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树增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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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连接华北和东北的北宁铁路线上突然燃起了一条火龙。国民党军侦察机飞行员报告说,大批共军和百姓混杂在烟尘和烈火中时隐时现,有把这条铁路从地图上彻底抹掉的企图——东北野战军第二兵团司令员程子华和参谋长黄志勇指挥野战军第十一纵队,冀察热辽军区独立第四、第六、第八师和骑兵师、炮兵旅,对山海关至昌黎间上百公里的地段,发起了自西向东的猛烈攻击。他们在执行这次作战任务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所进行的作战,将对中国当代历史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后来所有的战史都是这样叙述的:“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二日,东北野战军拉开辽沈决战的序幕,战役首先在北宁线打响。”
正是高粱红遍田野的季节,向北宁线发动攻击的官兵,脑海里并没有“序幕”的概念,他们只想将被国民党军恢复的北宁线再次切断,因为这里对于华北和东北的国民党军来讲是异常敏感的部位。十三日,三十一师九十三团攻克石门,三十二师主力攻克安山车站,九十六团攻克张庄车站,三十三师九十九团占领后封台。十四日,三十三师和三十二师九十六团对昌黎形成包围,国民党守军于黄昏时弃城遭到围歼,晚上昌黎城被十一纵占领。接着,官兵们继续向山海关方向推进,于十七日攻占北戴河,并威胁秦皇岛港口。秦皇岛港内停泊的国民党军海军舰艇向十一纵实施猛烈的炮火拦截,以掩护步兵增援秦皇岛。与此同时,国民党军第六十二军的两个师紧急出动,企图趁机夺回昌黎。十一纵主力立即掉头西返,十八日在昌黎附近与增援之敌展开激战,昌黎再次落入国民党军之手。三十一师将第六十二军一五一师拦截,激烈的拉锯战后,国民党军被迫退回滦河以西。冀察热辽军区的三个独立师同时包围了兴城,并一举攻占绥中。
从铁路交通上讲,华北与东北的联系通道已被截断。这是决战前夕林彪最希望看到的战果。
东北野战军南下部队迅速向北宁线云集。十一日,由司令员吴克华、政治委员莫文骅率领的第四纵队自台安出发,由司令员詹才芳、政治委员李中权率领的第九纵队自北镇出发,官兵们渡过大凌河后直插锦州以北,切断了锦州与义县间的联系,并于十六日包围义县,致使义县守军无法向锦州收缩。十二日,由司令员段苏权、政治委员邱会作率领的第八纵队自吉林八面城南下,渡过辽河,直插锦州以北。由司令员邓华、政治委员吴富善率领的第七纵队自四平附近出发,南下到达北镇后,越过大凌河,***锦州以南,截断了锦州守军的南逃之路。十四日,由司令员韩先楚、政治委员罗舜初率领的第三纵队和由司令员苏进、政治委员邱创成率领的炮兵纵队主力以及第二纵队五师由辽源、四平等地乘火车南下阜新,二十日前后接替四纵和九纵包围义县。
北宁线上的战斗已经打响,鉴于过去因兵力分散招致各个被歼的教训,国民党军国防部命令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集中力量守锦州、锦西、葫芦岛及秦皇岛、山海关两区。”范汉杰立即收缩兵力,将在锦州以南驻守高桥的暂编五十四师撤回锦州;以驻守锦州的第九十三军暂编二十二师主力向北增援,解救义县守军;同时将驻守锦州的暂编六十二师调到锦西以确保海路安全。为了不使驻守在锦西、葫芦岛地区的第五十四军收缩锦州,四纵绕过锦州继续南下,切断了锦西与兴城间的联系;七纵在四纵十二师的配合下攻占高桥、塔山和西海口,将锦州与锦西两地完全割裂开来。而九纵从义县南下不断向锦州靠近,先头部队二十五师遇到小股敌人就歼灭,遇到大股敌人就避开,二十五日凌晨,插到锦州北面的二郎洞、营盘、达子营一线;跟进的二十七师七十九团在锦州以北控制了锦承公路和铁路,八十团和八十一团则包围了锦州北面重要的制高点帽儿山;二十六师包围了位于薛家屯的国民党军暂编二十二师。
林彪致电二十五师,要求他们赶快构筑阻击工事,在锦州以北站住脚。林彪的担心是有根据的,因为这里距离锦州太近了,国民党军决不会允许作战对手在这一带存在。
