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培公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10206字
“上将军可赦其杀叔之罪,封其为王,答应事成之后,平分天下……”陈余还在摇头晃脑说着,只听“咚”地一声,项羽将面前的几案一脚踹倒,桌上的简册地图散了一地。
陈余吓一跳,倒在席上,愣愣地望着突然站起来的项羽那高大的身躯。
项羽指着陈余,怒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让我跟我的仇人做交易,放弃报仇?休想!告诉你,陈余!我不稀罕他章邯投不投降!只要我项羽在,我一定能灭了他的二十万大军,把他抓回来千刀万剐,祭我叔叔的在天之灵!这件事,不用你操心!这儿不需要你!马上走!”
陈余沮丧地瘫坐于席上。范增缓和一下气氛:“陈将军!请先回去吧!兹事体大,容我们再商量商量。”
陈余勉强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帐去。
范增劝说怒气不息的项羽:其实陈余所言,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项羽仍愤愤不已,他表示,并未把章邯的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
“可是,等你解决完这二十万大军,刘邦说不定已经当上关中王了!羽儿!为大将者,不可不审时度势,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功。”这才是范增所担心的。
项羽打了个哈欠:“亚父!我累了!咱们就到这儿吧?您也该回去歇着了。”他扔下范增,直接朝后帐走去。
对项羽来说,转这个弯子不容易。对范增而言,如果陈余的办法能奏效,倒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的阴影,那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刘邦!
刘邦在洛阳停滞了两个月。外面大雨滂沱,红旗被雨淋湿,耷拉下来,从上面往下滴着水。将领们也愁眉不展。无奈之下,刘邦向郦食其问计。
郦食其打个哈欠:“我昨夜与萧兄抵足而眠,听他聊你们在沛县的往事,四更天才睡,脑子里糊糊涂涂像一盆浆子。不清醒。”
“我知道怎么让你清醒。小薄,你上后头,告诉戚姬,把我屋里存的那坛子好酒取来。”他见小薄起身走了,对众人笑着说,“三杯下肚,他脑子立马就清醒了。我说得是不是啊,郦先生?”郦食其也笑:“这场合,好像不宜饮酒?”“能让咱们郦先生清醒,帮咱们想出好主意,那就宜!”刘邦一拍几案。
樊哙不高兴了,单让老酒徒一个人喝酒,不是馋着大家吗?刘邦对后面叫道:“叫她们多拿几个盛酒的玩意儿来!有人酒瘾犯了!”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郦食其拍开封泥,打开酒坛,表情夸张地闻了一闻:“其香无比!妙哉!”“这可不像酒徒。像个酸儒。”刘邦笑道。郦食其还较了真儿:“那您说,怎么才算酒徒?”刘邦道:“应该这么说,”他闻了闻酒气,也表情夸张,“真他娘的香啊!”
大家哈哈大笑。刘邦先递给郦食其,又递给萧何,然后自己拿起一觚酒:“谁想喝?伸手啊。”他的将领们笑着纷纷去取酒,严肃的军事会议,立刻变得像一场热闹的聚会。
刘邦喝光酒,将酒器伸过去让小薄倒,说:“这坛子酒啊,我是让老萧从家乡带来,准备留着等打下洛阳再与诸君痛饮的。所以我说,现在喝它,糟蹋了。”这句话立即让气氛又为之一变。周勃放下酒,不喝了。别人也都默默无语。刘邦喝完觚中酒,放下:“怎么着,郦先生?清醒没有?”郦食其放下爵,笑笑:“试为沛公筹之。”
他开始分析目前有三种选择。其一,绕过洛阳,直扑函谷关。此言一出,众将纷纷反对,函谷关雄踞天险,并不比洛阳好打,如若函谷关久攻不下,洛阳又出兵突袭,腹背受敌,麻烦大了。这条建议否决!其二呢,继续攻打洛阳。分兵把好通往洛阳的要道,不让秦兵增援,把洛阳团团围困住。对这建议,刘邦首先反对:在洛阳已经拖了两个月,洛阳兵精粮足,不宜久留,同样,否决了!
那只剩下第三种选择:放弃洛阳,也放弃进攻函谷关,转而挺进武关!
郦食其分析道:“武关虽然也算险关,比起函谷关,驻防的兵力明显要少,防备也不会这么严。当然,打武关之前,最好把南阳拿下。南阳郡虽然算重镇,比起洛阳,或许好办些?”
