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情解佩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8
|本章字节:23006字
当夜,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掩盖住世人来去的脚步印迹。蕴画倚在窗前,透过窗棂细缝看见外面雪景,月光下心静如水。
有那么一个人,穿着青色轻裘骑马缓缓驰在官道上,稚嫩倔强的面容下掩不住执着坚毅,孤寂离去,朝着更远更荒凉的地方而去。
虞忌言将读书的院子取名为吟歌苑,蕴画自是觉得无伤大雅的,袁老太太和庄氏听说过后却觉得浮夸了些,倒是蜜柚很是有几分喜欢,每日陪着蕴画去读书,守在门外一等便是半日,不曾厌烦,不曾抱怨,只是神情却越来越有些娇怯,像极了云裳初见袁青枫时的模样。
袁老太太亲自从外面挑了稳婆安置在府内,以备齐氏生产所需。
因袁青枫宠爱沈姨娘,接连留宿在她房中,林姨娘、乔姨娘决意联手整治她,齐氏自是乐在心头,当日肯答应袁青枫将云裳收房,目的便是为此。
那日,袁青枫来看过齐氏,没多时便又去了沈姨娘房中,林姨娘便让应景装病哄了袁青枫过来瞧,本想留宿他。谁知沈姨娘却带着张大夫进了门,张大夫给应景把脉诊治,看了沈姨娘一眼,也不肯多说话,只是开了些温补调理的药方。
袁青枫自是明白张大夫此举之意,于是便喝问应景,如若他不说实话,从此之后便不能再入学,应景骇极,吐露实情,袁青枫勃然大怒,要不是沈姨娘拉得及时,那一巴掌便会甩到应景脸上去,林姨娘还是第一次见袁青枫朝着应景这般发怒,自是不依的,又哭又闹。
谁知,袁青枫那一巴掌竟又甩到了她的脸上,这次沈姨娘没有去拉,只是在一旁看着,神情淡然而不屑。
“好好的哥儿难不成要被你挑唆坏?我今日打你,且看在应景年幼的份上,否则依着这样,我便只好将你打发了出去。”袁青枫怒道。
林姨娘怎能不恨,紧紧抱着应景,只恨不得将站在一旁淡然不语却面露嘲讽的沈姨娘扒皮碎骨。
因曼书念书不认真,虞忌言罚她抄写大字,乔姨娘在一旁陪着她,蕴画进来时,依稀听见乔姨娘要曼书为她争气诸如此类的话。
袁老太太时常会问起苏妈,齐氏如今待应辰如何,苏妈近日都在大周姨娘房里进出,也极少顾及打探各房动静,于是问道:“您是怕太太对大少年不利?毕竟是自幼养大的,怎能没有些许情感,不会出什么事的。”
而袁老太太也曾将齐氏唤道房中,先是从袁家先祖讲到老侯爷,再说到袁青枫,齐氏心里犹如打鼓,知道袁老太太下文必是与己有关,当下只得仔细听着,不敢露出些微不耐的情绪。
“你可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老太太问道。
齐氏微怔,摇了摇头,说道:“儿媳不知。”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你肚子里的孩子?”
“咱们人丁单薄,不过只有应辰、应景两兄弟,如果儿媳肚子里的是个男孩,自是又为袁家再添男丁,老太太岂是不欢喜的?”
老太太见齐氏装傻,当下也不再含糊,说道:“你以为有过换子在先,我还会将你肚子里的孩子留下?”
齐氏大骇,当下跪倒在老太太跟前,恳求老太太能放过肚中孩儿一命。
老太太轻叹一声,上前将齐氏扶起,说道:“如若不是怜你,我便真的会将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弄掉,否则待将来家中大乱,我岂不是会悔恨终身?”
“老太太有何担忧,但说无妨。”
“我要你好生待应辰,不要为难他,不要虐待他,更不要取他的命,否则……”老太太说到这里,紧紧盯着齐氏,齐氏不安地说道,“儿媳定会尽心尽意照顾应辰,请老太太放心。”
“我不放心。”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齐氏疑惑问道。
“如果你这胎是女孩也就罢了,但若是男孩,你必须让蕴画到我身边来养着,我自会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照看好她,你只管好生照看应辰和你腹中孩儿便是。但若你对应辰有任何不利,那你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我说得出便做得到。你如果心怀侥幸,只以为害了应辰,便可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成为可以继承家业的嫡子,我是万万不许的。”
齐氏紧紧揪着帕子,半晌才问道:“能不能容儿媳考虑几日?”
