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抓捕金铭后严刑拷打，逼迫他交代共产党潜伏在洛阳的人员名单，以及与传国玉玺有无关系，金铭自然一口否认。束手无策之下军统计划将他押解到郑州，与其他共党嫌疑分子关押到一块儿，慢慢审讯盘问。

事有凑巧，汤恩伯的部队因调防与对峙日军发生小规模冲突，战火从隶店镇蔓延到高山镇、米河庄一带，主干道被重重封锁，要想过去除非从庞村绕到卢家村再向北经白山寨镇进入郑州，而这条线路上，黑蛟峰是必经之地。

为确保安全通过，军统通过洛阳黑帮头子葛剑峰给霍震彪打招呼，请求高抬贵手，并暗示有情后补。孰料不说还好，说了反倒触动霍震彪敏感的神经，因为某个特殊原因，近期他格外关注从洛阳城出来的，两人以上就得设法查出底细。霍震彪嘴上打着哈哈应允，等军统一行十多人押着金铭翻越黑蛟峰时猝然出击，军统毕竟训练有素，遭遇埋伏的情况下迅速展开反击，激战两个多小时后扔下两具尸体强行突围。

金铭也因身中数弹行动不便被抛下，且一枪伤在致命处。

幸好匡睿讲述过硬闯黑蛟峰的经历，被抬进山寨后金铭反复念叨“匡睿”，并表示有重要事情交代给匡睿。霍震彪遂通过秘密渠道通知老萧。

匡睿和柳晓晓赶到黑蛟峰时已是凌晨五点多，晨曦初现，金铭却似日薄西山，七八层纱布都止不住血，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真是命悬一线，完全靠顽强的意志苦苦支撑。

柳晓晓卟嗵跪在他身边，眼泪大滴大滴直往下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金铭咳嗽数声，咳得嘴边、胸口全是血，艰难地笑道：“师妹……哭了……你……从，从来不哭的……”

“师兄……”

匡睿深知他大老远把自己叫来决非见最后一面那么简单，沉声道：“师兄有话尽管吩咐，我听着呢。”

金铭眉毛向上抬了一下，匡睿会意冲霍震彪笑了笑。霍震彪手一挥，把屋里几个土匪都叫出门外。

“师兄……真，真是共……产党员，一直瞒着……你们，不……不好意思……”

柳晓晓边哭边点头，悲伤地看着师兄脸色愈发惨白。

“玉玺是……陈教，教授提……供的情报，我偷的……”

“啊！”

匡睿闻言大惊，下意识朝门外瞅了一眼，柳晓晓也吃惊地停止哭泣，屏息聆听。

“由于担……担心运，运不出去……我，我……交给合作过……的皇甫……世家……”

“咚”，匡睿震惊之下一屁股坐到地上：“交给谁？”

“皇甫……栩……”

“可他已经……”

“是，我，我，我……”金铭一大口鲜血喷出来，“我……怀，疑……玉玺落……到……”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到最后一个字细不可闻，然后表情凝固，头向右侧一歪，安详地阖上双眼。

“师兄”

柳晓晓尖利地叫了一声，身体软绵绵痉瘫倒在匡睿怀里。

匡睿搂着她，呆呆盯住金铭的脸，脑海反复回荡他临终前石破天惊的几句话，之前盘旋在心头的疑问逐渐串联起来，整件事，整个阴谋犹如蛰伏在黑暗深处的毒蛇，一点点露出狰狞的面目。

“啊，人已经去了？到底撑不下去，”霍震彪听到动静跑进来，随后命令土匪为金铭擦身子、换衣服等等，临了拍拍匡睿问，“他说些什么？”

匡睿将柳晓晓抱到隔壁房间安置好，和霍震彪走到山寨后院广场中央，缓缓地说：“关于玉玺的事，寨主到底知道多少？”

霍震彪失笑道：“他不会告诉你跟我有关吧？”

“原来我压根没想过，自从得知寨主跟世家存在生意往来后，事情似乎复杂化了，”匡睿突然话锋一转，“寨主真不知道玉玺跟皇甫世家有关？”

“哈哈哈哈”霍震彪仰头大笑，“你不愧是世家新一代里最杰出的子弟，这等事都能想明白，不容易，不容易……”

