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建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本章字节:6308字
盐井,是西藏自治区昌都地区芒康县的一个乡,紧挨云南省德钦县,是滇藏公路的必经之地。2003年3月,当德钦县还是漫天白雪、寒气逼人的时候,我和德钦县县委办公室主任马仕明等同志一道,沿着滇藏公路到与盐井交界的佛山乡检查工作,顺道去了一次盐井。这就算是我到迪庆工作以来第一次进西藏了。
青藏高原山高谷深,滇藏公路只好沿着澜沧江两岸修建。比起从德钦至维西的公路来,这条编号为“214”的国道要稍显平缓一些。但与其他藏区的公路一样,破碎的地质构造使得坍方、滑坡成为家常便饭。德钦县县委办马主任说,德钦至盐井公路只有在冬春这样的季节才会通畅一点。到了雨季,公路因坍方和滑坡,中断十天半月是十分平常的事情。这可能是我国的国道中等级最低的一条路了。沿途,我们的车子小心地绕开从公路上方滚下来的石头,速度极慢。马主任讲,能通行这就不错了。到迪庆工作这些年,我十分敬佩的是藏区干部这种乐观坦荡、随遇而安的心态。外地人驾车到藏区旅行称之为“探险”,当地干部几乎就是天天历险了。但是又能怎么办?日子还得这样过下去。
沿途的藏族、纳西族的干部群众对提高这条路的等级有着热切的盼望。在沿途的藏族、纳西族村子,我停下车来与村民们攀谈,像事先有约定一样,每个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听说要修油路了,什么时候动工啊”?我知道2003年这段路的改造没有纳入计划,只好回答“快了,快了”。看到他们失望的神情,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从1000多年前形成茶马古道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有了公路,这中间的间隔上千年啊,他们都苦熬和等待过来了;从有了公路到铺成油路,我估计不可能超过60年了,他们却等待不下去了。外边的世界太精彩,变化太快,澜沧江峡谷中的村民们急不可耐了,追赶现代文明的心情是何等的急迫!他们的急迫,唤起了我的共鸣,我深深地理解他们,当竭尽全力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了却他们的世代夙愿。
如果要提高这条公路的等级,就得下功夫攻克滑坡、泥石流这个滇藏公路的大敌。修路的投资,比起内地,呈几倍增加;公路维护,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对于决策者来讲,全面提高滇藏公路的等级,值得么?必要么?是的,越往西藏方向走,人烟越稀少,植被越稀疏,环境越荒凉。乍一看去,不惜血本地来搞这条路,确不值得,确无必要。但是,只要对这一地区的人文、历史、环境、地理、区位深入进行了解,再从政治层面考虑,全面提高滇藏公路的等级,太值得了,太有必要了。并且,这是一件应该尽快纳入议事日程的大事。
这是一条重要的经济干线。从历史来考证,这条通道的形成可上溯至唐朝。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说过,交换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唐朝时,由于藏汉民族之间各自的需求,开辟这一条通道进行茶与马的互市或者叫交换,由此促进了民族之间的交流和融合,这就是茶马古道的由来。到了清代,茶马互市已经空前地繁荣起来,并扩大到更多产品的互市,茶马古道异常地繁忙起来。它的政治经济影响到20世纪40年代达到高潮,“二战”期间,它作为印度通往中国的战略通道,曾经为抗战的胜利发挥过不可磨灭的作用。现在,古道虽然已经被滇藏公路所取代,至今,它仍然是连接祖国内地与西藏的重要纽带,几乎所有从滇入藏的车辆、马帮都要走这条路,否则无路可走。只有经过这条路,到了梅里河,这条路才一分为二:一路沿澜沧江而上到西藏芒康与川藏线会合;一路沿梅里河逶迤而行,翻越海拔4600多米的说拉山口到达西藏左贡县。这条路还可以到达西藏的察隅县,翻过高黎贡山到达印度。每年,云南大理、丽江、迪庆的汽车,西藏昌都的汽车,四川甘孜的汽车,都要满载货物奔忙在这条古老得可堪称是文物的通道上。这是一条连接祖国内地与西藏的生命之线。
