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建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本章字节:7048字
2001年3月,一个大学同学获知我调到迪庆州工作,送我一本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说这本书描写了一个叫“香格里拉”的理想环境,而这个理想的环境眼下已经找到出处,就在迪庆州,这是云南省政府向全世界宣布的,现在海内外的人都趋之若鹜。我的同学说,这本书对于认识那里的人和事,是有裨益的。
我平生从未到过迪庆州,即将要在那里开展工作,而对那里的情况基本一无所知,手头又无其他资料,因此十分认真地读了两遍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这本并不是出自文学大师之手,也不是什么经典的作品,却在西方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引发了长达半个多世纪寻找“香格里拉”的热潮,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我考证了希尔顿出版这本的年代——1933年。这一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全球经济由萧条趋向复苏;世界依然极不稳定,摩擦此起彼伏,新的世界大战危险开始逼近,战争阴云开始聚集。刚从战争的劫难中走出来的人们,内心是惶恐和迷惘的。他们厌倦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和打杀,渴望一种安宁、和谐、稳定的环境和氛围。英国作家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由此应运而生,并精心营造了一个全新的环境——“香格里拉”。研究希尔顿及其作品的相关人士认为,“香格里拉”与其说是一个地理上的空间环境,还不如说是代表了当时人们的一种追求与幻想。
让我们看看作家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里的描述。上世纪30年代初,南亚次大陆某国的巴斯库市发生暴乱。英国领事馆的领事康韦、副领事马里森,美国人巴纳德,传教士布琳克洛小姐乘坐一架小型飞机撤离巴斯库市,打算飞往巴基斯坦的白沙瓦。但是在飞行途中,他们发现飞机已经离开了原定的航线,正沿着喜马拉雅山脉向东偏北方向飞行;开飞机的人也不是他们的人,而是一个带着武器的陌生人——他们被劫持了。就这样,他们阴错阳差地到了地处雪域高原的“香格里拉”。
经过艰难跋涉,他们到达了一个山谷,首先遇到了一位能够讲流利英语的汉人张先生。张先生向他们介绍:这个山谷叫蓝月山谷,山谷前面那座耸入云霄、如金字塔般的山峰叫卡拉卡尔峰,它在月色下银光闪闪,巍峨庄严。他们在张先生和十多个藏人引领下,穿过云雾缭绕的一片林海,到达香格里拉中心的喇嘛寺。香格里拉气候温和宜人,四周是绿色的草地,远处是皑皑雪峰。
香格里拉居住着数千以藏汉民族为主的居民,在这个政教合一的社会,喇嘛寺是最高行政机关,领导着整个香格里拉社会。居民们的信仰、习俗虽各不相同,有儒、道、佛等教派,但却相安无事,和谐友爱。在香格里拉人们的生活中,在处理人与人之间、各种教派之间、人与自然之间都遵守一种“适度”的原则。他们认为人的行为有适度、不当和过度三种状态,不当和过度都是恶行的根源,只有适度才是完美的。这种适度的准则或美德使香格里拉的人们友善而和谐、社会祥和而安宁。
居住在喇嘛寺的康韦等四人不断惊奇地发现香格里拉的神秘和离奇。比如喇嘛寺的生活是十分现代的,有人工精心培植的花园、庭院,还可欣赏高雅的音乐;可以吃到香蕉、芒果、菠萝这些热带水果;喇嘛寺有许多喇嘛还是外国人;寺内典藏之丰富,令他们瞠目结舌,尤其书库收藏的书籍更是包罗万象,从名著到手抄本无一不有;人们普遍长寿,最高喇嘛已经250多岁,主政香格里拉已经100多年,博学多才,精通英语,精明睿智,能够预知世界的未来;美丽神秘、文采飞扬的皇族罗珍小姐,已经180多岁,宛若18岁少女,“绝美而娇巧”。但是,长寿的香格里拉人如果离开了山谷,便会迅速苍老。
在香格里拉,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康韦终于明白飞机被劫持的真正原因:这是善意的劫持。远离世俗的香格里拉在为世界保存文化的精髓、保存人类进步的力量,需要“精神和肉体”均十分优秀的人来继承。康韦沉醉于香格里拉的优美和恬静,巴纳德则放不下香格里拉丰富的金矿,布琳克洛小姐准备在香格里拉传播她信仰的宗教教义,他们都不想离开香格里拉。三人均认为香格里拉是他们见过的最理想、最幸福的地方。但马里森由于婚期在即,思念未婚妻,非常想回到英国,但远隔天涯,路途遥远,不敢独自一人回去。