“不能。”
院里的梧桐树下已窜出丈高许,宽大枝叶遮挡出一片绿荫,有一架秋千便悬在这阴凉之处,绳子用绢帛裹好,有一位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女,清丽姣美,一双剪眸如浸秋水,手里握着一卷经文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裙裾飘逸,远远看去,也辨不清是美景还是佳人更为夺目。
一个小丫鬟守在一旁,接连唤了两声“四小姐”都不曾听秋千上的少女应,急得直跺脚,硬着头皮上前拽着那秋千绳,指了指院门外,低声说道:“四小姐,您再不下来喝了那碗药,待荔枝姐姐回来又要劈头盖脸地训我了。”
蕴画从秋千上下来,将经文放在石桌上,见石桌上放着的那碗汤药,蹙眉喝了下来,说道:“不过就是咳了几声,也值得大惊小怪请张大夫过来开这么几副药。真不知如果是病重了会怎样,你们岂不是要把我泡在药里才甘心?”
未等小丫鬟开口,便听院门外走进来的荔枝接话说道:“咱们四小姐还有心思调侃着呢?镇国公府上的嫡少爷又让人送来些东西,听说这次是一对翡翠耳环和一副白玉手镯,不知四小姐如何想的,荔枝只是担心这些年来,这位嫡少爷是要将镇国公府搬空了,送到三小姐那里去了。”
蕴画用帕子拭了唇角,笑着说道:“好你个荔枝,就知道挖苦我。每年来也不知听你絮叨了多少遍,就没句新鲜话。”
“那嫡少爷送来多少次东西,荔枝便说过多少遍。四小姐,眼看三小姐过不了多久便能嫁过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荔枝想起来心里便窝火,真恨不得告诉老太太去。”
“好了,荔枝,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老太太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何必拿这件事给她添忧生愁?”
蕴画拿起经文进了屋,荔枝紧跟其后一同进去,又折返身朝院子里的那个小丫鬟说道:“樱桃,你去吟歌苑走一趟,将蜜柚姐姐新做出来的碎花糕端些来给四小姐尝尝。”
唤樱桃的小丫鬟笑眯眯地应了声,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药碗,疾奔着出了院子,往吟歌苑去了。
荔枝摇头苦笑,朝蕴画说道:“自从二年前小姐将蜜柚姐姐送进了吟歌苑,这樱桃里每日里没事便往那里跑上一两趟,就是不知那吟歌苑到底有何好,惹得府里的小丫鬟都往那里跑。蜜柚姐姐也真是的,豁出去不嫁人也要在虞先生跟前服侍着,原本我以为虞先生会将蜜柚姐姐留在身边,即便不娶为妻,将来做个妾也是好的,谁知虞先生待蜜柚姐姐客气得很,这两年两人都是以礼相待。这也就罢了,真不知拖过这几年去,待蜜柚姐姐不中看了,那时还有何出路?”
蕴画如何不知荔枝所虑之事,只是她先前也曾问过蜜柚,蜜柚只说自己情愿,能服侍虞忌言几年她这一生也无悔。
虞忌言已是三十出头年纪,一直未曾娶妻,身边也无侍妾,蕴画也纳闷他为何不娶妻纳妾,便侧面去问过,虞忌言只说未曾觅得心意相合之人,不能将就,不愿将就。蕴画自是无法相劝,感情之事,本来讲究的便是随缘,只得任凭蜜柚去验证自己的造化了。
蕴画换了衣裳,径直朝外走去,荔枝跟在跟后问道:“四小姐,您又往哪里去?”
“听说三弟这几日病得厉害,我过去瞧瞧。荔枝,你拿着那盒人参跟我去吧。”
蕴画才迈出房间,听见荔枝在其身后急道:“人参?那可是虞先生送与你的,你转赠给三少爷,虞先生听说后只怕会不高兴吧?”
