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晓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0
|本章字节:13888字
皇甫容悠悠醒来,头痛欲裂,稍一动弹就眼冒金星。回忆之前的经历,最后的镜头是柳晓晓好像冲自己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后面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柳晓晓这个小妮子下的毒手?自己为何躺在家里卧室,谁送回来的?匡睿他们被抓住没有?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脚步声,她想也不想叫道:“莲心,送杯茶来。”
“请用茶。”
茶杯出现在脸上方,却不是莲心的声音。
她霍然抬起头严厉地说:“皇甫东!怎么可以不经许可进我的卧室?你不觉得太失礼了?”
“抱歉。”皇甫东笑嘻嘻说,脸上半点歉意都没有。
“既然知道,那就滚出去!”
“哎”
皇甫东嘴里答应着,却搬了凳坐到床边。皇甫容忍着头痛勉强支起半边身体,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叫人了!”
“别叫,叫了也没用,院里丫头们都被我支使出去了,”皇甫东笑意更浓,“我这会儿来是想跟妹妹商量件重要的事儿,迫在眉睫,所以来不及等妹妹身体康复,不到之处日后自会赔罪。”
皇甫容也猜到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唐突,须知皇甫世家家规甚严,稍有出格轻则当众斥责、罚月支钱,重则逐出家门甚至移送官府以世家与官府的交情,关入监狱起码落个残废。
遂缓和语气道:“说吧,什么事?”
皇甫东站起身道:“俗话说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眼下两位掌柜生死未卜,皇甫世家群龙无首,要务堆积如山,一大堆事等待拍板决定,因此召开家族会议推举临时大掌柜势在必行!”
“咦,之前咱们不是有君子协定吗,还商量什么?”皇甫容反问。
接到匡睿要求见面的纸条,皇甫容考虑了很久找皇甫东商量。皇甫东断然说向警察局报案,把匡睿抓起来严刑拷打,逼出两位掌柜和传国玉玺的下落。皇甫容说我也想过,可事实上你心里应该清楚匡睿不可能干出那种事,一定是遭人陷害。皇甫东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匡睿那小子肚里的鬼名堂?皇甫容还是犹豫,说要不你带几个人埋伏在茶楼附近,要是不对劲我发个暗号,先把他抓进世家再说。
皇甫东笑了,说妹妹是没想清楚还是装糊涂?不错,匡睿很可能受了委屈,但不正是咱俩的机会吗?你想想整个皇甫世家大院,哪个愿意将来被一私生子骑在头上?那样的话以后大家怎么在场面上混,你说是不是?别看他现在受白眼遭欺负一声不吭,对谁都客客气气,越这样越说明城府深,为人阴险,天晓得他当家后使出什么不利于我们的手段,妹妹认为呢?
皇甫容心一动。关于接班问题皇甫沙已在多个场合,几乎所有世家长辈面前作过暗示,皇甫栩虽没表过态他处境尴尬不便公开支持匡睿,但儿子当家老子怎可能反对?因此只要解决改姓的问题,匡睿接班应无悬念。然而皇甫东甘心吗?就是皇甫容自己,由于掌管世家一部分重要生意同时深得皇甫沙信任,也难免渐渐生出野心。
谁说女子不如男?