二十五日天刚亮,国民党军飞机对九纵阵地开始了猛烈轰炸,锦州城内的炮兵也开始向这个方向轰击。七时左右,锦州守军以两个师的兵力发动反击,企图夺回锦州北面的制高点,同时解救被包围的暂编二十二师。九纵二十五师官兵死顶不退。七十五团五连卡在锦州至义县的公路上,一个连抗击着国民党军一个团的反复冲击,前沿的机枪手被炮弹炸起的泥土埋了数次仍在战斗。在五姓屯阵地坚守的是七十四团二连,连长张全身负重伤,依旧在指挥战斗,敌人连续冲锋十次,两次接近阵地前沿,二连打得只剩下二十多人,阵地依旧在手。敌人的反击越来越猛,二十五师指挥所几乎成了前沿,部队一边阻击四周山上的敌人,一边为指挥所挤出一块地盘来。指挥所刚刚设置起来,就跑进一个人来喊:“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安静?”警卫员拦住他问:“你是谁?”来人答道:“帽儿山的,长官让我来打听消息。”原来这个冒失的家伙是国民党军的一个副排长。
师长曾雍雅意识到,混战中什么危急情况都可能发生。
没过多久,师指挥所接到七十四团报告:该团防守白老虎屯的一连与团部失去了联系,派去联络的战士全部牺牲在半路,一连也一直没有派人出来。唯一知道的是,他们被有坦克支援的敌人压缩在了村子里。白老虎屯距锦州两公里,位于锦州至薛家屯的公路上,是锦州守军北出解救暂编二十二师的必经之路。向白老虎屯攻击的国民党军多达一个团。一连在连长陈学良和指导员田广文的率领下,连续击退敌人的十五次冲锋。田广文一边战斗一边喊:“同志们,打戴大檐帽的!打机枪射手!”坚守屯子北面的三排,多数官兵已经阵亡,八班阵地上只剩下战士姚湘云一个人,在敌人蜂拥而上的最后时刻,姚湘云冲进敌群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屯子东面的一排和二排与敌人混战在一起,一排长陶禄负伤,二排长吕绍德浑身是血,已经无法站立,他在阵地上爬来爬去指挥作战,直到血流殆尽。“同志们!我们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我们同是革命兄弟!我们一起守住阵地,坚决打退敌人的冲锋!”天黑之后,指导员田广文清点了一下人数,全连只剩下三十七人,能够使用的只有一挺机枪,每个人的子弹也只剩下几发了。分散防守已经不可能,田广文和陈学良决定将剩下的战士集中到一起阻击敌人。三十七个人刚转移到一间房子里,敌人就围上来了。田广文对连长说:“老陈,咱们宁可战死也不服软。”陈学良对指导员说:“咱们和阵地共存亡。”在两个连队指挥员达成共同意志的时候,由于已经没有炮弹,炮手王绪把他最心爱的小炮拆了,然后把零件藏在一口酱缸里;司号员马玉峰把号扔进火堆里,通信员也把联络旗撕碎了,大家把自己身上携带的筷子、皮带、枪套都扔进火里,然后望着陈学良和田广文。田广文说:“既然大家愿意死在一起,那么我们就和敌人拼了。敌人如果上来了,就用木棒敲他们!用石头砸他们!用牙咬他们!只要不死就夺他们的枪!”
田广文那一年二十三岁,这个出生在河北遵化一户贫苦农家的青年十六岁参加八路军,在战斗中经历了生死考验,十九岁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热爱给予他人生希望的部队,作为政治指导员,他比战士们更多地懂得一些为老百姓打出个人人平等的新中国的道理。因此,他认为就是死了,自己也没有白活。他把十八岁的神枪手赵桐凤拉到身边,将最后几颗珍贵的子弹拿出来,让他瞄准墙头上那个露出头的机枪手。赵桐凤的枪响之后,那个机枪手扑通一声栽了下去,然后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国民党兵在很近的距离喊:“八路兄弟们!交枪吧,跑不了啦!”田广文让会说南方话的赵桐凤喊:“蒋军兄弟们,你们有的也是南方人,我们南下大军,早就把你们的家乡解放了,你们家分了房子还分了地,现在你们打我们,你们有良心吗?你们也是穷人,为蒋介石卖命为了什么?”又安静了片刻,国民党兵又喊:“你们快投降吧,人这辈子为了啥,还不是吃喝玩乐,送了命不值得……”田广文对“吃喝玩乐”这个词异常反感,他扔过去一颗手榴弹,爆炸声响过之后,又安静下来。突然,北面不远处响起了机枪声,陈学良连长听了一会儿,说:“增援部队上来了!是咱们的水压重机枪的声音!”
七十四团三营终于打进了白老虎屯。一连活下来的官兵仅有二十七人。
蒋介石命令卫立煌立即增援锦州。
这一命令还是遭到了卫立煌和廖耀湘的联合反对:要解锦州之围,应由华北的傅作义部出兵。只有关内出兵之后,沈阳方面才可出击,以期在锦州城下两军会合。当共军已经扑来时,命令部队从沈阳出动,这不是往林彪挖好的火坑里跳吗?