刘邦思忖着,慢慢喝光觚中酒,将觚伸过去,让小薄倒酒。小薄晃晃酒坛:沛公!没了!”“啊?一坛酒都喝光了?”刘邦惊讶,对众人道:“嗨!这帮子饿狼啊!趁我不注意,就把我的酒全抢光了?”诸将相视而笑。刘邦挥挥手:“行了!喝光就光了吧。别在这儿耗时间了,南下武关吧!”
刘邦的队伍打着红旗,踩着泥泞,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宛城是南阳郡的首府,连着几十个城池,人多粮足,兵强马壮。听说刘邦军队打过来,郡守早早就作了准备。南阳出油,他就把老百姓油坊里的油全都征来,浇在城墙上,因此,城墙非常之滑,人根本就爬不上去!
刘邦切齿:“这个混帐东西!把油都用在这上面,让不让老百姓吃饭了?”樊哙请战,刘邦瞪他一眼:“周勃都上不去,你比他本事还大?去!传我的令,停止攻城。把宛城给我围给来!找当地老百姓,让他们都来控诉郡守,把他的劣迹给我张榜公布!用箭将公告射进城,告诉南阳郡的百姓,谁都别跟着这个贪官送死,早点儿打开城门,迎接义军!我们会为他们出气、报仇!”
战斗停止了,宛城安静下来。
小薄用石臼捣着草药,同时安排人用艾草熏周围的蚊子,刘邦走来,不觉好奇:“你师父可真是了不起,教你草药,还调教出如子房先生这样的神仙般人物。”提起张良,小薄高兴了:“我师父说过,师兄日后一定能成为帝王师,建不世之功业,留千秋之美名!”刘邦问:“那帝王该不会是韩王成吧?我见过,不像个能成大器的样子。人倒是不错。”“师兄帮助韩王成,只是因为张家五世相韩,想帮助恢复韩国,并不是因为韩王成能成多大气候。”小薄一边捣药,一边说。
刘邦来了兴致,坐到旁边,问小薄:“那,子房看好谁?”小薄笑笑:“师兄心里怎么想,我哪儿猜得到。他倒跟我说过,叫我就好好跟着你。”“他该不会觉得我能成气候吧?开玩笑!开玩笑!”刘邦自己都觉得这玩笑开大了。小薄笑笑:“不一定哦。”
刘邦觉得小薄在自己身边,心里很踏实,好像还能抓住张良的一点儿影子,不禁感慨:“我现在就盼着子房先生能来!他来了,我才觉得自己不再像个瞎子,要摸着路走。他就像我的一双眼!像夜里照路的一盏灯!唉!可能因为我不够帝王之才,他才不肯下决心帮我吧?”
此时,千里之外,身在韩地的张良展开了小薄用飞鸽传递的帛书,知道了刘邦的西路军在宛城受阻。沛公打算扔下宛城,直下武关的消息。他心头不由得一惊!放下帛书,急忙展开地图,认真研究着宛城一带的形势,忽然,重重一拍几案,起身匆匆去见韩王成。
身在棘原的章邯和刘邦一样心情糟糕,却没有刘邦那份苦中作乐的洒脱,他已经整整两日茶饭不思。小曹将几上的食器撤掉,趁章邯不注意,将怀中的一包东西掏出,无声地放在酒具旁边,匆匆退出。
章邯正欲自斟自饮,发现那包东西,就着灯火观看。包上一行墨书:“即送秦章大将军亲拆。”
章邯愣了一愣,用随身所带的小刀将皮制的封套破开,取出一叠写满墨字的木片:大秦二世三年辛巳。赵故右将军陈余伏地拜请秦章大将军足下。
这封信拿在了司马欣手里,他正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读着。董翳瞪着他的嘴,听得非常认真。章邯背着手,在帐中走来走去。“今将军为秦大将三年,所亡失者已十万众。赵高素来欺上瞒下,见事急,恐二世问其罪,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其责而免其祸!将军居外日久,朝中多有内隙,余深恐大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天之亡秦,尽人皆知也。将军对内已无端受到指责和与猜忌,对外又处于孤立无援之境地,长此以往,出路安在?为将军计,何不联手诸侯,反戈一击?既可消弭祸患,又可与诸侯共分天下,岂不比自己蒙冤,妻子受辱强过百倍?将军思之。”
陈余是如何将自己的处境,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对章邯来讲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连司马欣和董翳也对陈余提出的想法十分认同。司马欣问:“莫非大将军仍有疑虑?”章邯叹口气:“我还是担心公主!如果这么做,赵高岂能放过她?”