如今两位掌柜下落不明,匡睿负罪在身,对皇甫东和皇甫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虽然她并不赞同匡睿城府深、为人阴险的说法,因为去年有桩事若非匡睿从中缓颊,她肯定被剔出皇甫世家权力圈。
那是中秋节前一天,两位掌柜都外出送礼打点,匡睿则马不停蹄到城内世家的各个店铺盘点库存,照常规皇甫容坐古玩店厢房里负责把关。她的权限只有匡睿一半即50大洋,可以拍板绝大多数小件,超权限部分则要等掌柜们回来定夺。那天店里很忙,不少破落大户或官宦子弟,或者家里有点底蕴的,为了过个舒心的中秋节都会捡些东西到古玩店变卖,没什么大件,基本是玉石首饰、茶壶折扇之类,皇甫容从坐下起不歇手地一件件鉴定、估价,两个多小时没来得及喝口水。好不容易把开门后一阵高峰应付过去,擦擦脸吃些点心喝了杯茶又有生意上门,这回是件略有残损的骆驼乐舞人唐三彩。
因为随墓藏和数量众多,明清以来唐三彩的行情很低,从民国开始才逐渐转暖。对骆驼唐三彩,评估价格时有很多讲究,啸天驼比扭头驼贵,扭头驼比低头驼贵;奔跑的骆驼比站立的骆驼贵,站立的又比卧倒的贵;单骆驼最便宜,上面骑人、骑猴的贵些,最好是做出动作,动作越复杂价格越高。
比如这件骆驼乐舞人唐三彩,单骆驼顶多三十大洋,但乐舞人属于造型复杂、动作烦琐的装饰,价格一下子能翻三四倍,不过乐舞人手臂断掉半截,骆驼满身遍布污渍,皇甫容给出的估价是八十大洋。
卖家也是行家,对价格没有异议,可问题在于皇甫容的权限只有五十大洋,必须等两位掌柜回来商议。卖家不答应,说赶在中秋节前变卖就是家里急需花钱,要时间宽裕肯定不是这价儿。两下一说僵住了。
皇甫容几年来一直竭力收集唐三彩乐舞人系列,已有十四尊造型各异的乐俑,出于私心很想把这件放到自己书房博古架上。考虑再三,她跟账房先生商量先给钱,等匡睿回来以他的名义签字。账房先生行事缜密,让她写了张八十大洋的欠条。
卖家拿到现洋高高兴兴离开了,两小时后匡睿精疲力竭回来,坐下听皇甫容把来龙去脉一说,又捧来那件乐舞人看了几眼,匡睿顿时脸色煞白,连说三声“糟糕”。皇甫容不满地说不就是超权限作了回主,就算两位掌柜知道能有多大事儿?匡睿也不说话,两只指头用力一扳,“格”,竟将乐舞人另一条手臂折断。
干什么?你疯了?皇甫容吃惊不已。
匡睿拿水盆过来,将乐舞人手臂在水里用力捏挤,不一会儿手臂化为一滩泥水散化殆尽。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皇甫容简直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
匡睿叹了口气解释其中奥妙:既然骆驼上面多个骑俑价格翻倍,造假者便用胶和黏土混合起来捏个乐舞人之类,再在此基础上做旧,并故意折断手臂形成破损,看上去更像是经历了漫长岁月。其高明之处在于假的部分反而有破损,让人不起疑心,而大块头的骆驼尽管脏兮兮,却是如假包换的唐三彩。近几个月景德镇那边弄出一大批这种真假混合的唐三彩,已有不少古玩行上了当。这在造假工艺里叫作“移花接木”,非常具有迷惑性。
皇甫容整个人都傻了,要是两位掌柜知道此事,反应可以想象得到。设置每个人权限的本意就是根据各人鉴定水平划一道止损线,目的是防止遭受损失,若擅自拍板对了也罢,错掉的话说明根本没把皇甫世家的规矩当回事儿,冒失躁进。五六年前皇甫容有位远房表哥也犯了类似毛病,结果被皇甫沙褫夺鉴定权限,发配到珠宝店当账户先生,直到现在都没翻身。
我出去试试,成败别抱希望。匡睿将剩余的唐三彩骆驼揣在怀里出了门,一直奔波到天黑,比两位掌柜只早了几分钟回家,然后把带着体温的八十大洋交还给账房。
原来他通过老萧老萧与造假作坊都有或明或暗的往来,亦友亦敌,找那帮景德镇流窜过来的诈骗者协商,并威胁说倘若不卖面子明天就联合洛阳古玩界向官府举报,把他们一网打尽。恩威并施下那帮家伙服了软,收下唐三彩退还八十大洋,解除皇甫容面临的信任危机。
此后皇甫容始终对匡睿心存感激,匡睿却仿佛没发生过那件事似的,遇到她仍是尊重有加,保持有分寸的距离。
往事历历在目,但遇到谁执掌皇甫世家这等大事,皇甫容并非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孩,她很清楚什么是最重要的。
赶走匡睿,谁当皇甫世家大掌柜?皇甫容开始谈条件。
皇甫东早有准备,满面笑容说当然是妹妹了,我不懂古玩鉴定,又不熟悉世家业务,当大掌柜还不是被那帮兔崽子往死里蒙?妹妹把握大局,我呢弄个二掌柜干干,既实惠又不太累,多好。
皇甫容紧紧盯着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甫东斩钉截铁。
好,成交!
之后皇甫容立即打电话给警察局通报了与匡睿见面的时间、地点,约定等她进去后实施抓捕。
正因为下午与皇甫东约定在先,皇甫容才有此一问。
皇甫东笑得有点坏,缓缓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君子协定的内容要修订一下。”
皇甫容瞪着他,脑中急速飞转有无把柄落到他手里。
“我的想法是我当大掌柜,你当二掌柜,当然实权还归你,掌管世家所有生意,我不过是甩手掌柜,像以前一样吃喝玩乐乐逍遥。”
“说好的事为什么又变卦?”