但是,驻守锦州的范汉杰不断地打电报求援。九月二十四日,蒋介石召卫立煌到南京开会——这一天,济南被华东野战军攻陷,蒋介石终于有时间顾及东北了。
卫立煌到达南京后,蒋介石指示国防部第三厅与卫立煌商讨东北作战问题。第三厅提出的建议显然经过蒋介石授意:“如共军攻锦州,国军应放弃沈阳,全力援锦,以求一决定性胜利。同时,敌我主力决战之时,长春守军立即突围南下。如共军对锦州只是虚张声势,则国军可袭击彰武,歼灭共军部分有生力量,并破坏铁路后,立即撤回沈阳。此时,如判定共军主力在辽西,长春亦可立即突围。”
可是,卫立煌还是主张固守沈阳,“对锦州陷落的后果全不顾及”。
二十六日,蒋介石亲自主持军事会议。第三厅再次阐述:沈阳已成孤点,当共军攻击锦州时,沈阳守军应破釜沉舟向彰武、新立屯攻击前进,如此尚可死里求生,不然拖延下去锦州有失,沈阳将成为第二个长春,那时欲突围亦不可得。这一次,蒋介石严令卫立煌照此计划实施。试想,如果第三厅的这个作战计划得以实施,一九四八年九月开始的辽沈战役将呈现出何等复杂的态势:沈阳的主力出动增援,锦州守军必会配合反击,林彪是否能应对两面之敌很难预料;而如果长春守军再突围而出,必会对林彪部的侧后构成巨大威胁。何况,在这种战场态势下,华北的傅作义出兵东北的可能性极大,锦州战场不但与华北陆路相接,海运登陆到达战场也不过数十里的路程。那时候,就远不是毛泽东所设想的“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的问题了,东北的“大门”地带将会出现一场胜负难料的巨大混战。
卫立煌对是否增援锦州还是没有明确表态,却要求参谋总长顾祝同与他同去沈阳指挥作战。军事会议达成的唯一结果是:从二十七日开始,将郑庭笈的第四十九军从沈阳空运到锦州。
在这个时刻,国民党军对锦州的任何增援都会构成严重的问题,林彪命令第八纵队火速封锁锦州机场。
但是,八纵却出了差错。
锦州有两处机场:一处位于锦州北面的流水堡,是张学良主持建造的,已多年废弃不用;另一处位于锦州西南的唐庄子与小岭子之间,是当年日军建造的,目前仍在使用中。自东北野战军发动冬季攻势以来,锦州的陆路交通已被阻断,这座机场成了维系锦州守备的重要设施,同时还担负着从锦州至沈阳和长春的空运任务。九月初,东北野战军南下之后,范汉杰抢修了机场的防御工事,第九十三军暂编十八师的一个团重点防守机场,新八军八十八师布防在机场西南一带,以掩护机场和高桥方向的安全。
自二十四日开始,锦州机场异常忙碌,每天起降飞机多达五十架次以上。林彪命令八纵主力协同九纵围歼八十八师,同时命令八纵队派出一个团用炮火封锁机场。二十六日,范汉杰在命令暂编十八师加强守备的同时,严令第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指挥八十八师黄纹徽部、一八四师杨朝纶部向九纵已经占领的锦州西北高地展开猛烈反击,以解除林彪部对锦州机场构成的威胁。就在这一天,林彪对八纵下达了封锁机场的指令,要求绝不允许一架飞机起降。但是,八纵报告说,他们不知道应该封锁哪个机场。林彪接到电报后异常恼火:控制机场的目的,就是不能让敌人的飞机继续向锦州运送兵力和物资,当然要打仍在使用的机场!在被八纵耽误的两天里,仅二十六日一天,锦州机场就有四十七架次飞机起降,而国民党军每降落一架飞机,就给锦州守军增加一份力量。当日,林彪把封锁机场的任务交给了九纵。
封锁机场必须攻占帽儿山。
帽儿山是座石头山,山势陡峭,国民党守军修筑了大量的碉堡和地道。九纵司令员詹才芳和政治委员李中权在山下的一座小庙前观察了很久,最后决定下午十六时开始攻击。东北的天色暗得很早,在夕阳即将融入暮色的时候,九纵的炮火准备开始了。沿着陡峭的山坡,官兵在炮火的掩护下从帽儿山的西面开始攀登。工兵在前面用大刀、斧头和铁锨砍断铁丝网,用爆破筒炸开鹿砦。担任突击任务的八十一团七连炸毁三座地堡,迂回到山坡的南部,堵住了守军的退路。战斗仅仅进行了三十分钟,除一名副师长逃回锦州之外,帽儿山守军全部被歼。晚上,八十一团和纵队警卫营的官兵忙了整整一夜,将炮兵纵队的远射程大炮硬是拉上了山顶。
二十八日上午,国民党军第四十九军七十九师的两个团已被空运至锦州机场,下午十三时又有二十多架飞机飞临机场上空,但是这时候炮弹从帽儿山上飞来了,机场跑道立刻被炮火所覆盖,正在起降的五架飞机被击毁,其余的飞机纷纷掉头飞回沈阳——自九纵用炮火控制锦州机场之后,国民党守军再也没能恢复空运,直到锦州被东北野战军攻占。
二十六日,顾祝同和卫立煌飞抵沈阳。