蕴画微怔,嘴角抿起一抹无奈地笑意,无从解释,荔枝如何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虞忌言所赠,是那人假借虞忌言之手送与自己的罢了,正如这些年来,自己每月里也有一两次帮着那人转送信件。
这些年,蕴画与那人从未相见,却不曾感觉疏远过。那个精致锦盒里,间或也有写给蕴画的书信,讲起那远而荒凉之处的一切,从不言孤寂,却句句都是孤寂,蕴画仿佛知晓,那人除了给自己的书信外,从未与人言语过一般。
蕴画却在回信中斟酌再三,不知如何落笔,开解不得,劝慰不得,逗笑不得……
蕴画也只是将这帝都见闻讲与他听,一切仿佛都是淡淡的,淡的自然而又异样,渐渐地,蕴画看信的时候越发长了,回信的时候更加长,仿佛耗得不是时间,而是心力,每次都会有一种无法言传的疲惫。
荔枝拿着那盒人参跟在蕴画身后往齐氏房里走去,正见樱桃用食盒提着碎花糕走过来,蕴画便让樱桃提到齐氏房里去,给齐氏尝尝鲜。
严妈正从屋里出来,见是蕴画忙迎进去,朝齐氏喊道:“太太,是四小姐过来了……”
蕴画听见严妈声音这么大,笑着说道:“严妈,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地吆喝,如若吵醒了三弟,太太肯定要埋怨你。”
“三少爷醒着呢。太太见了四小姐高兴,哪里顾得上训斥我,四小姐快进去吧,我还要出府一趟呢。”
因前些年,严妈的儿子严成顺也从乡下来了这里,严妈便将这些年的积蓄给了他,让他做起了小买卖,谁知严成顺也争气,这些年越做越大,竟有了自己的铺面。
严妈便经常出府去看自个儿子,因这些年一直是齐氏当家,严妈又是她身边最得力的,所以也没敢乱嚼舌头的,也不知老太太那边是不是知道的,反正这些年便由着严妈经常出入侯府,也没人阻拦。
齐氏当年所生下的正是男孩,袁青枫给取名为应年,已经四岁,因前儿个跟着应辰、应景后面疯跑,出了汗又吹了风有些着凉,病得厉害,齐氏便让应辰住进自己院里的厢房里,便于照顾。
蕴画进去的时候,齐氏正进了内室还未出来,倒是应年还在屋子里未曾歇着。
应年见是蕴画过来,很是开心,自个用手按着一块凉帕子在额头上,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近蕴画,蕴画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发烫,嗔怪道:“病了还不去躺着歇下,太太一向疼你,怎么也由着你胡闹。喝过药了没有?张大夫怎么说?伍师傅可还逼着你练功?”
应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煞是可爱,说道:“姐姐问这么多,我可回答哪一句才是?”
应年将蕴画伸手过来,又要伸指来弹自己额头,于是笑着说道:“好,好,我说,喝过药了,张大夫说不过是体内郁热,喝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了。伍师傅没有逼着我练功,最起码这几日没有。”
蕴画取过他手里的帕子,去雕花铜盆里浸了凉水,又覆在应年的额头上,说道:“听话,快去歇着,睡一觉便会轻快多了。”
“不,你难得来,我还想要你陪着我玩呢。”应年不依。
“你去睡下,待你醒了我再陪你玩。”
“你不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应年显然是不信的,可是看蕴画一直盯着自个看,又没有勇气质疑她的话,一步三回头便去厢房睡下了。
齐氏从内室里出来,手里拿了几块布料,笑着说道:“他也就只听你的话,我是拿他没办法。好说歹说一阵,他贪玩就是不肯去歇下,还是你一来,三言两语便打发他去睡了。”
“太太也太宠他,听说前几日哥儿们去老太太房里用膳,三弟竟是连吃个果子也要人削了皮切成块才肯吃,让老太太笑了好一阵。”蕴画坐在齐氏跟前,说道。
“我不过就是想……”齐氏说到这里,顿住,咬住牙没有说下去,她如何告诉蕴画,她不过就是想将在蕴画身上的亏欠,一并弥补在了应年身上?
蕴画心知,却不点破,这些年来,她看齐氏心苦却不能言明吐露,也觉压抑。
“画儿,我做主将你送到老太太房里去,这些年了,你可曾怨过我?”齐氏拉过蕴画的手,打量着眼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忐忑问道。
蕴画微笑,说道:“太太说的哪里话?画儿不过就是庶女,有幸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也是画儿的福气,难不成太太忘了,为了这事,三姐可没少来找太太哭过。况且,老太太待画儿极好,吃穿用度只怕比在太太屋里还要强,虽说进出不若以前方便,但也少了很多吵嚷,画儿岂会怪太太?”
