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快乐的科学(2)

作者: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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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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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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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840字

散文与诗——应当看到,散文大师几乎总也是诗人,不论是公开的,或者只是秘密的,躲在“斗室”里的,人只有面对诗才写出好散文!因为好散文是同诗的一场不间断的有礼貌的战争,它的全部魅力在于不断地躲避和对抗诗,每个抽象名词都欲作为对诗的捉弄,用讥讽的调子说出,每种枯燥和冷淡都要使这可爱的女神陷入可爱的绝望之中。它们常常有片刻的亲近与和解,接着便是突然的跳回和哗笑,时常在这位女神陶然于她的朦胧和晦暗时,幕帘拉开了,射进了耀眼的光芒,时常从她唇间夺走一个词,用那种声调唱出来,使她不得不用纤手掩住耳——于是有了千般战争的快乐,其中也包括失败,非诗人、所谓散文化人物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只是写着说着坏散文!战争是一切好事物之父,战争也是好散文之父!本世纪有四位异常奇特和真正充满诗情的人,够得上是散文之冠,而本世纪一向是不利于此的——因为缺乏诗,如已经指出的。除了歌德,本世纪产生了他,也公平合理地使用了他,依我看,只有列奥帕第、梅里美、爱默生和《幻想的谈话》的作者朗德配称散文大师。


十一


为了莎士比亚的荣誉——为了莎士比亚这个人的荣誉,我所知道说的最好的话是:他相信(反对凯撒的叛党首领)勃鲁托斯,对这一类德行未尝有丝毫怀疑!他为勃鲁托斯,高级道德的最可怕的缩影,奉献了他最好的悲剧——这部悲剧至今始终还冠以一个错误的名字。灵魂的独立不羁——便是这里的法则!在这里,没有什么牺牲可算太大,为了它,人必须能够牺牲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哪怕他是最伟大的人物、世界的荣耀、无比的天才,倘若人热爱自由,热爱伟大灵魂的自由,而他却使自由受到了威胁——莎士比亚必定是如此感觉的!他把凯撒抬得那样高,正是他向勃鲁托斯表示的最精微的尊敬,如此他才使勃鲁托斯内心的问题臻于伟大,同时展示了能够粉碎这个死结的心灵力量!使这位诗人同情勃鲁托斯并与他同谋,真的是政治自由吗?或政治自由不过是某种不可言说的一个象征?我们面对诗人自己心灵的某种未为人知的隐秘事件和冒险,他只想用象征说出来?同勃鲁托斯的忧郁相比,哈姆雷特一切的忧郁算得了什么!也许莎士比亚了解勃鲁托斯,如同他了解哈姆雷特一样,是出自经验!也许他也有过他的黑暗时分和他的邪恶天使,如同勃鲁托斯!然而,不管有着什么相像之处和隐秘关系,在勃鲁托斯的整个形象和德行之前,莎士比亚膜拜于地,自惭形秽,自愧远远不如——他在他的悲剧里为此提供了证据。其中,他两次让一个诗人出场,两次都对他倾注了如此不耐的极端蔑视,以致听来像一种呼喊——自我蔑视的呼喊。在诗人出场时,勃鲁托斯,连勃鲁托斯也失去了耐心,这个诗人如诗人们所惯于表现的那样,自命不凡,慷慨激昂,纠缠不休,这种人物似乎很为其伟大的可能性而感到自豪,然而在行动哲学和人生哲学中,却连普遍的正直也很少达到。“他了解时代,我可了解他的脾气——滚开,挂着铃铛的小丑!”——勃鲁托斯喝道。不妨把这话渡回写这话的诗人的灵魂中去。