卫立煌立即找廖耀湘商量对策。廖耀湘也认为蒋介石的计划没有考虑到辽西的地形和东北国民党军的实情,并认为既然要撤退,就必须寻找一个安全撤退的稳妥办法。他为卫立煌提供了这样一个方案:由辽中向南突袭攻占营口。理由是:林彪正准备进攻锦州,辽南因此相对空虚;而沈阳的各部队相对集中,两天之内就可集结完毕;从辽中到营口距离不远,只有一天急行军的路程;到达营口后,既可从海上直接增兵葫芦岛和锦州,还可以经陆路向北突袭义县的侧背,达到增援锦州的目的;同时,营口港还可以使部队得到必需的补给。卫立煌基本同意廖耀湘的方案。廖耀湘接着劝告说,我们要主动向蒋介石提供对策,否则总统会认为我们在避战。作为部下,我们不能一再抗拒蒋介石的军令;同时看着锦州危急而袖手旁观,在道义上也说不过去。卫立煌最后决定,把廖耀湘的这个方案和他自己死守沈阳的方案同时送给顾祝同,让顾祝同报请蒋介石任择其一。卫立煌打电话请顾祝同吃晚饭。
晚饭只有顾祝同、卫立煌和廖耀湘三人。卫立煌把廖耀湘推到前台,让他向顾祝同阐述袭占营口的计划,同时也将自己固守沈阳的作战计划连同作战要图拿给了顾祝同。顾祝同说,总统的命令并不是你们所理解的如何安全从沈阳撤退,而是要求你们出击辽西,东西对进,夹击锦州地区的共军,以解锦州之围。在无法出兵增援锦州这一点上,卫立煌和廖耀湘的看法一致,那就是一旦兵出沈阳,走不了多远,就会遭到林彪的围歼。所以,两人极力解释为什么不能直接出击辽西增援锦州,说林彪之所以兵围锦州,用的一定是围城打援的战法,如果按照总统的命令去执行,很可能锦州之围未解,先断送了沈阳的国军主力。顾祝同脸色严肃,说他是来监督命令执行的,总统的命令绝不能违抗,但他可以把上述意见报告给蒋介石。
就在顾祝同与卫立煌、廖耀湘谈话的时候,林彪对攻打锦州依旧心存顾虑。他给中央军委发去电报,说打下义县、高桥、锦西和兴城之后,如果山海关守军没撤,准备先打山海关;如果山海关的敌人撤了,“则回头打锦州”。林彪的作战意图是将锦州外围之敌全部扫清,将可能对锦州实施增援的通路彻底截断,然后再全力攻占锦州。林彪的审慎所显出的犹豫令毛泽东再次焦急:
……歼灭义县、高桥、兴城、绥中、锦西五处之敌以后,如能同时打锦州、山海关两处,则应同时打两处。如果不能同时打两处,则先打山海关还是先打锦州值得考虑。因先打山海关然后以打山海关之兵力回打锦州则劳师费时,给沈阳之敌以增援的时间。如先打锦州,则沈阳之敌很可能来不及增援,继续陷于麻痹状态[目前已是麻痹状态],我则可以主力移攻山海关、滦县、唐山、塘沽,并且只要有可能便应攻占葫芦岛、秦皇岛,完全肃清锦州、塘沽之线,直迫天津城下,迫使国民党用空运方法从沈阳调兵增防平、津。除此以外绝无其他方法增防平、津,而空运方法则是很迟缓的,并且是运不完的。这个时候,你们全军休整一个月至多四十天[不要超过四十天],然后分为两个集团,以一个集团第一步攻占平承线,第二步攻占平张线;以另一个集团攻沈、长,如此方使敌人完全处于被动地位,我军则完全处于主动地位。你们现在就应计算到这些步骤。
同是这一天,蒋介石的电报到达沈阳,要求卫立煌必须出兵辽西增援锦州。
卫立煌再次找来廖耀湘,两人又看了一遍电报,廖耀湘显得有些冲动:
“沈阳主力不能在葫芦岛、锦州两地部队未会师之前单独出辽西!这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如何配合的问题,我们不是不愿意执行或故意抗拒总统的命令,而是为了如何更好地挽救当前的局势,为了救全沈阳的主力。我认为总司令应该再犯颜直谏,坚持我们共同认为是真理的主张。”卫立煌听了之后,半吞半吐地说:“不能单独出辽西,这是真理!”半晌又重复一句:“这是真理!”然后,他愤然地说:“我宁愿不干了,也绝不愿使沈阳主力单独出辽西。”卫立煌和廖耀湘一起来到顾祝同的住所:
卫一见顾就非常激动地说:“我们两个是多年同事和共患难的好友,我的事情,就好像你自己的事情一样。我这次遇到平生以来从未遇到的困难,无论如何希望你帮忙解决……我们不是不愿执行总统的命令,也不是不愿意行动,只是在空间和时间上如何配合的问题。我们只是要求在葫芦岛与锦州的部队会师之后,东西两方同时并进,以避免被共军各个击破。”……顾祝同推脱说:“我已把你们的意见电告了总统,但总统考虑后仍然要你们执行他原来的命令和计划。我是奉命来监督命令执行的,我不能再向总统说话。”卫立煌发急地说:“因为你代表总统,所以我一再请求你负责向总统进言,采纳我们的意见。这是关系几十万人命运的国家大事,你我都有责任。”……顾祝同也带着一点激动的口气说:“但总统命令你们立即行动!”卫立煌按捺不住内心之气愤,站了起来气急地说:“单独出辽西,一定会全军覆灭!你不信,我两个赌!”二十八日,林彪决定先攻锦州。
这天早上,顾祝同把廖耀湘找来,指责他不站在总统的立场上而附和卫立煌,说总统极为关心东北部队的命运,让你们经辽西出锦州,“就是要把你们救出去,你们反坐着不愿意行动”。顾祝同对争执不下而耽误时间十分焦急,他告诉廖耀湘如果再贻误战机,他就不能代他们对东北的局势负责了:“你们必须服从命令,先开始行动,才能再说话!”廖耀湘表态说:“我愿同卫总司令商量,我们先令部队向巨流河、新民地区集中,请总长再把我们的意见报请总统最后裁决。”顾祝同依旧坚持说:“先开始行动再说。”