“您不这样,公主就安全吗?赵高就是掉水里快淹死了,他手里也会紧紧抓住一根稻草。您要反了,公主就是他唯一可以跟您讨价还价的筹码,这样,公主的安全反而有保障。您要乖乖听他摆布,那就像信上说的,不光自己伏诛,也一定会累及家人!”司马欣分析着。章邯又叹口气,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不妨跟诸侯军联络试试。他叫来小曹,问他,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小曹承认东西是自己带进来的,却分辩并不知其为何物。只说军营对面,有人开了家面相馆,好多弟兄都跑去算命,自己经过时,算命先生叫住他,问大将军是否已经多日食不能咽,寝不能安?小曹如实回答,那相士便说,大将军有血光之灾,要他把这样东西偷偷置于大将军的案头或床头,自会破解。还说五日内,他每天彼时在此恭候大将军传唤。一过五日,即便去矣!
小曹一派天真的说着,章邯冷笑:“哼!什么相士?编出这通瞎话来,想唬我?说!你是不是陈余派来的?”小曹立刻辩解不认识什么陈余鲜鱼,自己也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如果内容不好,就还给那算命先生。章邯自然不信他这套说辞,正要发作,董翳上前问小曹他上回见到那算命先生,是什么时辰?小曹看看外面的太阳,回答此时便差不多。董翳说:“还好。事不宜迟。大将军,我去把此人抓来问问?”
章邯点头。
董翳果然将化装成相士的陈余带进大营。
章邯坐于帐内,宝剑横于几上,不怒自威:“说吧!你是何人?”
陈余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将军读过了在下的信,作何感想?”
章邯的脸猛一沉,一拍几案:“陈余!你好大胆!我虽兵败巨鹿,手中尚有大军二十余万!依然为朝廷所倚重!你来策反,就不怕死吗?”
陈余纵声大笑:“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觉悟!什么朝廷倚重?只不过你手里还有兵,赵高还没想出对付你的办法而已!等他想出了办法……”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卫兵跑进来:“大将军!咸阳驰传急件!”
章邯示意司马欣代为收传,司马欣片刻返回禀道:“是郎中令的亲笔函。信上说,上次您派我去京城,他因事务繁忙,未能晤谈,觉得十分遗憾。让您千万不要误会,以为他是对您不满。胜败乃兵家常事,叫您勿须顾虑。他说,皇帝一直非常关心您,经常召公主进宫询问。如果您有时间,可将指挥权暂交与董翳将军,亲自来咸阳一趟。他一定代为安排,让您面见皇帝,共谋大事。”
这封信适时将游移的章邯推向了楚军一边,章邯明白,赵高对自己动了杀心,只要他章邯离开大军一回到咸阳,就会立即被取了性命。
章邯对司马欣道:“给郎中令回函,说我军务繁忙,近期抽不出时间。让他等着吧。”接着,面向陈余,“陈将军!我现在关心的是,诸侯军会以什么样的条件,答应与我合作?”“您开的条件呢?”陈余试探。
章邯伸出三个指头:“我有三个条件。一,我不是投降,而是双方合作;二,我的军队不许编散,不许裁撤,还由我来指挥;三,要绝对保障我及我这几位将军以及家人的生命安全。这是我最起码的要求,如果达不到,还是战场见!”章邯说得干脆利落。
项羽与钟离昧等人正兴致很高地看着新装备的战车。范增匆匆走来。说陈余在大帐相候,项羽此时没有兴趣跟陈余纠缠,只说自己太忙,让陈余直接到校场来。
陈余向来骄傲,自以为创立如此大功竟遭怠慢,真是不高兴了,他掏出简册交给范增:“既然上将军军务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我把与章邯首次谈判的经过与内容都记在上面,请大将军酌处吧。”说罢,长揖出帐。
项羽与钟离昧各乘一辆战车,还在演习进退交战。项羽乘的是新改的战车。几个回合,立即看出钟离昧乘的旧式战车确实不够灵活,进退迟慢,很快被项羽占了上风。项羽越战越勇,钟离昧难以招架。
“上将军的勇猛再加上战车的灵便,确实天下无敌!成了,收手吧。范先生都等半天了。”钟离昧道。
项羽笑着跳下战车,将武器扔给吕马童,大步走向范增,匆匆浏览一遍陈余留下的简册,冷笑道:“不算投降,算合作?他的军权不能动,脑袋还想保住,真是好大口气!”他将简册扔回给范增,“行啊!那就照他说的――战场见吧!”
陈余没想到,他忙乎了半天,人家双方都不领情。看起来,项羽与章邯之间,还得打!一场恶战眼看在所难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