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晓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0
|本章字节:10898字
空气仿佛凝固。
霍震彪摇头叹息:“前六件你分析得很精辟,可第七件错了,抱歉,我必须杀死你。”
柳晓晓悄悄掏手枪,准备在霍震彪开枪瞬间击落其手枪,同时冲过去挟持,以换取两人安全撤出黑蛟峰。
有几成把握?她不知道,但她不能眼睁看他死在自己面前,宁可两人一起死。
匡睿出奇地淡定,居然笑了一下,道:“不,霍寨主说错了,它确实是赝品。”
霍震彪似乎料到他不承认,道:“我让你死个明白。”
说着从亭子角落布袋里取出一只青花小碟,在匡睿眼前晃了晃道:“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元青花。”
霍震彪将两件放在一起,逼视匡睿道:“两件元青花有何差异?”
“几乎一模一样。”
“不就结了吗?”霍震彪缓缓举起手枪,“那你不承认错?”
匡睿摇摇头:“它其他都仿得极为到位,偏偏青花大碗底款写着大元国延佑甲寅年制,底款露了马脚。”
这回轮到霍震彪发呆:“底款……”
“延佑甲寅年是公元1314年,属于元代早期,青花料还不是进口苏泥渤青,早期青花瓷颜色略显灰黑,釉子也不白,加之工匠还处于摸索阶段,制作水准一般。而这碗与元晚期青花一样鲜艳光洁,明显不符合同期水平。”
霍震彪愣了半晌,将两件青花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半晌垂下枪口道:“听起来有道理,有争议先搁一边,第一组算你过关。”
柳晓晓长长吐了口气,暗地松开手枪柄,发现手心全是汗。
第二组全是瓷器,第三组则以陶器、紫砂壶为主,都是匡睿相对擅长的,尤其瓷器鉴定水平已不输皇甫兄弟,说的话自然铁板钉钉。
第四组开始波澜不兴,一尊汉传铁佛像因上眼皮下垂鉴定为康乾仿制;号称明代制炉大师张鸣岐的铜制手炉有镶嵌痕迹,而他制炉从来不用镶嵌或焊接,全是榔头手工敲击;宋代磁州窑剔刻花瓷枕、清代象牙佛像和大雅斋淡黄釉地加胭脂紫彩罐为真品;辽代铜镜上的图案为龙凤呈祥和竹子、凉亭,匡睿认为历代铜镜上没有如此怪异的图案组合,应该是臆造品。
本组最后一件是块不起眼的银牌,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泛成暗黑色,上面字迹模糊难辨,匡睿将银牌举到迎光处看了四五分钟才勉强认出正面“天赐成思帝圣疾”等几个字,背面则是一串奇怪的符号。
“除了甄别真假,还要说出它的来历用途。”霍震彪道。
匡睿没吭声,站在亭外的柳晓晓抗议道:“他只负责鉴定,不管来历,寨主的要求超出协定了!”
霍震彪硬邦邦道:“谁看不出是块银牌?单晓得银牌有屁用?不懂别啰嗦!”
事关匡睿生死,柳晓晓不肯退让:“你懂干嘛找人鉴定?不可以不守诺言!”
身边土匪们均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小妞竟敢出言不逊顶撞寨主。出人意料是的霍震彪并未大发雷霆,只冷冷瞟她一眼,将注意力集中到匡睿身上。
“这是元代皇帝调兵专用的银牌,正面十个字应为‘天赐成吉思皇帝圣首疾’,背面刻着八思巴文,明代中期起就无人识得,成为死文字。”
“八思巴文?”霍震彪眨巴着眼睛,怀疑匡睿编出无中生有的谎话骗他。
“它是忽必烈时期国师八思巴创立的蒙古新字,属拼音文字,共有41个字母一千多个字,主要用于元代官方文件,元代纸钞上也印有‘至元宝钞、至路通行’八个八思巴文,”匡睿边回忆边说,“此外八思巴文也作为密码用来传递情报,下达军事命令,即使送信者为汉人也不认识……元代调兵令牌数量极少,流传到后世的更寥寥无几,尤以调兵金牌最为珍贵,价值不低于青花瓷,调兵银牌也是收藏上品,寨主要妥善保存。”
霍震彪拿起银牌细细抚摩,沉默片刻道:“本寨主得到这块牌子至今,你是第一个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的,现在本寨主有些舍不得你死,怎么办?放弃剩余三组下山吧,以后有缘再见。”
“是啊,匡睿,我们这就下山,也许养父不在这儿。”柳晓晓焦急地劝道。
匡睿两眼眯着看看前面三个亭子,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霍震彪拎着怀表道。
“够了,我继续。”匡睿边说边大步向前。
柳晓晓情急之下脱口叫道:“匡睿!”