匡睿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霍震彪道：“有些事说给你听也无妨，反正你也猜到一些……不错，我是怀疑玉玺落在皇甫世家手里，所以近来加紧盘查，防止东西偷运出去落到日本人手里……”

“日本人？什么意思？”

霍震彪深沉一笑：“世上两条船，一条为名，一条为利，万事纷扰繁杂皆出于此，你是世家的人，倘若不懂我的话索性糊涂到底，知道了也没好处，但有一宗你必须明白，我霍震彪虽落草为寇，靠打劫讨生活，可随时记得自己是个中国人，守得住应有的底线，中国人的宝贝就应该放在自个家里，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双手奉送给外人，何况是在人家这儿杀人放火的强盗！”

匡睿眨眨眼似懂非懂。

霍震彪又道：“你设的圈套很巧妙，先把赝品卖给日本人，让真玉玺持有者放宽心，等日本人吸引各方注意后悄悄运出城，正好来个一网打尽……”

“因此霍寨主是最重要的一环，必须时刻盯着黑蛟峰要道。”

“可你想过没有，万一有人知道日本人带着赝品，也知道本寨主知道它是赝品，会有什么后果？”

这句话有点拗口，匡睿咀嚼片刻猛地抬头道：“武宫春夫将顺利通过黑蛟峰！”

“对！”霍震彪狞笑道，“因为潜伏在暗处的那个人对你我太了解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本寨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老实告诉你，本寨主已设下几道埋伏，只等武宫春夫一露面就动手，我猜会在他身上搜到两块玉玺，嘿嘿嘿嘿！”

匡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说不出不对劲在哪儿，只劝了一句：“霍寨主须小心为妙，毕竟武宫春夫是众矢之的，加之寨主刚刚重创军统，算捅了马蜂窝……”

“嗤！”霍震彪满不在乎，“惹军统不高兴的太多了，黑蛟峰还排不上，再说他们能拿我怎样？我的策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顶多一把火烧掉寨子，回来后再建呗。”

“还是小心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接下来两天匡睿陪柳晓晓满山跑，找了块风水好的地方临时下葬金铭，待日后联系金铭家人再作打算。木棺入土后柳晓晓痛哭一场，执意在旁边搭棚守灵三天。匡睿无奈干脆搭两个小棚，白天一起说说话，晚上则分棚而眠。期间也到后山山谷里看望童名柏，神智依然错乱，见到人浑身哆嗦直往床底下钻，原本清瘦的脸更枯朽不堪。匡睿叹道童老是在熬精力，直到油尽灯枯而亡。柳晓晓听了又一阵难过，跑到金铭坟前大哭一场。

第三天早上老萧飞鸽传书：武宫春夫出城了，一行七人，其他六位都是镇扬镖局镖师，个个太阳穴饱满，身手矫健，腰间明晃晃插着一排匕首，怀里显然揣着手枪。

这点阵仗单打独斗可以，碰上阵地战，几十条枪同时开火，武艺再高有屁用？霍震彪不屑一顾，当下指挥土匪们进入预先设好的埋伏地点鬼见愁石栈道，两边各派七八人扼守，中间则是长长栈道加悬崖峭壁，根本无处可逃。

上午九点多钟，武宫春夫一行人进入黑蛟峰，出乎意料的是另外还有两拔，一拔约十三四人，牵着负有大大小小包裹的七匹骡子，从隐隐露出的草茎枝叶看应该是药材；另一拨随行的马匹上也背着木箱和包裹，六七个人一律商人打扮。

西侧战事导致交通中断，黑蛟峰确实比平时繁忙很多。但一下子涌入二十多人未免让土匪们有些迟疑，不知能不能出手：这么多人，除了保镖其他肯定还有身手不凡的，没准还携带武器，茬子太硬的话可能导致伤亡，这在前几天与军统特务交火中已得过教训，黑蛟峰三死两伤付出高昂的代价。

然而在霍震彪看来疑点重重，更有必须出手的理由。

一般来说规模在五人以上的，或者货物比较值钱，过黑蛟峰之前都会明里暗里透过有关渠道塞点过路钱，起码也得像军统一样打个招呼，这叫拜山。而今天突然冒出的两拨人事先半点风声都没有，明显想硬闯。

