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建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本章字节:9362字
大自然的史诗
据说大约在20世纪90年代初,联合国的专家从卫星拍摄的地图上惊奇地发现:在中国云南的西北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这三条大江在东经9800′10030′,北纬2530′2900′的狭小区域内穿越担当力卡山、高黎贡山、怒山和云岭等崇山峻岭,并行奔流了170多公里,“并流而不交汇”。在这一宽度约150公里的区域里,澜沧江与金沙江最短直线距离为66公里,澜沧江与怒江的最短直线距离不到19公里。这是一个世界奇观!专家们在感叹大自然造物的神奇之余,立即给中国有关方面透露了这个信息,并建议中国方面以此申报世界自然遗产,进而纳入联合国世界自然遗产名录。从1992年起,以“三江并流”为名的世界自然遗产申报工作就拉开了序幕。我是一个幸运者,在“三江并流”申报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加入到这个行列之中,任云南省申报领导小组副组长、迪庆州申报领导小组组长。为不辱使命,我系统地翻阅了大量的申报资料,努力熟悉这个区域的环境与人文。每一份资料的深入,每一个景观的仔细探究,每一种风情的认真品味,都使我激动不已,感慨万千。我走过的地方算不少了,但是在记忆中还检索不出与这个区域相媲美的地方。在神奇的大自然造物面前,语言是贫乏且苍白的。何况就我的这一点文字功底,要描述“三江并流”的磅礴与精彩,确实力不能及。然而,作为“三江并流”申报世界自然遗产的组织者和参与者,我还是要写下这其中的感悟与感受。
这里的山是雄浑的。“三江并流”地区是世界上蕴藏最丰富的地质地貌博物馆。4000万年前,印度次大陆板块与欧亚大陆板块的大碰撞,引发了横断山脉的急剧挤压、隆升、切割。远古那场造山运动真可谓惊天动地,再兼之若干万年锲而不舍的冰蚀水切,造就了“三江并流”区域这高耸险峻的座座大山、峻岭、深谷。在150公里的范围内,排列着担当力卡山、高黎贡山、怒山、云岭等几组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山脉,构成了横断山脉的主体。仿佛所有的巅峰应冥冥力量的召唤,都不约而同地聚合一处,海拔5000米以上的就有118座,何等的凛然大气,何等的壮观雄浑!若非大自然史诗般的手笔,怎会有今天的这般雄峻肃立,横断高原!这里,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一流的地质地貌遗迹。高山冰蚀湖就有424个,集中展示了第四纪山岳冰川及现代山岳冰川的地质地貌。同时有高山丹霞地貌、花岗岩侵蚀峰丛地貌、高山喀斯特地
貌、泉华沉积地貌、残余高原面地貌……除沙漠和海洋以外的景观,这里都能找到典型的代表作品。
这里的水是磅礴的。浩浩三江,源远流长。三条大江都从世界之巅青藏高原滚滚而来,沿途接纳百川,一泻千里。在这里聚集,又在这里分手,浩浩荡荡奔向大海。在这里,它们分别是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到了下游,它们成为了长江、湄公河、萨尔温江。长江是世界第三大江,中国的母亲河,中华文明的发源地。湄公河、萨尔温江则成为国际河流。澜沧江湄公河是亚洲唯一的“一江通六国”的国际河流。三条大江,孕育了包括中华民族在内的一个个伟大的民族。三江,是蕴涵着丰富历史与文化积淀的大江,是充满时代活力的大江,是生生不息、魅力无穷的大江。三江流域有着多么壮丽的图景!
