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诗群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35
|本章字节:8442字
原谅我这样与你相遇
今生,我只为梦中人来到这世间。
我历经磨难,流浪漂泊,只为等你出现,带着你越陌度阡。只想在我疲惫时,匍匐来到你面前,为你唱忧伤心曲。
他说过,美丽总是愁人的。有一种深情,如初春山谷中的晨雾,袅袅自谷底升起,那不染烟尘的一抹柔嫩,似情人眼中的幽潭,将凡心打动。
他们的情缘,是一座美丽忧伤的湖,泊在寂静的时光中,温柔,无声。我沉醉在他们的故事里,翻越千重山万重岭,站在万山之巅去看那一湾宁静的湖水,只觉得,当尘世的烟火散尽,人世间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时,那宁静又无处不在的温柔,恰似两颗心杳然初逢,眼底最深的柔情。
沈从文,这个敏感深情的男人,他带着湘西苗乡的赤子情怀,越过沱江沅水,怀着纯粹的理想来到了北京。他期待用写作来证明信仰和希望,但在动荡的时局背景下,这简直是一个单纯可笑的游戏。到北京最初的日子,他像一粒灰尘,潦倒落魄,只和阳光空气做知己。
尽管他的生活已到了饥寒交迫的边缘,却有毅力蜷缩在“窄而霉小斋”,没日没夜地写,又用各种笔名寄给报刊杂志。1924年,他终于领到了第一笔稿费;后来,《晨报》开始刊登他的文章;再后来,他的作品在周作人担任主编的《语丝》上发表,当胡也频拿着《语丝》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个怀揣纯洁梦想的湘西人,感动得只想抱着他的朋友哭泣。
在这段艰难日子里,他认识了丁玲、胡也频,又认识了郁达夫、徐志摩,认识了五四新文化时期最优秀的一批精英。徐志摩主编《晨报副刊》后,他成了得力作者;1927年,他先后出版《鸭子》、《蜜柑》两本文集,从此开始在文坛展露头角;1928年,他离开北京去上海,与丁玲、胡也频创办《红黑》月刊时,已是声名鹊起的青年作家。
《红黑》月刊创刊第一期,上海一个星期就销售了近千份,这个消息让他们兴奋得满脸通红,然而为了坚持可贵的新文学理想,这份不愿因销量而俯就趣味的刊物,只办了八期便停了。生活再度陷入窘境,为了偿还欠下的一千元钱,他要寻找新的工作。
但人生就是这样奇怪,众生世相、因缘生法,明明是磨难与坎坷,却又仿佛都是前奏,回旋跌宕而来,只为了铺垫一场绚烂花事。
就像,他明明不喜欢教书,他的正式学历明明只有小学毕业又内向口讷,徐志摩却偏偏将他引荐给了胡适,推荐他去胡适任校长的中国公学,给大学一年级学生教现代文学选修课。
记得几年前,他初到北京,曾梦想成为一所大学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听课,虽历尽艰辛却无法如愿;但谁也不曾料到,仅时隔数年,他真的如愿进了大学,却居然去当一名教师!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这其中的必然,只能说,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像一片雨云与远山的缘分,谁也不明白,它偶然飘临远山,为何会情不自禁潇潇然下得那样欢畅。
尽管那么不适合,尽管因缺乏自信而稍有疑虑,但谁也无法否认,1929年9月去吴淞中国公学任教,是他一生最美的转折。
然而,他登上讲台的第一节课,却糟糕透顶。
他临时租住在法租界。那天,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备了很久的课,可以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讲够几十分钟;换了干净整洁的长衫,将自己收拾得十分妥帖;而后,虽然一小时讲课的薪金只有六元钱,他却花了八块钱雇了辆车赶到学校。他怀着一颗庄重且忐忑的心做这一切。他知道这身份的转变,意味着一段新的人生。
教室里,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在此之前,学生们早已得知青年作家沈从文即将来校任教,对这些受新文学思想启蒙的青年学生来说,这是个令人欣喜的消息。他们更想知道,那个以休芸芸、甲辰等笔名写出美妙文章的作家,究竟怎样的与众不同,于是教室里一下子挤满了目光炯炯的学生。
他走上讲台的瞬间,脑海一片空白。这场面,超乎他的设想。他没有料到,他人生的第一堂课,居然一点过渡都没有,来得这么正式而隆重。他是个内心丰富的人,却还不曾学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游刃有余地释放这丰富。
他茫然无措,空白在他脑海蔓延。他准备好的开场词,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尴尬地站在讲台上,终于轻声说出几个字:请给我五分钟……
他需要五分钟让自己平静,然而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仍然无法开口。学生们开始小声议论,他们难以想象,台上这位让他们景仰的青年作家,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此时,一位脸庞微黑、俏丽沉静的女生,坐在人群中,目光闪烁地看着他。她便是刚从预科升入大学部英文系一年级的学生张兆和。老师的难堪让她很不安,体会着他此刻的心境,她有些难过。她甚至觉得,即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候,对老师都是一种折磨。她不忍心见证一位已有成就的年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铩羽挫败,生生磨灭了那点光芒。
多么漫长难挨的十分钟!那一刻的沈从文,自卑得想遁入九天云外。比起他年少时辗转沅水十三县的军营生涯,经历过的血腥屠杀和生死磨难,比起他在阴湿寒冷的“窄而霉斋”,一边流鼻血一边写作的情景,此时这一双双炯炯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更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他终于可以嗫嚅着说话了,只用了十多分钟,便飞快地讲完了一节课才能讲完的内容。而后,又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他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第一次讲课,见到这么多人,我怕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沈从文和张兆和,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竟在这样难堪的场景中。尽管彼时,他并不知晓一个即将让他爱到痛苦的女孩正坐在台下的人群中;她也并不知晓,这位虽儒雅却万般尴尬的老师,将会向她炽热地求爱。
彼时的兆和小姐,已是中国公学才貌出众的黑牡丹。这位脸庞微黑、健美又不失清丽的女子,浑身散发着独特的典雅气质,在校园里,是一道惹人心驰的风景,让人不由自主地为她着迷。然而,她从不故作骄矜,沉静得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进校不久,她便收到一封封滚烫的情书,她漫不经心地拿给二姐允和看,又漫不经心将这些求爱者的姓名写在日记本上,列成一长串黑名单,编成frogno1、frogno2……(青蛙一号、青蛙二号),直至收到沈老师那封没头没脑的信,允和逗她:“沈从文该排到癞蛤蟆13号了吧?”
