚霞的意思,但是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不眨眼,那眼光甚至是贪婪的。这一刻他宁愿让她把自己“刺死”,愿意!
久久地对视着,手慢慢“苏醒”了,继续朝前划去。
叮的一声,小餐刀从楚霞的手指间坠落在地上。她的眼睛刹那间溢满了泪水,动情地一把抓住了二娃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握着……
“二娃,求求你……”
女孩子没有推开那手,而是渴求地向二娃同样渴求的那个“深渊”拉过去、拉过去。眼睛渐渐闭上了……突然,二娃颤抖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迅速地放开了楚霞。当女孩子睁开眼睛时,男孩子已经跳到了对面的墙角,额头抵在壁上,犯罪似的喘息着。
楚霞同样喘息着,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这刹那间烧尽了。她觉得她体验到了一个女孩子在最“可怕”的那一刻的全部感觉。那是炽热的,迷乱的,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与空间,完全控制不住的欲望与激情,啊……那是两块强劲的磁石,呼啸着向对方“冲”去,感觉上几乎就要同归于尽!是的,随着间隙的缩小,那“磁力”成倍地加大着、加大着,完全没有力量阻止了……哦,二娃!她无力地望着那个可爱的大男孩儿,真想扑上去亲他吻他拥抱他,因为他太棒了!
谢谢你,二娃!楚霞觉得一个“伟大的男子汉”活活地在她眼前诞生了。
“楚霞,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二娃换了个姿势,面对着楚霞却不敢看她,“宁可拿不到钱也不干了,走!”
楚霞不言语,痴痴地望着他。
二娃像被抽了筋似的蹲下了,双手抱住脑袋:“楚霞,我是坏人,我……我早晚会坚持不住的!”
楚霞满脸是泪地笑了:“坏二,我们是该走了。”
“现在就走!”
“不不,我可再不能睡火车站了。”楚霞捡起餐刀站了起来,“咱们好好洗洗,在这儿睡一觉,明天走。”
“胖子可能不会放你,”二娃的情绪逐渐松弛了,“我他倒是巴不得早滚呢!”
“咱们不要工钱了,偷偷溜走。”楚霞的眼睛闪烁着可爱的光亮,“我就是有点儿想见见那个新人类!”
二娃急了:“呸,必须走!天亮之前行动!”
“臭二!”
当两个孩子再次聚首在通往大堂的过道上时,手表显示已是凌晨五点钟了。两个人像小偷儿似的缩在那个凹进去的地方,小心谛听。
好像有人在走动似的,很缓慢很缓慢。不但很缓慢,而且还间或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长长的那种。
咳——
真他妈挺紧张的。
二娃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他打了个大哈欠,小声说应该早点行动,一不留神睡过头了。楚霞觉得他在撒谎,因为在过去的几个钟头里,楚霞的全部身心,都泡在与二娃的亲昵行为所带来的无穷感受里,差不多没合一分钟眼。臭二不可能睡着——她告诉二娃:“我要是不睡得那么死就好了。”
二娃瞧了她一眼,充满狐疑。
“来,跟着。”
两人朝大堂方向摸过去。
楚霞的心直到现在还是兴奋的,她体尝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甜蜜。这甜蜜纯得让人感动、纯得让人痴让人醉,它不仅仅源于二娃对她的肌肤之爱,对她的搂抱与摩挲。不,真的不!那肌肤之爱使她热血沸腾,兴奋得几乎不能自持。而男孩子松开手的一刹那——她感动了!
或者说,感激!
这个晚上,她好像明白了一个无法一下子用语言表达的道理,既深刻又浅显——重要的是,这是她的亲历!楚霞甚至相信自己会如实地把这些讲给爸爸,让他知道庄二娃是个多么棒的男孩儿!
“二,你真的睡得很死吗?”
“跟死猪似的。留神椅子!”
“我不信,你就没想到我?”
二娃深深舒出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他背着身子把手伸给她,她一把握住了。两个人握得很紧很紧。
“坏了坏了!咱们死了!”刚到大门前二娃就绝望了。
门锁着——他们应该想到却偏偏没想到。门怎能不上锁呢。恐怕因为那门不是普通的木门,也不是普通的卷帘门,而是两扇厚厚的玻璃门,玻璃门他们认为不可以锁,事实上却可以。
两扇玻璃门的金属把手儿上,环形扣着一条老粗老粗的钢丝锁。
“他妈的,完了!”二娃又骂了一句。
楚霞小鸟依人般抱着他的胳膊,相当无所谓,那感觉好得一塌糊涂。只要和二娃在一起,大陆漂到南极去也行,漂到北极去也行,漂到哪儿去都行。
“二娃,你喜欢我什么?”
二娃用手顶了顶那门,没答茬儿。楚霞又问了一遍,二娃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楚霞。你硬逼着我说,那我就说了。”
“你说你说。”
“因为你是个女的。”
“废话!”楚霞小声笑,笑得特温暖,“你是男的!”
“你看,两扇门之间有这么宽的缝儿呢!”二娃看到了希望,“松手,让我试试。”
楚霞很不情愿地松开了二娃的手:“你要钻过去?”
“据说脑袋能钻过去身子就能钻过去,噢,你看我这不是钻过来了吗!”二娃说话间已经在玻璃门的那一边了。
楚霞突然有些慌,尽管仅仅隔了一层玻璃,她突然觉得自己“够”不着二娃了。
“快,拿着包儿!”她忙不迭地将背包顺门缝儿塞了出去,然后小心地钻出了脑袋,“哦,二娃,成了……”
“成了”还没说完,问题已经出现了——女孩儿的生理结构和男孩儿不一样,楚霞的屁股卡住了。
“嗨,他妈的!”楚霞骂了一句粗话,嘻嘻笑着往外挤,“二娃你别傻看着呀,帮我出来!”
二娃手足无措不知揪她哪儿,由于挣扎的缘故,楚霞的上衣抻开了,露出了白白的小肚子。二娃不敢下手。
“托着我的胳肢窝,对对!”楚霞指挥者,“托住,往外拽,使劲儿呀!”
二娃越发慌乱,又不敢看楚霞的暴露部分,又怕用力太大将玻璃挤炸。黄豆似的汗珠子已经掉在手背上了。见鬼,真是预料不及的情况。
“咳,我的屁股要是小点儿就好了。不成二娃,我的屁股彻底卡住了!”楚霞感到了大事不妙。卡住哪儿不好,偏偏卡在屁股上,“你松手,我使不上劲儿。”
二娃赶忙放开手。
楚霞的屁股真是很可怕地被卡得死死的,她急,二娃更急。无奈中他豁出去了,双手顶住两扇玻璃门,让楚霞同时行动,接着就听嘿的一声,成了!
成是成了,但楚霞并非钻了出来,而是缩了回去。
俩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紧接着就见二娃将楚霞的背包塞进门里,然后骂骂咧咧地钻了回来:“他妈的,真是不顺。你长得……”
楚霞拧了他一下:“臭二,这能赖我吗?”
忽听一阵拍巴掌的声音响起,循声看去,就见那胖子老板歪披着件褂子坐在大堂的一张椅子上抽烟。黎明时分的天光照着那张油汪汪的脸。
两个孩子怔怔地坐在地上彻底绝望,却见那老板“扑”地吐掉烟蒂,哑着烟酒嗓念出四句经过篡改的诗:
“生命诚可贵呀,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么,两者皆可抛。算了吧算了吧,吃完早饭来我这儿算账,你们确实该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