卫立煌只好同意先集结部队。
虽然卫立煌对顾祝同表示“单独出辽西,一定会全军覆灭”,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不久之后,当沈阳的国民党军主力开始向锦州增援时,走到半路果真就全军覆灭了。
二十九日,顾祝同飞回南京去了。
这一天,毛泽东再次致电林彪,他开始担心时间问题:卫立煌赴宁(南京)与蒋、顾、何(何应钦)会商,二十七日返沈,必是决定接出长春之敌和增援锦州之敌无疑。因卫如不接出长春之敌,则难向锦州增援,但接出长春之敌估计需要十天左右时间,向锦州增援又需要十天左右时间,故你们攻取义县、锦州、锦西三点必须顾及此种时间性……当然,卫立煌亦有不顾长春,径向锦州增援之可能,假定如此,你们更应于攻克义县之后,力求迅速攻克锦州。否则敌援接近,你们集中全力去打援敌时,锦州、锦西两处之敌势必集中一处扰我后路,并使尔后难于歼击该敌。若你们能够迅速攻克义县、锦州两点,则主动权便可握在你们手中,否则,你们可能产生如像过去半年那样处在长、沈两敌之间,一个也不好打的被动姿态……因此,你们能否取得战役主动权[当然战略主动权是早已有了的],决定于你们是否能迅速攻克三点,尤其是锦州一点。只在两种设想之下,你们可以在未占锦州的情况之下,也能获得战役主动权,这即是:你们能于沈敌北上迎接长敌时,能打一个极大的胜仗,歼灭敌军十万左右;或者于沈敌援锦时,你们也能打一个这样的大胜仗。但是我们不知道确有此种把握否?我们觉得首先攻占锦州是有较大把握的,并且是于全局有利的……毛泽东最后批评林彪:“我军从九日出动至今日已二十一天,尚未开始攻击义县,动作实在太慢,值得检讨。”还是这一天,傅作义突然作出了一件连蒋介石都颇感意外的事,他表示可以由华北出兵增援锦州。国防部第三厅根据傅作义的请求作出的出兵计划是:“先由海上运送一个军去葫芦岛,以稳定该方面之战局,然后以三四个军由陆上沿着北宁路东进,与锦州守军内外协力击破当面敌军,然后配合东北国军于辽西作战。”
傅作义的举动令锦州战局面临突变。
东北野战军对义县的攻击即刻开始了。义县位于锦州以北约五十公里处,城北是大凌河,城东、南、西三面是护城河,锦州至承德和阜新的铁路在此交会。国民党守军十分清楚义县是锦州北面的重要屏障,为此他们精心修筑了以县城为中心的环形防御体系,除了城墙、外壕、工事、堡垒和各种火力点外,还把城墙外五百米范围内的民房全部拆除,然后利用有利地形修筑了几处强固的防御支撑点,如南关的老爷庙、西南的武家小庙、城南的火车站和棉花厂、城北的张家大院等等。义县守军主力为第九十三军暂编二十师,全师约七千人,加上地方武装,总兵力达万人以上,总指挥为暂编二十师师长王世高。
东北野战军南下部队已包围义县。由于参战部队尚未全部到达战场,义县外围的战斗曾一度停止,这给王世高师长造成了错觉。他认为解放军改变了作战计划,定是先打锦州,然后再打援军,对义县采取的是围困战术。于是,命令部队抓紧加固工事。但是,二十四日,义县外围战事突然重起,王世高再次紧张起来。而更让他恐惧的是,解放军官兵在义县外围接近城墙的开阔地上开始了大规模的土工作业,仅仅两三天的工夫,开阔地上的壕沟和坑道就已经纵横交错了,有的坑道距离防御前沿仅有百米之遥,而且火炮也已运动到距阵地前方仅两三百米的地方。王世高能够判断出,只要这些大炮一开炮,他修筑的那些堡垒顷刻间就会被轰得粉碎。为了消除这一隐患,王世高命令炮兵从城内进行轰击,但是弹药消耗众多之后,发现效果并不明显。王世高召集团以上军官登上城墙观察,同时发动基层官兵研究对策,可所有的人都表示毫无办法。最后只能不间断地开炮,因为至少可以缓解一下官兵的恐惧心理。直到山炮营的炮弹打光了,其他型号的火炮炮弹也不多了,王世高只能站在城墙上,眼看着解放军官兵在城外的各个村庄间出出进进,来来往往。
二十九日,是一个让王世高感到荣幸的日子,蒋介石给他发来一封电报,还亲切地称他为“吾弟”:“世高吾弟,义县安危,影响整个东北战局,该师连日英勇歼敌苦战,殊堪嘉许。现已令锦州范主任大力增援,尚望勉励官兵再接再厉以尽全功。”王世高兴奋地对部下说,咱们义县打得好,连委员长都重视了,只要我们把共军阻击在城墙外,保住义县,固守待援,我们就算是成功了。但是,话音未落,王世高就接到报告说,城南的主阵地已被突破,守在那里的二营长刘雄负伤后被抬进城里,现已死在医院里了。王世高即刻发出一道训令:“义县乃锦州屏障,如义县不保,锦州将垂危;若锦州失守,整个东北就完了。东北完,华北亦完,国家兴亡在此一战。务必督饬官兵,坚守阵地以尽全功。如有擅自放弃阵地者,军法从事,格杀勿论。”