齐氏也跟着笑,随即叹道:“画儿长大了……”
蕴画在齐氏房里坐了一阵,齐氏怕蕴画乏,让她回去歇着,蕴画看了厢房一眼,齐氏知道她是担忧应年醒了会闹着找她,于是劝道:“无事,只说再闹你不再来看他,他立马就老实下来。”
蕴画有些失笑,敢情齐氏一直是拿着自己来管教应年不成?
蕴画带着荔枝往回走,荔枝手里捧着齐氏刚拿给蕴画的布料跟在其后。两人因避着曼书的院子,便择道而行,从齐氏后院的竹林里穿过去。
谁知,竟在竹林内看见一个人影,穿着青灰色衣裳,隐约藏在了假山后,荔枝低喝道:“什么人?”
良久不见回音,蕴画蹙眉,见刚才那身影,倒是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认不出,也有些纳闷,正待拦住趋步上前的荔枝往回走,荔枝竟三步两步走到了假山前面,喊道:“识相的快出来,否则等我禀了太太,有你好看。”
半晌,有踩过落叶的声音传来,那穿着青灰色衣裳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妍棋。
她面如缟素,一副厌世的神情,朝着荔枝静静说道:“说罢,你到底要我如何好看?”
荔枝骇了一跳,退了两步,讪讪地说道:“荔枝不知是二小姐藏在假山后面……”
妍棋缓步朝荔枝走过来,语气毫无温度,说道:“你怎知我是藏?你又凭什么说我是藏?我不过就是不想见你们这些人,所以才避开了去,就这样,你也能编排了我?”
蕴画见妍棋离荔枝越发近,荔枝再度朝后退去,妍棋毕竟是侯府二小姐,荔枝平常泼辣是有的,可是要她沉着应对妍棋这样的人,她还是不敢。
“二姐,荔枝不过就是随口的话,当不得真,请二姐不要放在心上。”蕴画挡在荔枝前面,淡淡说道。
妍棋看了蕴画几眼,神情中不无嘲弄,说道:“是,我要是将你们的话都放在心上,只怕此刻死一万次也解不了恨。”
蕴画听见妍棋如此说,也不恼,只是淡淡说道:“二姐难得从清音庵回来,有空还是多去老太太房里尽些孝心吧。”
妍棋听见蕴画这般言语,似是十分惊怒,说道:“你别跟我提清音庵,我在清音庵每日都会为老太太祈福,一点不比你们在老太太面前假意卖乖的孝心少。”
荔枝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说道:“二小姐又何必来为难四小姐?当年,瞒将大周姨娘丧事的人可是大太太,二小姐但凡有气,尽管去找大太太理论去。”
妍棋甩手便要打荔枝一巴掌,蕴画伸臂拦着,微蹙着眉,听见妍棋指着荔枝,冷笑道:“看吧,看吧,连个丫鬟都能呛白我,我在这个家还有什么意思?我就该禀了老太太,要她答应我削发为尼,做个出尘入世的清白人。”
蕴画亦有些薄怒,说道:“二姐想说什么尽管便去说,只是吃了瘪别怪我没有提醒二姐,老太太如若真肯答应你出家早便答应了,哪肯等到今日?”
“要我就这么罢休,留在府上看你们活得舒舒坦坦的?我做不到。”妍棋看起来似是极怒,面容有些扭曲,眼神阴狠,有些发了狂。
蕴画带着荔枝往回走,忆起当年往事,凌琴奉旨进宫的前晚,大周姨娘病逝,撒手人寰,庄氏怕丧事冲了喜事,便将大周姨娘的丧事停办隐瞒了起来,对外宣称大周姨娘病愈,去清音庵静养。
待过了半年之久,才宣布大周姨娘亡故。
那半年里,妍棋终日以泪洗面,有时闹腾很了,也会被庄氏锁进房间不让出门,直到给大周姨娘办了丧事,才逐渐安稳下来,却越发沉郁木讷,终日不发一言,老太太看着不妥,做主将她送进了清音庵,托付给相熟的师太照看着,只待节气里才将妍棋接回来团聚。
荔枝担忧问道:“四小姐,如若二小姐真的恨起来,对外说了此事,皇上再怪罪下来,算不算得欺君之罪?”
蕴画看了荔枝一眼,说道:“为了保命,阖府上下谁肯承认大周姨娘是死在大姐出嫁的前一晚?”