“因为形势有了变化,首先警察局没抓着匡睿,两人都跑了……”
“怎么会?明明把茶楼包围得水泄不通!”
“不通个屁!通常茶楼浴室为了方便赌客嫖客逃跑,都专门有秘道暗巷之类,匡睿经常在这家茶楼消遣厮混,比谁都熟悉,”皇甫东悻悻道,“这一跑匡睿基本对咱们起了戒心,估计再也不可能自投罗网了。”
“这跟你变卦有何干系?”
皇甫东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洛阳城都说我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其实这些才花多少钱?跟皇甫世家偌大家产比起来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今儿个只有咱俩,说句掏心窝的话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耗掉的银子,顶多相当于皇甫世家大宅院里一个小院儿……”
“住嘴!”皇甫容喝道,“身为大掌柜的儿子,说出这种话不觉得太无耻了吗?有这个念头,更不能让你当大掌柜!”
“妹妹没弄清我话里的意思,”皇甫东笑嘻嘻说,“我是说我海吃海喝能挥霍多少?要是妹妹,恐怕得把皇甫世家全赔给人家!”
“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点!”皇甫容脸颊泛红,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皇甫东笑意更浓,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份信件正是匡睿交给皇甫容那份,后来她被柳晓晓击昏,缉捕队连人带信全部转交给之后赶到皇甫东。
似被重重一击,皇甫容身体剧震,脸色白得近于透明,下意识伸手去抢。皇甫东早有防备,向后退了两步将信件揣入怀里,冷笑道:“现在明白哥哥为何能做大掌柜,而妹妹做二掌柜了吗?”
“先把信给我!”
“那可不行,”皇甫东笑眯眯道,“别看霍震彪草莽出身,胡子拉碴像杀猪匠,信写得多好,柔情蜜意浓得发腻,连我看了都不好意思……”
皇甫容尖叫道:“不准再说了!”
“还有啊,信上深情款款回顾了今年元宵节闹花灯时你们幽会的经过,难怪那顿小年夜饭你吃得魂不守舍,后来又玩到很晚才回来,二掌柜急得差点派匡睿出去找……原来事出有因!”
“把信给我……”皇甫容虚弱地说,仿佛误入陷阱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要是你掌握哥哥的把柄,会轻易交出来?这种说法太幼稚了,简直不像皇甫世家的人,”皇甫东讥笑道,“刚才我已通知六大房所有长辈上午十点到我那边开会,议题只有一个,推举皇甫世家掌柜!赶紧起床梳洗打扮一下,别让长辈们看到你哭过,那样的话恐怕连二掌柜都做不成,哈哈哈哈……”
皇甫东大笑着走出她的卧室。
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有过如此舒畅,如此自信,如此轻松的时刻。权力,果然是一剂最好的春药。
目光透过四合院墙头,他仿佛看到自己君临皇甫世家,发号施令指挥大局的画面,昔日那些瞧不起他的,讥嘲他的,暗地挤兑他的将统统靠边站,他将任用一批自己的心腹,把财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为所欲为。
二掌柜皇甫容?
他轻蔑一笑。与土匪私通将成为她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而且要付出惨重代价,至少在自己面前她是永远抬不起头了。二掌柜衔头是给她面子,根本用意是当自己的傀儡,否则有她好瞧!
城西荣翔珠宝店该换人了,上次问邱老头临时借五百大洋周转都不肯;东市恒锦绸缎店也要给点颜色,多次拒绝自己包的戏角儿低价买料;还有宝利海银店、秦宝金行、昌万景古玩行等不听话的都在清洗范围!
世家里面有几个同辈也要整,那是后面的事儿,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否则谁跟你混?
皇甫东越想越踌躇满志,越想越心潮澎湃,忍着笑回到自家宅院吩咐仆人抓紧打扫,准备茶水糕点水果。
上午十点左右皇甫世家的长辈们陆续过来,寒暄些闲话无非是两位掌柜有无消息,匡睿逃跑后是否被抓到等等,平时皇甫东根本懒得搭理这帮老朽,但今天不同,他提起精神小心应对。说着话时皇甫容也来了,虽然化了点淡妆脸色依然很难看,神情比平时还冷漠,孤零零坐在最下首位置。
“人都来齐了,”皇甫东打了个四方揖,“各位长辈,还有容妹妹,今儿个大家聚到一起不为别的,就是两位掌柜失踪多日仍无消息,生死未卜,皇甫世家群龙无首百废待兴,急需推举临时掌舵主持大局,不让同行看笑话,不让竞争对手有机可隙,诸位以为然否?”