匡睿回头看她,她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呆了会儿道:“放心,我不会一个人下山。”
来不及咀嚼她话里的意思,匡睿全部心思已扑到第五组七件古玩。
如所预料的,第五组全都是青铜器。
在没有欧美先进仪器辅助检测的情况下,青铜器鉴定是古玩界公认的难题。一方面由于青铜器不像瓷器、陶器、家具等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其纹饰、器形、工艺一以贯之,有时刻意仿古鉴古,连铭文都照搬照抄;另一方面从宋代起官府带头依古代青铜器仿制礼器,用来作为庙堂的祭器,明代宣德炉也是模仿古代青铜器形制略加变化铸造,清代嘉庆道光年间伪造青铜器到达顶峰,工匠们严格按古谱所有细节精心打磨,作伪技术有了质的飞跃。
另则青铜器固然古朴别致,端庄气派,历经数百年、上千年难免锈迹斑斑,蚀朽糟腐,并不适宜作为观赏器把玩品鉴,因而主流古玩行尽量避免收购青铜器,除非有十足把握。
货源稀缺,加之古玩行不主动介入青铜器鉴定与买卖,这方面成为匡睿的弱项,而且四个月前还吃过一次亏。
那天皇甫沙去朋友家下棋,皇甫栩带人外出采购,只剩匡睿在古玩行坐班。午饭后几个人正昏昏欲睡,有位操河北口音的六十多岁老者带了只商代青铜爵前来询问。以前类似情况皇甫栩看都不看就婉言拒绝,也该匡睿倒霉,枯坐了半天觉得无聊,随手接过来透过放大镜研究。爵面纹饰繁缛,器腹布满云雷纹,鋬的内侧有两个铭文,都符合商代青铜爵特征。器形、重量和包浆也没问题,堪称完美无缺。
再谈价钱,老者恳切地说筹钱为孙子看病,并不漫天要价,90大洋足矣。对商代青铜爵而言应该略微偏低,且在匡睿的授权范围内皇甫世家里皇甫沙只鉴定不参与经营,皇甫栩的授权为500大洋,然后便是匡睿,100大洋。经过讨价还价最终82大洋成交。
傍晚皇甫栩回来后拿起青铜爵把玩会儿没吭声,视同认可,匡睿心里石头落了地。皇甫沙第二天才听说此事,将东西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眉头紧缩。匡睿一阵阵发毛,忍不住问:
“大掌柜,东西……有啥问题?”
皇甫沙用放大镜指着扉棱下沿口:“看看这片儿。”
匡睿瞪大眼看了许久:“好像……纹饰上面的包浆跟周围有一点点色差……”
皇甫沙将青铜爵固定在桌面,用锤子尖重重一敲,“咯噔”,一小块锈斑剥落下来。匡睿一眼看到里面露的铜胎,脸色大变,吃吃道:
“糟糕,老胎新做……”
皇甫沙淡淡地说:“从铜胎颜色看是明代老货,应该从商代青铜器上移植锈斑打磨、镶嵌、加工而成,其欺骗性很强。因为明代爵不值钱,换成商代价钱翻五六倍哩,人家是瞅准了两掌柜都不在,中午又昏头昏脑,分明踩好盘子来的。”
“我……我打眼了……”匡睿难过地说,暗想肯定要被责罚、扣工钱,甚至降低授权。
“做古玩生意哪有一辈子不打眼?吃过亏以后会更小心,”皇甫沙以少有温和的语气说,“多留意包浆,里面学问很深。”
“是。”匡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哽咽着应道。
正因为青铜器鉴定难、不易出手,之前匡睿就估计霍震彪手里积压了相当数量的青铜器,且极有可能放在后三组霍震彪从内心并不愿意杀人,而是希望鉴定尽可能多的古玩,因此把难度大的放到后面。
七件古玩分别是西周晚期治简簋、商代父月觯、子幅觯和望之卣、战国车轮壶和两把青铜剑。
匡睿蹲下身一一掂了掂,再用放大镜逐个分析,道:“先挑简单的说,两把青铜剑是新的,剑面铭文虽然笔画浑厚,首尾出锋,具有鲜明的商代晚期特点,但铭文内容一把是‘祖丁’,一把是‘敦匜’,都是用于祭器的铭文,不可能出现在兵器上;西周晚期治简簋,分量太重,历经千年的青铜器铜质已发生变化,应比同体积的新料轻;父月觯和子幅觯都是形制不对,属于老货加工……”
“老货加工什么意思?”霍震彪问。
“两件本来都是宋代仿制,造假者在父月觯口部加了个商代的流,子幅觯底部加上西周的饕餮纹,形制***不类,画蛇添足。”
霍震彪掩不住失望:“四件都是假的?”
匡睿叹息道:“实不相瞒,七件都是假的。”
“啊!”霍震彪脸上挂不住了,指着剩下两件差不多道,“它们假在哪里?”