荔枝微怔,旋即明白过来,摇头轻叹着跟上蕴画的脚步回到院子。
蕴画本想歇下,谁知荔枝却避开樱桃从外面递进来一个锦盒,蕴画接过来,握在手里却不肯打开看,荔枝在一旁轻笑,说道:“好,好,我先出去,容咱们四小姐慢慢看,慢慢写……”
蕴画嗔怒,抄起桌几上的笔,就要作势掷出去,那荔枝也闪得快,笑着疾步溜了。
蕴画将锦盒放在桌上,却没有急着看,而是起身将内间的帘幔放下,又自斟了一杯热茶,慢慢抿了口,搁置在桌几上,举手拿起锦盒,打开取出一封素笺,只见上面寥寥数字:“归来,奏曲,盼相知。”
蕴画将拿着这张素笺也不知看了多久,起身时,茶已凉,心却如茶叶漂浮在茶水中,起浮沉溺。
入了夜,妍棋又在房间里闹腾起来,说是见到了大周姨娘的魂魄,要找庄氏索仇。庄氏惊惧不定,骇得浑身发了冷汗,被紫玉扶回房间便昏迷了过去。
老太太见如此,自是不能将妍棋多留在家里,于是便想叫人将她送回清音庵。因清音庵路途遥远,往常都是庄氏亲自送她,现在庄氏病倒,齐氏又被应年的病拖着出不得门。
老太太竟奇思妙想,要乔姨娘带着曼书、蕴画一同送妍棋回清音庵。谁知,曼书却不肯去,说清音庵阴气太重,不愿沾惹那些怨怼。
老太太斥责了几句,曼书却硬着性子不肯,老太太无法,便只让蕴画跟着去了。
蕴画自是有些诧异的,她平日里极少出门,这次老太太竟允了她出门去,虽说是送妍棋,可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次日清晨,齐氏便将乔姨娘、蕴画送出府,生怕蕴画出任何意外,又加派了许多仆从人手跟着,蕴画本想与妍棋做一个马车,即便是拌嘴也好过她不发一言闷在心里难受,谁知妍棋竟是不肯,非要独自一个马车,蕴画于是便与乔姨娘坐在了一处。
自从几年前,德妃因为凌琴之事误会了乔姨娘,两人的来往便有些淡了,德妃每年极少将乔姨娘接进宫叙话,曼书、蕴画进宫的机会也越发少了。
那几年里,蕴画一直未曾见到三皇子鸿泽,七皇子鸿洵说三皇子去习艺,三五年才回来。蕴画听了后心里只是淡淡的,说不出什么味道。
乔姨娘因为此事也有些受打击,容颜不似当年那般娇艳,倒是一直未育的云裳,更添了些风韵,接连留宿袁青枫,惹得齐氏、乔林两位姨娘怨恨不已。
马车缓缓驰在路上,一路向西,出了城门,清音庵便在二十里外的清音山上。传言那里终日烟雾缭绕,宛如仙境。
蕴画未曾去过,却也有些感兴趣,不停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见一人骑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过,骇了一跳。
待到清音庵时,妍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乔姨娘和蕴画送进去,只说她们这样的俗物,不配沾惹清音庵里的灵气。乔姨娘和蕴画相视一眼,各自淡淡的笑,都没有将妍棋的话放在心上。
谁知这时,清音庵里走出来一位师太,竟是乔姨娘曾经旧识,师太邀乔姨娘进去喝茶,说今日镇国公府上的大太太也来了,一起叙话参悟。
蕴画也只得跟着进去,妍棋见拦不得便也在师太面前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退了下去。
乔姨娘跟着师太进了房间,蕴画不愿跟进去寒暄,只说在清音庵里随意走动相候,乔姨娘也不勉强她,随她去了。
清音庵后面,是一片竹林,翠绿茂立,蕴画走过去,将手里的帕子铺在大青石上坐下,谁知不过片刻,便听见身后有些粗重却均匀的气息声,回首去看,见一十六七岁的少年,富家公子扮相,朗眉英挺,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嘴里叼着一根兰花草,似笑非笑地看着蕴画。蕴画连忙站起身,细细打量着那少爷,依稀从他身上看出某个人的影子,却不敢确定。见那人眼神唐突,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又有些薄怒,于是叱道:“看什么?真有那么好看,不如找只笔、找张纸画下来得了。”
那少爷笑,说道:“我倒是想画下来拿在手里看着,也省得我魂牵梦绕地想你的模样。不过,说真的,我还是要赶紧将你娶进门才是,否则每日里心里惦记着更难受。”
蕴画此时已知这少年便是镇国公府上的嫡少爷赫连誉,顾不得许多,只想跟他说清楚:“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娶的人。”
赫连誉笑,只以为蕴画是害了臊,于是说道:“靖远侯府的三小姐,虽说我只跟你在祠堂里见过那一面,可是你的模样我却是不会认错的……”
蕴画微怔,还未等回应,便见赫连誉凑近了低声说道:“你耳边的朱砂痣,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蕴画大怒,低喝道:“你一个大男人进了庵,不反思自己言行举止,反而放浪形骸,一点也不知廉耻之心,还算不算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赫连誉将那兰花草笑得上下抖动,又俯身凑近了说道:“我还是童子之身,算不上是男人吧?”