大叔公半着眯眼拉长声调说:“东侄儿难得这么热心,想必已经心里有谱儿,拉咱们来不过应应景,对不对?”
皇甫东被人嘲笑打击惯了,脸皮修炼得比城墙还厚,赔笑道:“我爹下落不明,作为皇甫世家长子,侄儿必须有所承担。”
二叔公直截了当道:“你连最基本的古玩鉴定都不懂,怎么承担?”
“因此请长辈们一起商议,”事前皇甫东已考虑到会有阻力,早就想好应对,“话说回来,执掌皇甫世家关键不在于古玩鉴定得多精,技艺研究得多深,而需要有大局意识和与官府相处的能力,这方面侄儿倒有心得。”
二叔公道:“你经常跟那些纨绔子弟寻欢作乐,心得想必颇深。”
皇甫东笑道:“遇上事儿,这些朋友随便说几句话要比正式公文强多了。”
二叔公懒得跟他痞,索性闭目养神。
奶奶的,不就是多吃几年咸萝卜干饭,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老资格?等老子掌了大权看怎么收拾你!皇甫东心里恶狠狠骂道,脸上依然挂着笑:“三叔公,您说呢?”
三叔公道:“我以为容姑娘兼各方所长,而且遇事沉得住气,暂时把皇甫世家交给她掌管,我放心。”
“是啊,是啊,我们也这样认为。”其他几位长辈一迭声附和。
皇甫东沉住气道:“三叔公的意见侄儿十分赞同,事实上我爹以前也多次表达过类似看法,不过后面还有一句,可惜她是女孩子,若让她执掌皇甫世家岂不让外人耻笑世家男儿无可用之材?长辈们,我爹是这样说的。”
屋里一阵沉默。
大叔公等人拿探询的目光看皇甫容在此之前她已私下对他们表示过有意执掌皇甫世家的态度。然而她两眼盯着地面,似乎与这场争论无关,大叔公等诧异地相互看看,一时拿不定主意。
二叔公打破僵持道:“容姑娘,你觉得呢?”
皇甫容倒吸一口气,声音生涩而苍白:“侄女……以女流之辈确实不堪负此大任……”
此言一出长辈们齐齐“喔”了一声,皇甫东却松了口气,露出胜利的笑容。
皇甫容接着说:“但侄女也觉得皇甫东……无论人品、德行还是技艺,均不能执掌皇甫世家!”
话音刚落皇甫东跳了起来,指着皇甫容骂道:“你这个反复无常、吃里爬外的臭女人,信不信我能毁掉你一万次!?”
皇甫容站起身迎着他,同时扫了众人一眼,道:“纸根本包不住火,世上也没有能隐瞒一辈子的秘密,不要你说,我主动向长辈们坦白……”
皇甫东愣住了,吃吃道:“你……你……”
“因为皇甫世家向来与黑蛟峰霍震彪有生意方面的来往……”
“啊!”大叔公等人惊得一齐站起身,三叔公慌忙去关堂屋大门。
“……近几年霍震彪乔装打扮到世家来过几次,与侄女有过交集,一来二去,侄女对他动了私情……”
“啊!”大叔公等人又惊得一屁股坐下去。
“今年元宵他约我利用灯会见面,商量婚嫁大事,虽然未曾谈出结果,但彼此更加思念,”皇甫容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这次匡睿到黑蛟峰寻找童名柏,回来时顺便替霍震彪带了封信,如今信在皇甫东手上,他拿它作为要挟我的工具……”
大叔公颤巍巍起身指着皇甫东道:“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皇甫东见事无善了,索性撕破脸道:“那又怎样?若不同意我执掌皇甫世家,下午就把信交到官府,让世家的脸彻底丢光!”
“无须麻烦你,”皇甫容惨淡地笑了笑,“我自己做错了事自己了结,别连累皇甫世家……”
说着飞快地从怀里掏出剪刀扎向咽喉!
与此同时离她最近的三叔公在众人惊叫声中扑上前用力一撞,使剪刀方向稍稍一歪,饶是如此还是将咽喉扎了个窟窿,血汩汩直流。
众人有的上前捂住伤口,有的跑出去叫人,现场一片混乱。
皇甫东被皇甫容的刚烈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大叔公上前劈手一记耳光,然后凑在他耳边说:
“相煎何太急哟,东侄儿,你大概不知道容侄女是你亲妹妹吧?”
“什么?”
恍若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上,皇甫东彻底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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