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蛮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本章字节:7094字
几个势力雄厚的大驾杆显然对黄金来的说法很赞同。就在两年前,抱犊岗的大驾杆孙美瑶起了津浦路上满载中外乘客的蓝钢特快车,绑着洋票谈成了招安,被收编成正规军的旅长。但旅长的宝座还没有坐热,就给官府设计砍了脑袋。自从河南张大帅下台以来,河南各地杆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而前来交涉招安改编的说客也是不绝于途,冠盖相望,豫东几个大驾杆都动了心。但是孙美瑶的例子在前,大家心里都是透亮着,蹚将还是老实干蹚将为好。
“各位同僚,各位后进。你们想过没有,出来干蹚将,为啥非得落个惨淡下场?”百来个蹚将首领听得入迷,大气不敢吭一声,连树上巧舌鸣转的雀子似乎也安静不少。
“我们出来蹚,如果总是胡碴地方,胡碴老百姓。久而久之,地方必然要衰落,林子必然要穷困。干骨头上榨不出油水,我们还能有啥盼头呢?而且惹起林子反抗蹚将,我们又能有啥前程呢?”黄金来慷慨激昂地训示了起来,几个多情的驾杆已经抺起眼泪,空气中的肉味酒香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庄周子说得好:‘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出来蹚之所以没有好下场,就是因为蹚得不够大。要是我们能蹚出名堂,能坐上太和殿的金銮宝座,那还有谁能动得了我们。”
“坐上金銮殿,俺们不敢想,俺们只求填足了瓢子就中。俺们不胡碴林子,靠啥填瓢子咧?”在蹚将行里道行尚浅的青年蹚将李麦牛忍不住冲菩萨蛮嚷了一句。黄金来并不动怒,他示意小青年稍安勿躁:“十二年前,老白狼就已经想通了这一点。他老人家殚精竭虑,为弟兄精心筹划,点出了一条让大家能享受荣华富贵的坦荡大道。只要跟着他老人家的方向走,不但有发不完的洋财,而且还能保晚年安全无忧。”
听到老白狼有这么完美的方略,蹚将们个个双眼发光,急切地等着黄金来的下文。
“士农工商。在新式社会,真正的财富在工商,而金融又是工商之母。所以老白狼拿定主意,要办一家全国最大的钱庄,自己印钞票。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有数不清的钱,弟兄们的家计就能得到保障。哪还犯得着胡碴地方,四方不讨好吗?”
“这点俺是晓得的。”坐在黄金来身边的鲁山大杆梁西霸站起身来,威严地为黄金来作证。梁西霸在豫西各杆之中有崇高的威望,不仅因为他原本也是老白狼手下的一个小杆首,而且他的心狠手辣与深沉心计也是豫西各驾杆所望尘莫及的。一般的蹚将都谨慎地与梁西霸保持距离,地盘相近的几个小杆甚至定期向他朝贡,换取一杆平安。
“老白狼的钱庄叫做裕中钱局。当年在汉中的时候,老白狼他老人家就同大家伙宣布过,只要是有资历的弟兄,杆里都为他在裕中钱局入了股。只可惜人亡政息,弟兄们虽然拿了几年的股利,但是裕中钱局后来也被挤兑倒了。”在座的蹚将首领大多知道雄鸡唱起裕中钱局东家票的故事。不过即使是梁西霸,也不愿意招惹雄鸡唱,所以对于裕中钱局为何遭到挤兑的往事,也就故意略而不提。
“没有错,就是这裕中钱局。”黄金来扬起手中的钞票,“这王府洞里的宝藏,就是老白狼为周全天下蹚将而设的。”疑惑的目光同时望向黄金来手中的钞票,全场气氛在这一刻冻结了。“老白狼为了天下蹚将的福祉,他花光了自己从5省20余府破来的所有资产,创办起裕中钱局。这是福泽万代的盛业。但就在我们之间,有个被狗叼去良心的畜牲,居然把裕中钱局给起了。”
坐在偏远侧席的雄鸡唱猛然跃起,摸出腰间的八音子就要打黄金来。但是与他同席的蹚将首领们动作更快。李麦牛凌空飞起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手枪,张恨血与孙敢干则一人一边将雄鸡唱牢牢制服住。
“就在5里地外的王府洞,那里有老白狼毕生的心血,面额两千万现大洋的裕中票。为了让我们蹚将安享盛世,老白狼将他一生的积蓄全投进裕中钱局,全部奉献给弟兄们,印成了这2000万大洋的票子。这些票子原本能够造福我们所有蹚将弟兄。但就因为姒胡碴这个畜牲,现在洞里的2000万票子,全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
“剁了这个杂种!”李麦牛一声咆哮,拔出马刀照着雄鸡唱的脑袋就要砍。“麦牛兄弟,稍安勿躁。蹚将也有规矩,也讲仁义。有规矩才能成方圆,我们要依照规矩,蹚之有道,才能让大家服气。”黄金来止住李麦牛的躁动。雄鸡唱是杀定了,但是他要给在场的所有蹚将领袖一段思考的时间,好做到面面俱到,心服口服。否则即使杀掉雄鸡唱,身为老白狼第九驾杆的黄金来也没有把握能安全脱身。