攻打义县的部队,是由司令员韩先楚和政治委员罗舜初统一指挥的东北野战军三纵主力、二纵五师和炮兵纵队主力。
二纵五师的攻击方向上,有一个坚固的据点叫武家小庙,距义县城墙只有一百五十米,这里有五个大地堡,二十一个小地堡,院子里还有四个掩体,守军是暂编二十师二团一营二连。五师十四团十连在领受攻击任务时,团领导交代说,这个据点是全师总攻出发地上的一颗钉子,不拔下来将会影响全局。战斗将是十分艰苦的,对这个据点的攻击不亚于破城攻坚战。十连是五师战斗力最强的连队,全连一百六十八人,仅党员就有七十二人。十连的战斗准备得很充分:团工兵排把五百公斤炸药捆成大小不一的炸药包,预备了五十二根爆破筒,团里还给他们补充了一千五百发冲锋枪子弹,突击班的战士不但把子弹袋全部装满,每人还携带了半面袋子弹。三十日十二时二十八分,攻击开始。在副连长任克功的指挥下,爆破组连续八次爆破,架梯组在投弹组的掩护下在外壕内架起梯子,突击班首先登上壕沟,占领了西南大地堡和一段围墙。爆破组战士张作培炸掉东南大地堡后,突击班冲进了武家小庙。但是,后续部队遭到守军火力的猛烈拦截,率领冲锋组的十连长刘德牺牲在外壕里,副指导员申明率领预备组冲上来,守军的反击开始了,任克功副连长身负重伤,全连官兵只剩下二十多人,除了副指导员申明之外,连、排干部全部伤亡。
十四团立即组织增援。但是,在武家小庙右侧不足三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大地堡群,而左侧三百米就是薛家窑据点,一百五十米外的城墙上又有守军的火力支援。增援武家小庙的三营长刘培珍牺牲在冲击的路上。向武家小庙反击的国民党军越来越多,原来这里有一条暗道通往城内。八班副班长王凤江站了出来。这时候的八班,只剩下他和战士刘茂才两个人,其余的战士都是别的班的。当敌人再次冲上来的时候,王凤江高喊着:“不能退!党员更不能退!”战士们也喊:“我们不是党员,我们也不退!”在王凤江的指挥下,战士们将一箱子迫击炮弹拧掉保险扔了出去。十连在武家小庙坚持七个小时,让国民党守军付出死伤近四百人的代价,为部队进入总攻阵地赢得了时间。王凤江在以后的战斗中屡立战功,战争结束后他成为全国英模代表。一九五一年一月三日,在与英军皇家来复枪团的作战中,这位中国人民志愿军中著名的战斗英雄,牺牲于朝鲜半岛一个名叫釜谷里的小镇上。东北野战军对义县的包围不断地紧缩,王世高召集副师长韩润珍、一团长赵振华、二团长王灿景、三团长陈敬熙、政工处长赵文侯和军需处长李联翰紧急磋商。王世高说,锦州已经十分吃紧,增援看来无望,死守下去死路一条,突围出去才会有生路,要突围就往北面突,因为向北才能远离锦州战场。大家谁也不吭声,等于就是同意了。于是决定第二天天黑以后突围。几个人磋商完毕,天已经快亮了,心情沉重而复杂的军官们返回阵地的时候,突然听见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义县已被城外发射来的炮弹炸得火光冲天。
十月一日拂晓,东北野战军对义县的总攻开始。
总攻从西南和东北两个方向同时发起。三纵九师担任突击任务的是二十五团一连。二班由班长吴新禄率领,官兵冒着守军密集的火力,通过几十米的开阔地,在外壕上架起了桥。但突击队通过时,桥被守军的炮火炸断。吴新禄跳进壕沟,用自己的双手和头部撑起桥板,子弹打到他身上,他依旧站立着,直到突击队从他头顶的桥板上冲过去,直到他停止了呼吸。八师二十二团突击二排登上城墙,排长孟庆印和战士王跃东最先冲进突破口,并用火力掩护后续部队突破。冲进城内的部队遇墙挖洞,遇房跳窗,迅速穿插,逐渐接近义县防御核心地区。二纵五师十四团在外围战中已经伤亡很大,在总攻中全团再次伤亡百人,一营长林克宽牺牲,政治处主任许乐夫负伤。一营在副营长白青天的指挥下,从城西南一直打到城东北,白青天负伤倒下,团长薛剑强亲自指挥一营,政委任茂如率领二营顽强攻击,团组织股长张明远在率领三营攻击鼓楼时中弹牺牲。
暂编二十师的指挥所被包围。王世高见大势已去,给他的顶头上司第六兵团司令官卢浚泉发出了最后一封电报:“该师自战斗开始,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官兵上下无不全力迎战。我云南健儿(暂编二十师原为滇军部队)日夜奋战可谓不负钧座之望。解放军已冲杀到指挥所门口,喊杀声、叫话声,闻之激愤,还步步为营,始终抱宁死不屈之志,坚不投降,奈孤立无援,赤胆忠心献党国,呜呼!全军将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电报发出后,手榴弹已经扔进来,指挥所内外百余名守军放下了武器,王世高被俘。暂编二十师一团长赵振华也被俘了:
