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建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本章字节:6216字
2001年5月,我曾陪同州委书记张百如同志沿金沙江、澜沧江一线对迪庆州的大部分乡镇进行调研。时任《迪庆日报》主编的李茂春同志一路同行,并与我同乘一辆车。他是维西县人,进入维西县境,他的话多了起来,对维西的历史掌故、人文地理烂熟于心。行至维西县塔城镇其宗村,他建议我看一下铁桥遗址。这座建于唐朝年间的铁桥,是世界上最早的铁桥,比欧洲同类铁桥早600多年,也比西藏的拉萨铁桥早200多年,号称“万里长江第一桥”。可惜铁桥被毁,只有遗址。
铁桥遗址位于金沙江其宗段一个叫“几麻沟”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停下车来,驻足眺望。江水呜咽,似在诉说古老铁桥之沧桑;两岸峥嵘,像是展示千年历史的悠远。我竭力搜寻江面及两岸的遗址所在,想感受一番这里人文历史的厚重。然而我失望了,这里除开人工痕迹的公路外,看不出这里在1000多年前曾经矗立宏伟铁桥的任何遗迹。我茫然四顾,白云苍狗,青山如黛,岁月如梦,内心充满惆怅。李茂春则不急不躁地逐一介绍:这是笔架石、这是石梯、这是平台,还有石门关,共同构成铁桥遗址。笔架石是架设铁桥的天然桥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距岸边不远的江中有一巨石横卧,江水冲击着巨石,卷起浪花。李茂春讲道:“这块巨石原来立于江中,天然形成,形似笔架,是当时铁桥的桥墩,高出水面五米多,且有人工雕琢的两个孔,据推测可能就是史书记载‘穴石锢铁’之所在。”可惜的是,1959年在疏浚航道时被炸毁,巨石横卧江中。石梯是守桥的士兵到江边取水的通道,“之”字形蜿蜒直上士兵宿营地,可惜的是,1988年修建公路时被炸毁了。最上方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可供千人宿营。平台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能容纳300余人,可惜的是,修公路时被炸去一半多。距几麻沟300多米远处,有一陡崖称为结布岩,结布岩下耸立一块巨石,陡崖与巨石共同形成一道天然石门,这就是铁桥石门关。在冷兵器时代,铁桥作为第一道关口,这道“石门”作为第二道关口,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现在,斗转星移上千年,铁桥遗迹已经躲进了历史的大幕之中,当代人又将残存的遗迹糟蹋得面目全非,没有当地精通这段历史的人士介绍,有谁知晓这里曾诞生过世界上的第一座铁桥?又有谁知道这里曾经是一个战略要地?
我在想象,当时铁桥战略地位确实显赫与重要,值得上千士兵严阵守护;我在想象,当时江两岸的兵戎相见,人声鼎沸、厮杀震天,多么惨烈的场面!多种史书曾记载了这座著名的铁桥。如《蛮书》《南诏备考》《册府元龟》《资治通鉴》《钦定四库全书》《云南志略》《大明一统志》《滇史》《云南通志》《滇系》《鹤庆州志》等等,都提及这座铁其宗石门关桥。其中,清朝所编纂的《滇系》册六中是这样记载铁桥的:“志云时吐蕃置铁桥城于此,为十六城之一,今有遗址,其所跨处皆穴石,熔(铁)为之,冬月水清犹见铁环在水底。”清乾隆年间,三原布衣孙髯翁所撰《大观楼长联》提到的“唐标铁柱”四字,是否与这座铁桥有关?我未考证。
塔城的这座铁桥又称神川铁桥,资料记载是建于唐朝调露年间(679年)。“调露”这个年号在唐朝很特殊,只使用了一年多一点。原因是唐朝在这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发生了比较多的事。头年六月唐高宗因命太子李贤监国,遂改元为“调露”;次年八月又因太子李贤“不贤”而被废,重立英王李哲为太子,即改元为“永隆”。这一年多里,吐蕃赞普二月在拉萨去世,次年十月文成公主卒于拉萨。即使出现这样的巨大变故,仍然不能改变吐蕃日益强盛的势头。《中国历史大事编年》卷二在“唐高宗调露二年、永隆元年(680年)”中称:“吐蕃扰河源,黑齿常之击退之。以常之为河源军经略大使,广置烽戍,开屯田五千余顷。时吐蕃已陷茂州安戎城,西洱诸部落皆降之。于是吐蕃尽据诸羌之地,东接涼、松、茂、巂等州,西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南邻天竺,北抵突厥,地方万余里,声势甚盛。”