这里的生物是多样的。这块占中国02%国土面积的地域,集中了中国20%的高等植物、20%的动物。具体的数据是:高等植物210余科、1200余属、6000余种;哺乳动物173种、鸟类417种、爬行类动物59种、两栖类动物36种、淡水鱼类76种、蜂蝶类昆虫31种……这样丰富的生物群落,不仅在中国,即使放大到整个欧亚大陆,也是极为罕见的。这里所拥有的第四纪冰川之前的孑遗物种和珍稀濒危物种,有34种中国国家级保护的植物,79种列入ces名录。无怪乎专家这样断言:“三江并流”区域是第四纪冰川时欧亚大陆主要的生物避难所、世界著名的动植物标本模式产地、亚洲大陆动物的起源中心和分化中心。
这里的文化是精彩的。这块区域有藏族、纳西族、白族、彝族、傈僳族、普米族、怒族、独龙族等少数民族生息繁衍,为适应“三江并流”区域自然环境的多样性,创造了各具特色、异彩纷呈、丰富厚实的民族文化。多种民族、多种语言、多种文字、多种宗教信仰、多种生产生活方式、多种风俗习惯汇集于此,求同存异,融会贯通,共生共荣,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千百年来,各个民族留下了浩繁的历史文化遗产,镌刻下了难以计数的历史文化遗迹。
“申遗”工作是艰苦的。现今,“三江并流”已然获得世界自然遗产称号。然而,在申报过程中,这历程足足十年!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智慧,只有加入其中才有所体会。从始至终参加“申遗”工作的,不下百人,而且都是有建树、有成就的专家、学者或骨干。我在“申遗”接近尾声时才加入进去,无寸功可记。但是,我接触的云南省副省长陈勋儒,省建设厅原厅长程政宁、现任厅长冯志成、副厅长陈锡成,省“遗产办”主任马苏红,昆明理工大学教授梁永宁,云南大学教授陆树刚,迪庆州建设局局长杨树基,迪庆州“三江办”主任都之此里,香格里拉县副县长陈俊明等人,还有三江区域的广大各族干部群众,都是饱含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对这项事业的热爱和责任,一步一个脚印地从起点跋涉到终点。这当中的风雨坎坷,所付出的呕心沥血,那卷帙浩繁的申报资料可以作证,那崇山峻岭的羊肠小道可以作证,他们是真正的事业家,我由衷地敬重他们。有了他们,这一大自然留下的杰作和史诗,才得以展示在世人眼前。
“申遗”后的隐忧
“申遗”获得成功,无数双知名或不知名的手托起了这块金字招牌。人们称这是自然遗产的“诺贝尔奖”,我认为这个比喻还是恰当的。这是中国的殊荣,云南的殊荣,值得欣慰。然而,欣慰之余我们应该做什么?怎么做?陈锡成副厅长不止一次地给我讲:当务之急是对遗产地进行规划,通过规划的制定和实施,强化保护、规范开发、和谐发展。对他的看法,我完全赞成。曾几何时,我们在“征服自然”、“人定胜天”的口号下,干了多少让人扼腕叹息的蠢事,得到的是环境的急剧恶化,沙尘、干旱、洪涝、温室效应、厄尔尼诺、阿尼娜的肆虐。“三江并流”区域是大自然的最后净土,是三江的最后屏障,是众多生物的最后避难所了,让我们呵护它吧,这最终受益的还将是我们人类自己;让我们当它的守夜更夫吧,后人将会因此感激我们;让我们与它和谐相处吧,今后大自然对我们的惩罚就会少得多。曾几何时,黄河那良好的生态环境,孕育了华夏民族,在唐朝的诗句中,我们还可依稀了解到黄河流域曾经有过十分理想的人居环境,然而,现在我们只能面对茫茫黄土、漫漫风沙兴叹;曾几何时,长江的水是清澈的,当长江逐步变成第二条黄河时,黄河这边已经开始断流了。我们要知道,没有地球的自然环境,人类及所有生命都是不能生存的。而地球只有一个,它是我们的摇篮,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天堂。它很大,但不是无边无涯;它很美,但不是青春永在;它很富饶,但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我们要尊重它,珍惜它,了解它,呵护它。“三江并流”成为世界自然遗产,这是呵护它的多好契机啊!