大约两点钟左右,马排长抬着机枪撤退到掩蔽部,我说你就堵门口吧。顷刻间,解放军已爬上房头,手榴弹抛到掩蔽部门口,接着就是一排冲锋枪子弹扫下来,马排长应声倒在我面前。“出来!缴枪不杀!”解放军战士连喊几次,我便丢了手枪,跨过马排长的尸体,从掩蔽部钻出来。解放军在我身上检查了一遍,没有拿去我的任何东西。有五六个解放军把我带到办公室,个个都是威风凛凛的,有个左手用绷带吊着,右手提着一支自来得手枪的人,他指着我说:“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不一会来了一个穿草绿色呢军服的军官,他把帽子向桌子上一掼,问我:“你就是赵振华,这样顽强。”我说:“军人守土有责,各为其主。”他哼了一声说:“守老爷庙的是不是你的部队?”我回答:“是的。”他说:“你马上下令叫他们停火。”我说:“你们能够抓到我,去解决他们自然也容易。”我想如今命在旦夕,何必在临死前下达这样的命令。我这样回答后,他并没有再逼我也就走了……六点多钟,来了几个解放军,接着我的吉普车开来了,他们把我和蒋啸天(暂编二十师一团副团长)以及我的妻儿都送上了车,一个解放军军官对我说:“不要害怕,放下武器,咱们就是朋友,你们到后方学习学习就理解了。”……汽车开到街上,沿街坐着被解除了武装的官兵,垂头丧气,狼狈不堪。见我的汽车来了,都抬起头来看,但我没有勇气去看他们……十月三日中午,我被叫到解放军首长那里,那个村子里停着不少大小汽车,到了首长屋里,他叫我坐下,态度非常和蔼,随后他走到一张敌情要图旁,用手指着图问我:“守老爷庙的部队,是不是你那个模范连?”我回答:“不是,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墙上挂的是第二十师在义县防御配备要图,上面的工事位置,兵力部署,小到连排,都与我们自己绘的丝毫不差。我当时大吃一惊……接着首长对我说:“你对我们解放锦州有何看法?”我答:“你们可以打下义县,你们不可能打下锦州。”他接着问为什么,要我说说理由。我说:“义县仅几千人,弹尽援绝,因而守不住,锦州十几万人,沈阳和葫芦岛都可增援,并且葫芦岛与锦州近在咫尺,可由海上调来大量援军,又有坚固的工事和雄厚的兵力,你们打不下锦州。”他又问我:“你知道济南前几天被我军解放了吗?全歼王耀武部队十几万人。”我听了半信半疑。他笑着说:“我军打锦州还是容易的,你不信看着吧。”
九月三十日,蒋介石飞抵北平。在北平的圆恩寺中,他给驻守锦州的范汉杰写了一封信,让范汉杰在“决定突围”、“死守待援”和“不能守”中选择其一。空军的飞机立即起飞前往锦州空投此信。不久,范汉杰的回电到了,内容是:死守待援。蒋介石立即命令国防部第三厅与傅作义商量如何增援锦州。傅作义表示,可以海运独立九十五师和新五军去葫芦岛,但陆路增援部队只同意抽调第十六军和第六十二军,因为华北的聂荣臻部已经攻占集宁,归绥方向的军事压力日渐明显。第三厅向蒋介石汇报之后,蒋介石决定先将独立九十五师海运到葫芦岛,并以第六十二军代替新五军由秦皇岛开赴葫芦岛,增援部队统归驻守锦西、葫芦岛地区的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指挥。
十月二日,蒋介石飞抵沈阳,召集军长以上会议。关于东北战局,无论卫立煌和廖耀湘有什么意见,在蒋介石面前已经没有任何作用。蒋介石的意图非常明确:锦州的范汉杰已经把林彪的主力拖住了,大军必须立即自海路和陆路全力增援锦州,以期与东北的共产党军队进行最后决战。至于决战的结局,蒋介石说得也很清楚:能够歼灭林彪主力,保住东北当然最好;东北即使不能确保,撤退之前也要给林彪主力以重创。蒋介石特别警告说,锦州一失,沈阳的下场将不如长春,因为现在长春还可以指望沈阳增援,到那个时候沈阳依靠谁来增援——“形势的发展,实在出乎所料。锦州是东北我军的咽喉,势在必保。我这次来沈阳,是为了救你们出去。你们过去要找共军主力找不到,现在东北共军主力已经集中在辽西走廊,正是你们为党国立功的好机会。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成功的……万一你们这次不能打出去,那么来生再见……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死了没什么,可你们还年轻,再不听我的话,一个一个都让共产党把你们抓了去!”到会的第四十九军军长郑庭笈说,老头子的最后一句话真是不祥之兆。
林彪到达了郑家屯(辽源)。在这里,一份重要的情报让他在大战之前再次犹豫起来。
国民党军从华北、烟台抽调的部队已陆续海运至葫芦岛,连同原来驻守在锦西地区的四个师,共十一个师组成东进兵团,暂由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指挥,自锦西经塔山、高桥增援锦州;同时,由第九兵团司令官廖耀湘指挥的十一个师及四个旅以及重炮、战车、装甲车等部队,组成西进兵团,从沈阳北出攻击彰武、新立屯,策应长春守军突围,然后掉头向西经阜新向义县、锦州方向攻击前进,以期与东进兵团在辽西走廊对东北野战军形成南北合击。