蕴画起身,斜睨着看了赫连誉一眼,见赫连誉笑着上前,便退了几步,远远地看着他,说道:“你是不是男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认错了人表错了情。”
赫连誉怎么肯信,将嘴里的兰花草取下来,扔在蕴画坐过的青石上,见蕴画戒备地握住双手,不觉有些好笑,说道:“你不必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害你。”
蕴画缓缓放下手,未等开口说什么,赫连誉却突然很认真地说道:“我给你送去的首饰,你怎么一样都没戴在身上?难不成是不喜欢?”
蕴画无奈苦笑,这个赫连公子怎知送去的首饰都尽数到了曼书手中,正待开口解释,见远处庵里的人寻过来,转身欲离开。
赫连誉见状,上前去拉蕴画的手,谁知却只将蕴画手中的锦帕扯落,待要归还,蕴画已疾步走远,看着那婀娜娉婷的身姿,嘴角微抿,露出倾慕而喜爱的笑意。
原来,镇国公府的大太太要在庵里住上一两日,吃斋诵经,而赫连誉也是听闻袁家有人要来庵里,所以才骑马朝清音庵疾驰而来,蕴画在路上掀开车帘看到的人影便是他。
乔姨娘与其见过后,不便再打搅,便随着师太出了门,见蕴画从一侧进来,便唤着她离开。蕴画本想再去与妍棋道别,谁知师太却说不必再扰其心境,让妍棋独自修行便罢。
回去路上,乔姨娘与蕴画各坐在一辆马车上,一路无话暂且不提。
蕴画回到侯府,先去齐氏房中看过应年,见应年身子好了些,也感到宽慰,齐氏问起去清音庵的细枝末节,蕴画都一一答了。
蕴画本想再去老太太房中走一趟,谁知严妈却拦着说道:“不消去了,老太太今儿个气得够呛,已经歇下了。四小姐还是不要再去打搅才好。”
蕴画奇道:“这话是如何说的,今儿个出门时不是见老太太好端端的?”
齐氏叹气,深感无奈,说道:“还不是因为曼书?”
“三姐怎么了?她既然不肯去庵里,自是不会再拿这事来烦老太太,难不成我走了后,府里又生了事?”
齐氏想起来便气怒不已,严妈在旁奉过来消暑解渴的酸梅茶,说道:“因前几日镇国公府上的赫连少年给三小姐送来一箱东西,还让人捎了一句狂话,说是见不到真容,心里,心里……哎,咱们三小姐也真是的,马上便去找老太太,一定要老太太找来画师,给自己画一幅美人图送与赫连少爷。”
蕴画听到此处,心里大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曼书虽是与赫连誉定亲,却心里始终不得安心,见赫连誉盼见自己真容,自是十分想叫画师画上一幅美人图送过去,让赫连誉得见娇颜后,将整颗心都系在自己身上。
可老太太如何会应允?