二十多人形成一溜长长的队伍，大摇大摆进入鬼见愁石栈道。

“升旗！”

霍震彪咬牙切齿道，按山寨规定见到寨旗就必须动手，否则以叛寨论处。瞬时数声枪响，栈道两侧土匪对天鸣枪警告，堆好掩体沙袋，吆喝武宫春夫等人举手接受检查。

对方仿佛早有准备，立即从包裹木箱里取出武器开火射击，土匪猝然不及死伤数人，赶紧就地卧倒，双方展开激烈的枪战。

“他妈的，跟老子硬拼？老子压箱货还没上呢！”

霍震彪随即下令山寨预备队过来增援，谁知话音刚落，山寨侧后方传来猛烈的枪炮声！

这可是霍震彪霸占黑蛟峰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黑蛟峰之所以固若金汤，关键在于地理优势：地势险要，迷宫式的山路，后面是绵延数百里的鹤鸣山脉，右前方是开阔的湫望山，进退自如，灵活机动。从洛阳到郑州的山路绕前山侧面向西，而后山则被重重断崖隔阻，山寨后方可谓高枕无忧。

出现枪炮声的唯一解释是对方提前两三天就准备，让有经验的樵夫领路，抄小道急行军绕到山寨背后。若真如此，对霍震彪来说就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霍震彪不再关心栈道那边的战况，急匆匆带几名贴身手下往山寨赶。武宫春夫、传国玉玺此时都是浮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抓紧时间收拾细软保存实力，躲过这次毁灭性打击才是当务之急。

跑到山寨大门口，里面已浓烟滚滚，到处弥漫着火药味儿，残余的土匪们正躲在东侧土墙后面苦苦抵抗，对面则是盔甲分明的正规军，占据了山寨制高点，从西南两个方向展开攻击，以强大的火力将土匪们压得不能动弹。

“妈的！”

霍震彪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心里明白汤恩伯是动了真怒，欲彻底铲除黑蛟峰的势力，而自己太过自信，低估了国军的实力，其实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要真想剿灭一支乌合之众的土匪，只要用点心思，拿出点手段，肯定易如反掌。

问题是山寨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金银财宝、古玩珍品都藏在后山，要想重整旗鼓没钱可不行。

刹那间他脑海里闪过皇甫容楚楚动人的脸庞，还有令人沉醉的呢喃和温存，不如……不如就此歇手，按她的意思隐姓埋名，安安分分做点小买卖算了……

然而血液里流淌的桀骜不驯和野性又使他改变主意。

他妈的，要这样窝囊地认输算什么汉子？两手空空，以失败者身份接受女人怜悯和照顾？还不如豁出去大干一场！

这样想着，他率手下冲到东侧土墙后，对方明显辨出他的身份，火力更猛，子弹嗖嗖从他们头顶上插过。

“寨主，怎么办？”土匪们从未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场面，全都被打蒙了。

这时山腰方向两名土匪连滚带爬逃回来，霍震彪心一沉，猜到栈道那边战斗结束了，八成以惨败告终，这样一来往湫望山撤退的通道也被堵住，若要逃亡入鹤鸣山脉就得往西北方向突围，可值钱的东西都藏在后山正北方向……

要钱还是要命？

霍震彪很快做出决定：“兄弟们，待会儿集中火力往九龙岭方向冲，不要回头，突围的兄弟到燕子潭集合，听明白没有？”

“寨主呢，为什么不跟兄弟们一起走？”有土匪察觉出他的心意。

“别管本寨主，我还有事必须处理，不会有事的，按计划行事！”他粗暴地说。

土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鼓足勇气说：“俺们知道宝贝藏在哪儿，这当儿顾不上了，就算寨主一分钱都没有，冲出去后大伙儿照样跟着干！”

“对，照样干！”

“一起冲吧，钱还能赚回来的。”

土匪们纷纷说。

霍震彪眼角湿润了，强笑道：“瞧你们这模样，娘娘腔似的，本寨主命大福大，想死阎王老爷都不答应……快冲吧，别错失良机，本寨主会尽快跟兄弟们会合！”