都说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然而,不幸被编为癞蛤蟆13号的沈从文,后来居然成了她的青蛙王子。
也许是失败的第一堂课,影响了沈从文在兆和小姐心中的形象,又或者是她如烟的情窦尚未开启,对老师的这封情书,她既不回应,也懒得退信,带着几分漠然的孤傲,如往常一样在校园里穿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爱上了你。”这是一句让人心动的情话,却来得突兀,像高天上的一朵云,忽然间在明澈的潭心照见了自己的影子。
沈从文没有说过,他究竟在何种情形下忽然爱上了兆和小姐。但他在《记丁玲》中曾写过这样一段话:“我最理想的女子必聪明得你说一样她知道十样,你说的她明白,不说的她也明白。她一定又美丽,又尊贵,又骄傲,才能使我发疯发痴。”这个最理想的女子此时出现了。
19岁那年,他在沅州喜欢上了一个白脸女孩,那场单相思的初恋原也明媚动人,却可悲地沦为了一场骗局。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不觉得女人有什么意思”,只把纤如毫发的情感倾注于笔墨,在文章里抒情,在里恋爱。
他对她的爱情,也许就从第一眼开始,只一面之下,他便失魂落魄,沉寂许久的心忽然变得温柔又疼痛。这个脸儿微黑俊俏韵致的小女人,瞬间牵走了他的心。
他为此欣喜地要发狂,又忧伤地想哭泣。又甜蜜又忧伤的情感折磨着他,他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一个绵软的深渊,只有她能救自己,只要她愿意,他甚至觉得献出生命也值得。
他将自己炽热的心,揉成了片片温柔的花瓣,连同一封封信寄给了那个令他痴狂的小女人,然而只见黄鹤去,不闻雁飞来。
因为爱她,他已自卑如微尘,如草芥。第一节课的无所适从带给他的自卑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平复。如果当时她不在那里,所有的不快都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偏偏,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竟是如此不堪。一想起那个黑脸美人彼时正坐在台下,看着他分分秒秒地挣扎和支撑,他便有一种痛楚的挫败感。
在中国公学,说实话他并不快乐,他虽然得到胡适的欣赏,从而能够以著名青年作家身份在此任教,但他的敏感自省时常会提醒他,他只是一个出身行伍的乡下人。因而,在青春蓬勃的大学校园,在师出有门的同仁面前,尤其面对他深爱着的张兆和,他的苦恼和自卑使他有着巨大的压迫感。
多年前那个白脸女孩让他体验到,早萌的恋情像初春水塘边的晨雾,有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哀愁。遇见张兆和,这美丽愁人的感觉,竟是一场甜蜜的宿醉,他醉着,心甘情愿地坠入幽谷,疼痛却又如此清晰地弥漫开来,在心底慢慢龟裂。他承受着这一种隐痛,又甜蜜得忘乎所以。
每个怀春女子的心里都有一个爱情童话,总有一个英俊王子,与他的公主浪漫邂逅。对十八岁的兆和小姐来说,沈从文没有给她这份浪漫。他与她相遇,命运竟以那样恶作剧的方式。
他既然没有许她一个浪漫开始,那么好吧,接下来的时光,他将给她最动人的深情。
他顽固地爱你
转眼,暑假到了。
1930年夏天的吴淞,是一座绿茵茵的城池,对坠入情网的沈从文来说,却分明是炼狱。一个高傲的小女人,碎了他的心。
这大半年时光,他给她写了多少封情书,已不可计数。她一封也没有回,哪怕一张白纸,一个句号。她越沉默,他便越痛苦,最后这近乎痴狂的爱,已令他无法做任何事情。
此时,张兆和已放假回了苏州。虽然不爱他,但她一走,沈从文的心就像空寂的校园,忽然连期望都没有了,彻底空了。他承受不了这种折磨,决定离开这伤心之地。他找了胡适去辞职,胡适知道他情感受挫的缘由后,劝他留下来。
留下还是离去,这决定权他最终还是间接交给了他爱着的小女人。他急切地想知道她的想法,她爱他,或不爱他,将是他留下还是离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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