果然,严妈说道:“老太太听了心里生气,偏巧三小姐还不知错,说自个早晚都是镇国公府的人,早一天晚一天的送张画像过去又算得了什么。老太太听了这些话,如何不怒?别说让画师画像了,当即就罚三小姐禁足一个月。”
蕴画后来还是去了老太太的房间,老太太歪在榻上,见蕴画向自己请过安,安安静静地帮着苏妈绞帕子给老太太拭汗,轻叹着对苏妈说道:“四个孙女中,顶属画儿年幼,却最为懂事,自她小长到如今这般大年纪,我便没记得她做错过什么又说错过什么。”
“这是老太太的福气,有这么孝顺懂事的孙女。”苏妈笑着说道。
老太太朝蕴画招了招手,慈爱说道:“画儿,你来说说看,你究竟为何这般懂事?说不错做不错,这可不是你这般年纪能做到的事。”
虽然老太太语气温和,神情又慈祥,蕴画却仍是有些胆战心惊,心里有些分不清,老太太这到底是赞扬还是质疑,只得避其锋芒小心应对。
谁知老太太却突然说道:“如果当日,镇国公府看上的人你画儿该有多好?我便省下多少心思……”
蕴画心中一凛,只当老太太已经察觉到什么,蕴画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见她始终无恙,才放下心来。
过了这般三两日,谁知镇国公府上竟派了人来,是赫连誉缠着大太太去宫里请回来的画师,要其过来给自己定过亲的侯府三小姐画像。
阖府上下无不惊诧,老太太气怒攻心,呵斥道:“简直荒唐。男女未婚前私自收受已是大忌,现在竟敢派人明目张胆过来画像,传言出去要我们靖远侯府如何自立、自处?难道老国公也是这个意思?”
镇国公府上的管家随着画师一同过去,听见老太太训斥,不卑不吭的说道:“老太太,嫡少爷的事一向是皇后娘娘亲自做主,老国公有时也不便干涉,还请老太太见谅。”
袁老太太听见此言,心下更加憋闷,这明显便是抬出赫连皇后来压靖远侯府,这次如果温和妥协,下次再生是非可该如何应对?
“画像不是不行,可是既然是宫里来的画师,技艺精湛,不如便给袁家的姐儿们都画上一幅吧。”袁老太太说罢,不待那管家说话,便朝苏妈说道,“去让三丫头、四丫头好好装扮下,一起过来画像。”
蕴画本是不愿意去的,可见荔枝在催,于是便换了衣裳过去,画师是在老太太院里铺纸研磨画的,先过来的是曼书,她穿了红色缎袄,手里捧着几朵四季海棠,娇艳欲滴,微微笑着,很是认真地坐在那里等着画师画像。
蕴画在画师身后看着,见画师先是勾勒出曼书的眉目轮廓,倒是有十足的韵味。
轮到蕴画时,曼书站起身来,颇有些不屑地说道:“老太太也真是的,明明誉哥哥是要我的画像,为什么还要给你也画一张?”
蕴画闲散慵懒地靠在椅榻上,朝曼书说道:“你现在去回了老太太,我马上可以起身回屋不必画了。”
曼书被蕴画猛然间一呛,有些羞怒,可是好歹镇国公府上的管家在此,只得拿出姿态来,没有与蕴画争执下去。
不多时,画师便将蕴画的画像画好,荔枝在一旁瞧着,拍手赞道:“画得可真好,尤其是四小姐耳后那颗朱砂痣,用朱砂点上去,惟妙惟肖地很。”
那管家走过来,说道:“誉少爷要的是三小姐的画像,至于四小姐的画像我不便带过去,就请四小姐收好。”
曼书冷笑,颇有几分得意得看着蕴画。
蕴画不可置否,将画师手里的画像接过来,未曾看上几眼,便见荔枝从一侧伸手拿过去,说道:“还是让荔枝收好,待四小姐回去慢慢再看。”
曼书朝绿石使了个颜色,绿石紧忙取过一个香囊,用帕子包起来递给镇国公府上的管家,曼书有些羞涩地说道:“麻烦回去告诉誉哥哥,只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管家微怔,也没什么神情浮现在脸上,将那锦帕裹好的香囊收好,转身欲进前厅向老太辞别。
而另一侧,蕴画远远瞧去,荔枝正扯着管家全忠在说话,全忠本蹙眉不应,后来见荔枝又气又急才失笑应下,疾步上前请过镇国公府上的管家到侧厅说话,那管家与全忠也是熟识,便过去坐了。
荔枝手脚快,马上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盏奉给镇国公府上的管家,谁知那管家刚要接过去,那茶盏便落在地上,溅了那管家一身水渍。
全忠有些挂不住脸,拉过荔枝小声问道:“荔枝,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做事这么不小心?”
荔枝陪着笑,朝那管家说道:“对不起,是荔枝莽撞了。全管家,那就麻烦您陪着去换过干净衣服了。”
全忠瞪她一眼,转头又朝镇国公府上的管家赔笑,劝其换衣。镇国公府上的管家明显有些不悦,却又发作不得,起身随着全忠换衣之时,又回头看了桌上的画像一眼,终是离开了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