十二


叔本华的标签——我们来谈一谈活着的叔本华分子中最著名的人物华格纳。他的境况和有些艺术家一样,他错误地解释了他所创造的形象,认不清他自己在艺术中那尚未阐明的哲学。华格纳直到中年还被黑格尔引入歧途。后来,当他从自己塑造的形象中品味出叔本华的学说,开始用“意志”、“天才”、“同情”来阐述自己时,他又一次被引入歧途。尽管如此,这一点仍然是真实的,没有比华格纳的英雄们身上那种华格纳气质更与叔本华精神相抵触了——我是指最高自私的无辜,把伟大激情当作自在的善来相信。一句话,他在英雄的面貌中的齐格弗里德特性……一位艺术家的哲学终究并不重要,只要它只是一种附加的哲学,并且不损害他的艺术。人们不太注意,防止因为一种偶然的、也许十分不幸和荒唐的假面,而对一位艺术家生气。我们要知道,艺术家全都且必须或许是一个,不演戏就难以长久支持下去。让我们始终忠实于华格纳,忠实于他身上真实的和原初的东西——特别是通过这途径:我们始终忠实于自己,忠实于我们身上真实的和原初的东西。让我们撇开他知性的脾气和痉挛,合理地斟酌一番,像他的这样一种艺术,需要有一些什么特别的养分和代谢,才能生存和成长!他作为思想家却经常犯错误,这一点无关紧要,公正和忍耐均非他的事情。只要他的生命在他自己面前拥有权利并且保持权利,这就够了——生命向我们每个人呼唤着:“做一个男子汉,不要跟随我——而要跟随你自己!你自己!”我们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也应该保持权利!也应该自由无畏地在无辜的自私中自我成长和繁荣!


十三


论德国音乐——德国音乐现在比任何别国音乐更像欧洲音乐,因为只有在它之中,欧洲因革命所经历的变化得到了表现,只有德国音乐家懂得表现骚动的民众,懂得那原不必如此震耳欲聋的可怕的人为喧哗。相反地,例如,意大利歌剧只知道仆役或士兵的合唱,却不知道“民众”的合唱。此外,从一切德国音乐中可以听出一种对于贵族的嫉妒,尤其是对于机智和优雅的嫉妒,视之为一种宫廷、骑士、古老自信的社会的风度。这不是指那种音乐,如歌德的艺师们在大门前,也“在大厅里”演奏,给国王消遣的。这里不说:“骑士勇敢盼睐,美人投入其怀。”在德国音乐里,哪怕典雅出场也不无良心的不安,只有在典雅的乡村姐妹妩媚那里,德国人才感到自己完全合乎道德,由此而一直上升到他那热狂的、玄奥的、时常是粗暴的“崇高”,那贝多芬式的崇高。如果要想像一下子属于此种音乐的人物,就请想起贝多芬吧,当他紧挨歌德,如那次在提普利茨相遇时所显示的,犹如半野蛮紧挨文化,平民紧挨贵族,改邪归正者紧挨善人,而且不止是“善”人,梦想家紧挨艺术家,渴求安慰者紧挨已得安慰者,过度多疑者紧挨心平气和者,犹如一个郁闷者和自虐狂,一个痴傻的狂喜者,一个幸福的不幸者,一个天真无邪的放浪者,一个狂妄之徒和笨汉——犹如一个“野人”。歌德如此感觉和形容他,歌德这个例外的德国人,与他相匹的音乐尚未发明呢!最后请考虑一下,德国人如今越演越甚的对旋律的蔑视和旋律感的退化,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民主主义的放肆和革命的余波。旋律如此明显地向往规则,如此憎恶一切变化着的、无形式的、任意的东西,以致听起来它像是发自欧洲事物古老秩序的音响,像是一种召唤,向古老秩序的一种回归。