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一篇题为《可怜的地球》的短文,虽拟人化描述,但笔触是十分沉重的。原文很短:
一天,宇宙医院来了一位重病的患者——地球。他首先来到眼科,值班医生牛郎星告诉他:“由于沙尘暴的增加,导致了你沙眼;过度的污染,使你不得不戴上眼镜;臭氧层的不断破坏,已经使你的视网膜开始脱落。老弟,你必须医治了。”接着,地球又来到了耳科。“由于到处垃圾堆积,你的耳道已经被堵住了,而且一些放射性元素已经通过耳道刺激你的耳膜。”地球一边想着金星医生的话,一边拄着拐杖向皮肤科走去。经皮肤科的当班医生织女星诊断,地球的绿色皮肤开始脱落,已经出现越来越多的黄色溃烂,可以说将“体无完肤”。地球听完了三科医生的话,无心再到其他科检查,伤心地离开了宇宙医院。
这篇短文形象地告诉我们:地球母亲已经疾病缠身,始作俑者是人类自己。难道我们还不应该反省一番么?
这里的山是雄浑的,同时山体又是疏松的。这里是地球两大板块冲撞造成的隆起,在可以计算的年代里,从大海里不断崛起而成为世界之巅。正因为升起十分迅速,疏松就成为必然。地质状况不容乐观,泥石流、山体滑坡是这里十分常见的灾害。我在德钦县城2002年出现较大规模的滑坡后,就组织论证县城的搬迁。省政府领导、省国土资源厅等部门予以了大力支持。但是,在到处都是高山峡谷的德钦县,一块稍微开阔的平地简直都找不到。往哪里搬成为最挠头的问题。但如果不搬迁,保不定哪一天这个县城将被滑下来的山体捂得严严实实,捂的可是一条条活鲜鲜的生命啊!在“三江并流”地区,公路经常因这样的地质灾害中断,交通状况十分险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经常被这样的地质灾害折腾得苦不堪言。
这里的生物确实多种多样,号称“生物基因库”,但其生态环境又十分脆弱。在这块高原上,各种植物生长十分缓慢,高耸入云的冷杉,树龄一般都在百年以上。别看这里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但也有寸草不生的秃岭。而且生态良好的崇山峻岭一旦遭到破坏就万劫难复。著名的珍稀动物滇金丝猴,就因人们对森林的过度采伐而几乎绝迹。看着怒江沿岸的那些“大字报地”,心情就异常沉重。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责备世代在此居住的人们,他们为生活所迫只能这么做。这片区域有30万各族群众,他们的生存权、发展权应得到尊重。当地干部群众迫切希望在怒江峡谷建设水电站,当然是建立在科学论证基础之上的建设,盲目筑坝也要断送生态。培育出新的产业和找到新的致富门路,甚至推广“以电代柴”,减少对垦荒的依赖、对森林的采伐。几经努力,望穿秋水,项目难上。因此,砍柴依旧,垦荒依旧,贫穷依旧,生态环境继续恶化。说到“三江并流”区域30万各族群众,这是“申遗”成功以后尤其要着重考虑的大事。改革开放使他们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但贫困仍然与他们如影随形。我们既要保护“三江并流”核心区域,又要带动当地的各族群众发展经济,尽快富裕。怎样统筹环境的保护与经济的发展,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但由谁来统筹呢?
这个区域涉及三个州市,我认为这个“统筹”的工作要由省及省以上的权威部门来做才比较现实。省里有关人士给我们畅谈了关于启动“三江并流”区域的若干构想:比如编制总体规划以及其他专业规划;比如成立世界自然遗产管理局,启动“三江并流”区域的保护发展体系;比如改善这个区域各族群众的生存环境;比如进行产业结构的调整……多好的构想!然而时至今日,我们望眼欲穿,构想当中的东西付诸实施的少之又少。从各个方面得到的消息来看,对这块区域的问题确实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三江并流”的保护与发展谁来做,怎样做,什么时候做?不得而知。写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悲哀。有一句英国民谚:“没有远见,只有消亡。”中国的说法则很简练:未雨绸缪。形象一点就是:即使艳阳高照,也要把雨伞带好。何况,已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了。军事战略家认为,局部会对整体起到拯救作用,但是,局部也会对整体起到颠覆作用。难道要等到出现1998年那场大洪水一样的灾难,我们才会不得已而为之么?那可就晚了,真的晚了。司马迁说:“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我这点有限而拙劣的文字,顶多只算奋不顾身,至于殉国家之急,则需要有大智慧的人,挥动如椽的大笔了。
我期许这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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