当时,声势浩大的吐蕃已在迪庆的塔城地区设置了神川都督府,其统治力量扩大到迪庆、丽江等地。然而在唐朝时期,南诏国在唐朝支持下,与吐蕃王朝多年来是征战不休的,两股统治势力在金沙江两岸相互反复割据。在吐蕃强盛的唐高宗时期,为方便吐蕃向南诏发起军事行动,迪庆藏人在吐蕃军队的支持下在金沙江上建起了这座世界上最早的铁桥。当然,这座源于军事目的建起来的铁桥,同样对促进南北各民族的交往以及相互的物资交流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云南志》记载:“大羊多从西羌、铁桥接吐蕃界三千二百口将来博易。”造桥用的铁,取自中甸尼西乡的布苏铁矿,可以想见的是,当时迪庆的藏人已经掌握了精湛的冶炼技术。贞元十年(794年),在经过100多年的征战后,南诏逐退吐蕃,跨过金沙江,取得金沙江以东大片土地,为免除后患,遂下令毁掉铁桥,神川铁桥由此成为过去。
岁更月替,沧海桑田。神川铁桥与吐蕃、南诏一起,都隐入了历史的烟云之中。辛弃疾有词云:“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站在铁桥遗址旁,遥望江水逝去,浪花淘尽遗迹。我只能凭想象来感受当时铁桥矗立的雄姿,靠推测来体会千年厚重历史在这里的沉淀。我不能确切地知道:神川铁桥是铁索所制,还是铁架所制?我只能从“冬月水清犹见铁环在水底”一句进行推测分析,神川铁桥极有可能是铁索桥,这是符合当时的技术水平的。现在,铁索桥已经十分普遍,就我所走过的地方,如云南、贵州、四川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乌江、雅砻江、大渡河、北盘江等,我都发现无数铁索桥的踪迹。而我国现存铁索桥的典型,首推建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的四川泸定桥和建于现代的云南永平县的霁虹桥。铁索桥的建造技术,当代人已经发扬光大,气势更恢弘、技术难度更大的斜拉桥在世界各地纷纷出现,有如美国旧金山市的金门大桥、瑞典的哥德堡市跨海大桥、我国上海市的杨浦大桥等等。
走进既往岁月的长河,我发现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人类在书写历史的时候,往往又割断了历史;我们在创造文明的时候,往往又造成了文明的毁灭。因战争所需,建起了铁桥;因战争所需,又毁掉了铁桥。南斯拉夫电影《桥》也是讲的为了战役的胜利,迫不得已去炸掉一座精制的大桥。我国电影《奇袭》的内容也大抵如是。从这个角度看,战争催动人类文明的进步,战争亦造成人类文明的毁灭。因此,我无意于评价千年前的南诏毁掉铁桥的举动是多么荒唐,战争能使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何况一座桥乎!我想说的是,在和平的年代,能否为保留古老的文明、传承悠久的历史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呢?为修公路而毁掉历史遗迹,我在散文开头连说几个“可惜”,煞是可惜!为修新城,毁掉旧城;为搞假“古建”,拆掉真“古建”。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不断在发生。现在古老的东西真是不多了,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完整意义上的古城、古建筑已经寥寥可数。20多年的改革开放,成就毋庸置疑,彪炳千秋,中国人在世界上的地位今非昔比,我们有理由自豪。我们有悠久灿烂的中华文明和辉煌的现在。但是,当几千年凝聚的中华文明正在一点点地被破坏、被侵蚀、被湮没的时候,我们的自豪岂不是打了折扣?
我在设想,能否找些专家,就所剩不多的迪庆神川铁桥遗迹进行探讨,然后考虑实施保护的可行性,着手制定保护性规划。铁桥虽毁,桥墩尚在;石梯无存,但还有平台、石门关等等。当然如果不加以保护,残存的遗迹在今后的岁月中难免会荡然无存。从比较功利和现实的角度考虑,作为旅游热点地区的香格里拉,能使游客到此感受千年铁桥的气势,体会悠久文明的厚重,使之成为一个重要景点,何乐而不为之?
但愿我的这个设想不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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