这还是一条具有深刻文化底蕴的古道。传说在梅里雪山的深处,藏传佛教大师噶玛巴曾在此修行过(但我未经考证)。在藏民心目中,梅里雪山是藏区八大神山之一,因此,到梅里雪山转经的藏民年年络绎不绝。转经路线与茶马古道的重叠,形成了绝无仅有的人文景观。在德钦到盐井这段古道上,我们在峡谷两边的石崖上,看到了历代高僧大德以及转经者留下的经文和壁画,使人在怀古思今中,领略藏传佛教的神秘和幽远。还有据考证历史长达2700多年的古石棺墓,看到这些古墓,古人类文明的气息迎面扑来。这条古道,还是西方传教士进藏传播宗教的必经之路。在经历了若干年外来文化与当地文化的冲突、外来宗教与当地宗教的纷争之后,天主教、基督教在茶马古道沿线上安营扎寨了。在距梅里雪山不远的茨中村,法国传教士建造的天主教堂保存完好,藏传佛教与天主教世世代代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甚至于教堂内还可以品尝到在法国已经绝种而在这里却生长旺盛、有100多年历史的法国葡萄。我们到达盐井,还看到一个拆除后正在新建的天主教堂。老教堂有100多年历史,新教堂则是西式和藏式合璧,即将完工。在盐井天主教堂,可以喝上地道的、用法国工艺酿制的葡萄酒。当时,这条茶马古道比蜀道还令人生畏,我在感叹:人地生疏,这些高鼻子、蓝眼睛老外是怎样走过来并扎下根的?
我更应该在文字上作一番认真渲染的是盐井。盐井,是中国古老制盐技术保存最完整的地方。藏族在澜沧江西岸制盐,纳西族在澜沧江东岸制盐。千百年来这个制盐的传统工艺生生不息。纳西族怎么会来到藏东地区?从云南丽江到盐井,真的是千里迢迢了。而远离云南丽江的藏东盐井,有纳西族人在这里生息,充分说明盐在当时的重大政治和经济地位。据云南作家范稳考证,纳西族从家乡云南丽江迁徙到此,根源在于对盐这一战略物资的争夺。现在,纳西族人已经在此定居数百年了。主要的营生就是制盐。他们居住在澜沧江东岸,制出的盐是白色的;而藏族居住在西岸,制出的盐是红色的。无论藏族、纳西族,都是在澜沧江陡峭的岸边搭建盐田,修建这样的盐田,其工程十分艰巨和危险。但是一旦建成就蔚为壮观。工程浩大,鬼斧神工,叹为观止。制盐的工艺大抵这样:在晴好的天气,纳西族和藏族女子用木桶到江边的卤井背来卤水,倒进盐田,靠阳光的热量蒸发了水气,剩下的就是盐粒。在稻田里收获稻谷,是分季节的;在盐田里收获盐巴,却不论春夏秋冬。只要天气晴好,就有收获。我想,也只有在这远离尘嚣、远离工业文明的藏东高原,这种古老得像出土文物般的传统工艺才会幸存下来。而要把盐变为生活所需,还得交换。他们的交换是十分艰难的。
我在茶马古道,也就是现在的滇藏公路途中,看到驮盐的马帮由康巴汉子、纳西汉子吆喝着往云南方向走。一路上三五成群,络绎不绝。他们要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地走上半个月,才会到达云南境内的德钦、中甸等地,用以物易物的古老交换方式,以盐换青稞、以盐换茶、以盐换酥油、以盐换其他一应生活所需。交换完成后,又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地走上半个月,回到家乡盐井,继续着他们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古老制盐工艺。迪庆的群众跟我说,现在他们不吃这种盐了,他们吃的是国家制造的精制含碘盐,盐井人做的盐,他们用来喂牲口。看来盐井的盐巴市场前景不那么乐观。
这条重要的通道,由于等级不高,再兼之地质破碎,路况是罕见的糟糕,这在文章的开头我已经作过描述。你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你只要亲自到这条路上走一次,到沿途村子与当地的藏族、纳西族群众交谈一番,他们那热切的话语无不在烤炙着你的胸膛,渴求的目光无不在揪扯着你的心灵,在交通闭塞的峡谷里苦苦期盼的神情无不在激荡着你的热泪!屈原在《离骚》里感慨:“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面对艰难的峡谷居民,我想仅仅“掩涕”是远远不够的。
由此,我在企盼滇藏公路改造尽早全线开工,我由衷地祝福茶马古道焕发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