林彪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他的形容是:“准备了一桌菜,来了两桌客。”考虑多时,十月二日晚二十二时,林彪起草了一封发给中央军委的电报,表示在锦州方向援敌已至的情况下,攻打长春更有把握:
(一)得到新五军及九五师海运葫芦岛的消息后,本晚我们在研究情况和考虑行动问题。
(二)估计攻锦州时,守敌八个师虽战力不强,但亦须相当时间才能完全解决战斗。在战斗未解决前,敌必在锦西、葫芦岛地区留下一两个师守备,抽出五四军、九五师等五六个师的兵力,采取集团行动向锦州推进,我阻援部队不一定能堵住该敌,则该敌可能与守军会合。在两锦(锦州、锦西)间敌阵地间隙不过五六十里,无隙可图。
(三)锦州如能迅速攻下,则仍以攻锦州为好,省得部队往返拖延时间。
(四)长春之敌数月来经我围困,我已收容逃兵一万八千人左右,外围战斗歼敌五千余,估计长春守敌现约八万人,士气必甚低。我军经数月整补,数量、质量均大大加强,故目前如攻长春,则较六月间准备攻长春时的把握大为增加,但须多延迟到半月到二十天时间。
(五)以上两个行动方案,我们正在考虑中。并请军委同时考虑与指示。罗荣桓和刘亚楼阅过之后,电报以特级绝密的形式发出了。
接着,林彪一行从郑家屯向锦州开进。路上,罗荣桓再三考虑,认为发出的电报多有不妥:南下攻势已全面展开,临时改变攻锦计划改打长春,不但有违军委的战略部署,而且很可能造成战场混乱。第二天早晨,罗荣桓和刘亚楼一起去找林彪,表示坚持攻打锦州的计划为好。林彪特意征求了刘亚楼的意见,刘亚楼表示同意罗荣桓的建议。林彪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向机要处要回那封电报,但是,电报已在凌晨四点发出去了。罗荣桓建议不等军委回电重新表态,林彪表示赞同,于是重新起草了电报:
……我们拟仍攻锦州。只要我军经过充分准备,然后发起总攻,仍有歼灭锦敌的可能,至少能歼灭敌之一部或大部。目前如回头攻长春,则太费时间,即令不攻长春,该敌亦必自动突围,我能收复长春,并能歼敌一部……
电报签发时间为十月三日九时。
此时,林彪一行已到达彰武以北的冯家窝棚。
而中央军委在林彪的第二封电报到达之前,于三日十七时和十九时,连续发来两封由毛泽东拟稿的电报,措辞之严厉显示出毛泽东焦灼的心情:……在五个月前[即四、五月间],长春之敌本来好打,你们不敢打;在两个月前[即七月间],长春之敌同样好打,你们又不敢打。现在攻锦部署业已完毕,锦西、滦县线之第八、第九两军亦已调走,你们却又因新五军从山海关、九十五师从天津调葫芦岛一项并不很大的敌情变化,又不敢打锦州,又想回去打长春,我们认为这是很不妥当的……你们指挥所现到何处?你们指挥所本应在部队运动之先[即八月初旬],即到锦州地区,早日部署攻锦。现在部队到达为时甚久,你们尚未到达。望你们迅速移至锦州前线,部署攻锦,以期迅速攻克锦州……
应该说,从战场态势上看,林彪的顾虑不是完全没有依据的,作为战场指挥员,他必须考虑到部队攻坚之时敌人可能实施的增援与夹击。只是,林彪对蒋介石亲赴北平督促增援,并飞抵沈阳亲自督战,表示出巨大的担心,这导致他把敌情估计得过于严重了——此时的林彪并没有预见到,攻锦之战将给东北野战军带来一连串巨大的战机,并让他创造出军事生涯中的辉煌战绩。
收到林彪的第二封电报后,毛泽东立即复电:“你们决心攻锦州,甚好,甚慰。”
整整十五年后,罗荣桓病逝,毛泽东写七律《吊罗荣桓同志》,再次回首当年战锦往事:
记得当年草上飞,
红军队里每相违。
长征不是难堪日,
战锦方为大问题。
斥鷃每闻欺大鸟,
昆鸡长笑老鹰非。
君今不幸离人世,
国有疑难可问谁?十月五日,林彪到达锦州西北十五公里处的牛屯,他在这个距锦州咫尺之遥的地方开设了攻锦指挥所。第二天,毛泽东来电,他告诉林彪:“你们到锦州附近指挥甚好。但你们不应距城太近,应在距城较远之处,以电话能联络攻城兵团即妥,务求保障安全。”
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无论如何,林彪面对的战局充满未知的凶险:如果在锦州攻坚之时,阻援部队无法顶住自葫芦岛来的强大援军,锦州之战将演变成什么样子?那个令东北野战军所有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难以忘却的阻援地,名叫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