十四


我们对艺术的最后感谢——如果我们未曾高扬艺术,未曾发明这种对于虚幻事物的崇拜,那么,如今由科学所赋予我们的那对于普遍虚幻和欺骗的洞察——对于作为认知着感受着的生存前提的幻觉和误解的洞察——就简直让人忍受不了。随诚实而来的便是厌恶和自杀。然而,我们的诚实具有一种相反力量,帮助我们避开这样的结局,这就是艺术,即对于外观的美好意志。我们从不禁止我们的眼睛去修缘和完成对象,于是,我们负载着渡过生成之河的不再是永恒的缺陷,我们倒自以为负载着一位女神,因而自豪而又天真地为她服务。作为审美现象,我们总还可以忍受生存,而通过艺术,我们有眼睛、手,尤其是良知,能够从自身造成这样的现象。我们有时必须离开自己休息片刻,即从一个人为的远处,了解和俯视我们自己,为自己一笑,或为自己一哭。必须发现藏在我们求知热情中的英雄和傻子,必须间或欣喜于我们的愚蠢,以求能够常乐于我们的智慧!正因为我们归根结蒂是持重严肃的人,所以没有比调皮鬼的帽子更适合于我们,我们需要它对付自己——需要一切恣肆、飘逸、舞蹈、嘲讽、傻气、快乐的艺术,以求不丧失我们的理想所要求的那种超然物外的自由。倘若带着敏感的诚实完全陷在道德之中,并且为了我们对自己提出的那过分严格的要求,甚至变成道德的怪物和吓鸟的草人,这对于我们将会是一种退步。我们也应当能够站在道德之上,如同一个每一瞬间都害怕滑跤堕落的人,带着战战兢兢的僵硬姿态,在道德之上飘浮和嬉戏!为此我们岂能没有艺术、没有傻子呢?只要你们仍然以不论何种方式自羞自惭,你们就还不属于我辈!


十五


最美好的未来的音乐——在我看来,第一流的音乐家是这样的人,他除了至深的幸福的悲哀之外,不知道任何悲哀;迄今还不曾有过一位这样的音乐家。


笑——笑就是:幸灾乐祸,不过带着好心肠。


诗人和说谎者——诗人在说谎者身上看到了他的同乳兄弟,这兄弟的那份乳汁也被他吸去了,于是这兄弟一直很病弱,从来不曾做到问心无愧。


作品和艺术家——这位艺术家只有强烈的虚荣心,别无其他,结果,他的作品仅是一枚放大镜,递给别人用来端详他。


选择中的颂扬——艺术家挑选他的题材,这是他的颂扬方式。


叹息——我在路上捕获了这个见解,迅速地用最现成的拙劣文字把它固定住,使它不再离我飞走。可是,这样一来,它就死在这些枯燥的文字上了,在其间悬挂飘摇——当我端详它时,我无法明白当初捕获这鸟儿时,我为什么那样快活。


我们应该向艺术家学习什么——我们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事物美丽、诱人、令人渴慕,倘若它们本身并非如此?而我认为,它们本身从来不是如此的!在这里,我们可以向医生学点东西,例如他把苦药稀释,或者往混合罐里加酒加糖。但是,更可以向艺术家学习,他们生来就是不断地要玩这种发明和妙技的。从事物远离,直到不再看见它的许多东西,而为了仍然看见它,又必须幻入许多东西,或者只看事物的一角,好像在一个剪孔里看,或者将它们如此安排,使它们部分地移位,只能作远景的透视,或者透过有色玻璃,或在夕阳返照中观看它们,或者给它们罩上一层不太透明的表皮,我们应当向艺术学习这一切,而在其余方面应当比他们更聪慧。因为在艺术停止和生活开始之处,他们这种精微的能力通常便也停止了!可是我们却要成为生活的诗人,首先是在最细小最平常的事情上!


十六


最幸福者的危险——有精微的感官和精微的趣味;习惯于把精选的最优秀的精神产品当作日常食物;陶然于一颗强健、果敢、无畏的心灵;以沉静的眼光和坚定的步伐走过人生,始终如同准备过节般地准备面对最意外的事件,而且满怀对未发现的世界和海洋、人和神的渴望;倾听每种明朗的音乐,仿佛其中有勇敢的男子汉、士兵和航海者恬然于短暂的休息和娱乐,并且在片刻的至深享受中,为眼泪和幸福者紫色的忧伤所征服;谁不愿意这一切成为他的财富,他的境界啊!这便是荷马的幸福!便是为希腊人创造了他们的众神——不,为自己创造了他的众神的那个人的境界!然而一个人心灵中有着这种荷马的幸福,便也是太阳下最容易痛苦的被造物!仅是以这等代价,他才换得了生存的波浪、迄今才冲洗到岸边的最珍贵的珠贝!拥有了这样的珠贝,人对痛苦就越来越敏感,终于是太敏感了;一点微小的烦恼和嫌恶就足以使荷马厌倦生命。他未能解出少年渔夫向他提出的一个愚蠢的小谜语!是的,小谜语是最幸福者的危险!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