“望之卣一看便知是失蜡法铸造,而商周以前都是陶范法,因此……”
“这个法那个法,到底怎么区别?”霍震彪越听越上火。
“失蜡法用蜂蜡做铸件模型,耐火材料填充泥芯、敷成外范,烘烤后蜡模熔化消失,模型变成空壳再灌入溶液铸成器物,因为这个过程中蜂蜡消耗掉了,故称之为失蜡法,”匡睿解释道,“陶范法是用陶土制范,为了便于脱模通常把外范切成好几块,带来的问题是范块之间有细小的缝隙,浇铸时会在青铜器表面留有范线,有无范线是两种铸造法最根本的区别。”
霍震彪抓起战国车轮壶:“这中间有范线,算失蜡法铸造的战国货吧?”
匡睿摇摇头:“也不对。”
霍震彪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大吼道:“没范线不对,有范线也不对,你在玩我是不是?”
话未说完枪已抵住匡睿脑门,柳晓晓大吃一惊,急冲到亭子外面欲有所动作,却被两名土匪架枪挡住。
“就算打死我,它也不会变成老的,”匡睿表情轻松,“这事儿不能靠枪说话,而靠它本身的细节。”
“那你说为什么有范线也不对?”
“老瓷器都有火石红,但有火石红的不一定是老瓷器,同样青铜器有范线未必代表是老东西,范线其实可以仿制,你不是说商周用陶范法吗?造假者也用陶范法,范线不就出来了吗?”
霍震彪一滞,过了会儿道:“怎么鉴别假范线?”
“范法看不出真假,但造假者采用熔模翻砂,密封性好,青铜器内壁平整光滑,商周时期则工艺条件有限,烧铸过程中会产生气泡和铸疣,摸起来凹凸不平……您试试。”
霍震彪手指伸进战国车轮壶里摸了摸,脸色很难看地说:“要我造假,索性跟古时条件一模一样又如何?”
匡睿笑道:“商周时期铸造青铜器成功率很低,有时忙乎十天半个月一出炉全是废品,就算寨主耗得起本钱,您有那份耐心吗?”
霍震彪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地说:“第六组!”
第六组主要是明清家具,外加两件漆器。匡睿心中稍安,坐到最靠近的木椅上,用力嗅了嗅,掌心顺着椅柄滑下去,道:“清幽淡香,深黑流线木纹,材质细腻,有包浆的地方呈现半透明琥珀感,可以用温润如玉四个字形容。照刚才说的特征,必定是海南黄花梨,可是……”匡睿俯身轻叩椅脚,“四只椅脚有两只轻微变形,中间……裂了一道长缝,众所周知海南黄花梨经久耐用,百年不腐,绝无可能变形或开裂,因此东西不对。”
霍震彪脸上浮起很奇异的表情:“你觉得是哪种木材?”
“八成是越南黄花梨,或者更差……”
霍震彪斩钉截铁道:“你有一次重新鉴定的机会!”
匡睿难以置信看看他,又看看木椅,突将它翻转过来一寸寸数着木纹,汗涔涔扑通坐到地上,双目呆滞。
“看出来了?”霍震彪追问。
此时匡睿内心又气又悔,恨自己轻松闯过最不擅长的青铜器关后有些飘飘然了,以至于草率粗疏酿成大错,丧失唯一一次宝贵的重新鉴定机会。
“应该没错吧,”柳晓晓看出问题严重性,急切问道,“匡睿快告诉我你是对的,它不是海南黄花梨。”
“可它……确实是……”匡睿垂头丧气道。
“啊!”柳晓晓僵住了。
霍震彪面无表情道:“这张椅子已让六个鉴定师送了命,也许他是第七个……海南黄花梨生长于烟瘴之地,又常年受台风吹刮。恶劣的自然条件逼迫它在生长过程要尽最大努力把精华保存在最深处,因此形成海南黄花梨特有的心材。心材是海南黄花梨的魂,有它在整棵树被砍下来都没事,能数百年不腐不朽,可一旦失去心材,剩余木料等于丢了魂,跟普通木头没有两样。”
柳晓晓讷讷道:“寨主是说……这张椅子其实是失去心材的海南黄花梨角料做成,所以照样变形开裂?”
霍震彪重重点头:“若非椅子就在眼前,本寨主也难相信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事,匡睿,你……”
柳晓晓叫道:“匡睿,一次失误不算什么,凭你的实力肯定能闯过去,振作起来!”
匡睿一跃而起,又恢复满不在乎的笑容,道:“总共不就剩十三件么?我开个早市都不止这些,继续吧!”
接下来还是两张木椅,形状差不多,都呈紫黑色泛着亮光,材质致密坚硬,提在手里很有分量。
“是什么?”霍震彪警告道,“你已没机会了,答错就得挨枪子儿。”
“我的回答是两张椅子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