“在座的各位大都是跟老白狼起家的。由我们决定,怕是免不了个人意气。”黄金来缓缓扫视一遍坐在头两席的十几位大驾杆,“张寡妇是前两年才蹚起来的,不认识老白狼,出来评理最为合适,各位意下如何?”坐在前两席的大驾杆们大都赞同地点了头。两三个与雄鸡唱有交情的首领也不敢拂逆众意,只能沉默不语。
“那就请张寡妇出面仲裁。”张寡妇穿着一身灰扑扑大袖大襟的土布大裆裤,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老妇,但是在河南各杆之中却是最心黑手辣的。从张家口到荆紫关,张寡妇为子复仇而登架起杆的故事无人不知,悲情寡妇挖苗断根式的血腥破围方法更使地方百姓闻之色变。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张寡妇的牌子在豫西叫得却比老洋人还响亮,而追缉张寡妇的赏额也随之水涨船高。
“裂了他。”张寡妇不愧是名扬千里的狠角色,一老太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定了雄鸡唱的刑罚。坐在下首二十几桌的青年蹚将领袖们吶喊起来,雄鸡唱奋力挣开张恨血与孙敢干的臂弯,张开口才刚要喊,一把青子电光般飞快一闪,他满口溅血,生生吐出自己的舌头。激愤的青年蹚将们马上将雄鸡唱五花大绑起来,雄鸡唱几个最亲近的手下看风头不对,立即望风归顺,带头牵来5匹上好鞍子的壮健快马,每匹马身上都已经牢牢捆好一条另一端已经打好结的麻绳。
在众人激昂的叫骂声中,5个绳环分别套上雄鸡唱的脖颈与四肢,满席的驾杆们安静地目送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悍匪头子。没了舌头的雄鸡唱全身颤抖,绝望的眼神直瞅瞅地盯着狄靖尘。黄金来走到临时安排出来的刑场前,将手上的一碗酒猛力泼出,洒了雄鸡唱一脸。就在酒水泼上雄鸡唱面颊的那一刻,站在马前控住马匹的五个蹚将同时扬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向马身上抽去。
狄靖尘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敢再往下看。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蹚将的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老白狼在上,属下们以这个不义畜牲的人头祭奠您老了。”黄金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碗,将碗中的酒洒在地上。百来个蹚将同时起立,敬上一碗香醇的宝丰蒸白,表达自己对这位蹚将枭雄的追念。
“看不惯这个吧。”坐在狄靖尘对面的梁西霸冲着狄靖尘一咧嘴,露出开心的笑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祖师爷不赏饭吃,您干不了蹚将这行,还是改邪归正吧。”
梁西霸从怀里掏出一个沉重的钱袋,扔到狄靖尘面前,又对同席的几位老驾杆说道:“秋海棠这孩子面相不凡,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大家结个善缘,凑点路费。将来再见面的时候,兴许还能互相留个情面。”梁西霸话音刚落,狄靖尘面前已经堆了七八个钱袋子,张寡妇的二驾杆还牵来三匹壮健的骡子,带着几个小喽啰热心地帮狄靖尘张罗着干粮水袋,并把行李利落地捆在骡子上。席间一直一语不发的程啃金从怀里摸出一把镀了金面的马牌橹子,塞进狄靖尘的手里:“豫西弟兄都晓得这枪的分量。以后要再来豫西,遇上杆子就亮这把橹子,有我的面子在,能保你一路平安。”
看到狄靖尘装备停当,同席的老驾杆们自顾自地大吃大喝起来,不去理睬拱手正想道谢的狄靖尘。蹚将的恐怖在于他们任性使气的豪迈,但是蹚将的可爱,也在这份洒脱自在的豪迈。黄金来催促着狄靖尘一行上骡,又将他们送了一里多路。到转角处,黄金来低声嘱咐道:“王春发在丑娃的家里等你们,出了憨庄马上离开宝丰,走得越远越好。”
“黄大爷,你身边总不能没有个保驾的人,不然我们一块儿走吧?”听到黄金来打算让王春发跟着自己,狄靖尘有些着急。
“不用担心你黄大爷。以你黄大爷的威望,还压得住这些毛孩子。更何况我还留着李得禄与谢有财呢。”黄金来作势要狄靖尘快走,自己掉头大步离去。望着黄金来的背景,狄靖尘鼻子一酸。但是远处河畔依然喧哗热闹,久经沙场的驾杆们完全不因白狼宝藏的落空而失落,欢乐的歌声在午后的山沟里回荡着: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好蹚将,真豪杰,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