马里森终于找到了机会:最高喇嘛圆寂,马帮和脚夫运货到香格里拉。他请求康韦做伴离开香格里拉。康韦因为美丽神秘的清朝皇族罗珍小姐的原因,同意一起离开香格里拉。
他们翻山越岭,穿过无人区,曾途经藏地和汉地交界的大兴府。康韦的再次出现,是在重庆的教会医院,已经丧失了记忆。马里森去向不明。罗珍小姐很快衰老,成为医生眼中“见过的最老的女人”,她将康韦送进教会医院后,很快就死去了。
后来,康韦在听肖邦的钢琴曲时恢复了记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也找不到去香格里拉的路。他的脸上流露出“宇宙的、遥远而非个人的”悲哀,然后独自悄然离去,不知踪迹。
作家希尔顿在的结尾问道:“你认为他最后找到香格里拉了吗?”希尔顿留下的这个意味深长的悬念,足足跟随了世人半个多世纪!世人开始寻找希尔顿所描绘的香格里拉,在印度、尼泊尔、中国西藏以及中国的东部藏区,几十年来寻找香格里拉的热情此消彼长,从未停歇下来。相继认为自己就是“香格里拉”的,有印度国家旅游局于1975年宣布的、位于喜马拉雅冰峰下的巴尔蒂斯坦镇,有尼泊尔1992年宣布的木斯塘。人们虽然向这两个美丽的地方纷至沓来,但热情没有减退,寻找仍在继续。1996年,新加坡报业集团、新加坡国家电视台和中国旅游界人士对迪庆州进行专门的寻访、考察。他们惊奇地发现,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中描述的意境,比如雪山、冰峰、草地、峡谷等自然景观,多种民族、多种宗教和谐共处的氛围,人与自然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在这里都得到活龙活现的印证。在得到大量的人文、地理方面的充分证据后,1997年,云南省副省长戴光禄代表云南省政府宣布:世人苦苦寻觅半个多世纪的香格里拉,就在中国的云南省迪庆州。对于如此郑重的宣布,世界为之惊讶,人流涌如潮水,清冷偏僻的迪庆州因此而热闹非凡。2001年12月,在当时的代理省长徐荣凯的推动下,国务院批准迪庆州的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
这件事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毕竟已经发生。至此,“香格里拉”进一步从虚无变为具体,从理想走向现实。我就是在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的前夕调往迪庆州工作的。即将踏上履职路途之际,我合上看了两遍的《消失的地平线》,开始沉思,并有若干的疑惑从脑海涌出。香格里拉是什么?是一种环境还是一种意境?作为一种环境,香格里拉在哪里?是印度的巴尔蒂斯坦镇、尼泊尔的木斯塘,抑或是中国的迪庆、丽江、林芝、稻城?作为一种意境,香格里拉如何诠释?是藏民心中“香巴拉王国”的宁静和安谧,还是希尔顿描绘的适度与和谐?就现在中国政府所认定的迪庆,那里真的是一片充满神秘色彩的人间净土,到处洋溢着恬淡与宁静、适度与和谐么?在迪庆工作的岁月,我将怎样对虚幻的和现实的香格里拉进行相互印证?
关于这些问题,我见到的资料上诸说不一,莫衷一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法判定谁最权威。
有人说,不仅中甸县,整个迪庆州都是香格里拉。又有人说,不仅迪庆州,还有云南的丽江、四川的稻城等地方都是香格里拉。更有人说,没有地理空间上的香格里拉,那只是作家希尔顿的一个梦。这个梦,代表了当时人们的一种追求,香格里拉在人们的心中。
我决定自己观察和思考,然后得出自己的判断。在迪庆州工作和生活的日日夜夜,我用探询的、温热的眼光看待纷至沓来的人和事,由此深深地眷恋上了这块神奇的高原,至于它是不是叫“香格里拉”,已经不要紧了。我有过感慨,有过唏嘘,有过喜悦,有过叹息;我曾经仰面长叹,又曾经掩卷沉思。我的这些心境,往往在夜深人静时就诉诸于文字,凝聚成以下的系列散文。
我的散文,从2003年起,以《香格里拉叹息》的总题目在《边疆文学》上连载。散文结集时,我恭请时任中共云南省委副书记的丹增同志(他同时又是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原财政部副部长,现任亚洲开发银行副行长的金立群先生为之作序。丹增同志是一位藏族干部,长期抓文化产业,他对藏区题材的作品的权威评价,使我增强了信心。金立群先生以为原书名过于沉重,建议以《香格里拉——远古的呼唤》为名更显恰当。金立群先生精通英语,早年主攻欧美文学,是一位学者型官员,见解独到,远胜于我。用他提议的书名,确实更能表达我的思考和心境。
金立群先生说得没错,我的散文所洋溢的既是叹息,更是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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