在他催促下土匪们突然探出头同时开枪，短暂地控制对方火力，随即冲出土墙向西北面奔跑。对方急忙调整角度予以追击，暴倾而下的子弹将落在后面的两名土匪撂倒。趁难得的空隙霍震彪一个鱼跃冲出土墙，灵巧地钻入两辆马车之间，再从车下方连续翻滚，借助屋檐掩护一路小跑直奔通往后山的大门。

由于角度问题，西南几个制高点无法覆盖到那儿，眼看霍震彪离大门越来越近！

蓦地，门背后闪出四五个狙击手，瞄准霍震彪一阵扫射，霍震彪来不及躲避顿时倒在血泊里。

狙击手们相互看了一眼，又朝他开了几枪，然后相互掩护着一步步上前。离他四五步时发现果然中了好几枪，身上满是血窟窿，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遂点点头，同时举枪准备送他一程，这时背后人影一闪，柳晓晓如鬼魅般飘过，一扬手几柄匕首如流星赶月，准确扎中他们的后心窝。

另一侧匡睿迅速冲上去抱起霍震彪转身就跑，柳晓晓双枪齐发与四面八方的追兵对射，坚持数分钟后也消失在后山。

后面追得紧，匡睿和柳晓晓不得不轮流背着霍震彪往大山深处钻，埋头跑了四十分钟才停下，均被霍震彪流的鲜血染成血人，平放到草丛里时霍震彪瞳孔涣散，气息微弱，命悬于一线。

“对不起，我们来迟一步。”匡睿愧疚地说。

枪炮声乍响之际，两人第一反应是到后山山谷看望童名柏他最怕声音刺激，如此大的动静会导致他发狂。到了那边果然如此，童名柏已撞死在墙边，满脸血污。匡睿情知山寨遭遇剧变，强拉悲痛之中的柳晓晓赶往山寨，正好碰到霍震彪倒在乱枪之下。

“霍寨主想吩咐什么？我们一定帮你完成！”柳晓晓知他时间不多，急促地说。

霍震彪吃力地抬起手指往后山山谷方向，画了z形图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宝……”

匡睿知他还惦记着收藏的钱财宝贝，不由暗叹一声，点点头道：“我明白，若有机会一定告诉容大小姐！”

霍震彪微微显出笑意，又指着匡睿：“玉……”

“我明白，你想说传国玉玺，对不对？”

柳晓晓突然骈起双指用力戳在霍震彪肋下，他全身一震，精神猛地好了不少，道：“世家……店铺被日本……日本人封了，皇甫……准备拿它……讨好日本人换……回店……”

柳晓晓吃惊地看看匡睿，匡睿却似早已猜到，平静地问：

“玉玺现在何处？”

“应该……应该在，在……皇甫……”

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因柳晓晓点穴而聚起的最后一点精力陡地涣散，曾经威风八面、叱咤黑蛟峰数年之久的土匪头目惨死在乱草丛中。

由于担心汤恩伯的部队还停留在山寨，两人将霍震彪草草埋了并做上记号，等日后这个日后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念及此柳晓晓心里黯然。

两人坐在大树下，阵阵山风吹得全身冰冷，不由自主地，匡睿搂住柳晓晓肩头，她也毫不忸怩依偎在他怀里经历如许生死场面，两人已建立超乎友谊的、可以相互托附生命的情感，似乎还远在男女爱情之上。

“你早知道大掌柜有问题？”

匡睿闭上眼沉思了很久，缓缓道：“不，所有线索，还有若干个细节串起来的时候，每次到他那儿都过不去，我开始醒悟一切根源应与他有关，虽然我内心深处非常不愿意承认……”

“你说过大掌柜对你更好些，还指定你为继承人。”

“是的，所以……”匡睿长长叹息，目光中充满忧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山风渐止，柳晓晓不知不觉在他怀里睡着了，大概被体温熏的吧，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柿子，格外逗人喜爱。看着她憨态可掬的睡态，匡睿忍不住在脸颊上吻了一下，随即情绪却被萧瑟纷杂的草木摇曳声淹没，脑中问题久久挥之不去：

皇甫沙何时公开露面？他打算如何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