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蛮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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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知道郑庆余堂2000万股金的下落。”狄靖尘暴喝一声,丑娃上前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识相的,告诉我们这笔钱在哪里,弟兄们得了利头,也省去折腾你一场辛苦。要不识相,还想耍心眼,记着我们是蹚将不是商人,没有陪你戏耍的耐心。你要是惹毛了我们,撕了你还能找萧凤,找他照样能问出个名堂来。”狄靖尘的每句话都深深地刺进了柳含明心里。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让长年经商的柳含明认清了自己的实际价值。既然狄靖尘已经知道还有萧老九能逼问,自己不是这些蹚将寻宝的唯一希望,他就不敢把一条老命押在腹中有限的信息上。
“大驾杆在上,当年给萧军师跑腿洗钱的足足有十几个豫皖商人,我只是其中之一。萧军师要洗的钱不下2000万,主要还是交给相熟的银行钱庄洗,我们每个人只是零星地为他洗个三五万而已。”听出柳含明供词里为他自己开脱的意思,狄靖尘脸色一变,柳含明赶紧往下说,“不过我对这两千万的下落,还是略知一二的。萧军师虽然不让我知道,但是他得靠我做账,所以我知道郑庆余堂名下的总数,也约略打听出藏钱取款的方法。不过,大驾杆您看我这老胳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腾,您老恩典,恩典。”
柳含明可怜兮兮地扭动着绑在树干上的胳膊,狡猾地打探狄靖尘对他脑中信息的价码。“丑娃,柳大爷嫌不舒服了,还不伺候着。”狄靖尘扫视了小院一圈,看着了墙角边上更狰狞的刑具,一撇冷笑滑过他的唇边,“找几个人去把墙角那石碾子抬来。”
“就这玩意,还要找啥人?”丑娃跑到石碾前打量了一番,看准着力之处,脱下上衣双手抱住,大喝一声,平时要四匹骡子才能拖动的石碾应声而起,丑娃稳稳地抬着石碾走了二十几步,到了柳含明身边,丑娃微曲熊腰,将手中的石碾轻轻往前一抛,三百来斤的石碾在月桂树旁砸出一个两尺深的大坑,两个大缸在巨大震波的冲击下应声崩裂。
丑娃握住绑住柳含明的树枝,用力一折,八寸厚的老枝应声断成两截。丑娃对柳含明的哀叫求饶全不动心,他连人带枝一把拎起拖到石碾边上,一手掀翻碾盘上的滚子,拽着柳含明的头发就要把他脑袋往石盘上放。
“大哥,这盘子太小,只能碾孩子的脑袋。俺干脆拿了这滚子,砸了他的胡桃吧。”丑娃说道。躲在一边的柳家三爷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他一个踉跄,整个人栽进牡丹花丛里昏了过去。柳含明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扯开嗓子号叫着:“我全招了,饶命呀……”
“什么零星洗个三五万,你当萧凤开的是卖瓜子的百货店,分明是黑了老白狼的钱,交代不了,拿胡话来蒙我们。”狄靖尘冷笑着,示意丑娃将柳含明的脑袋按牢在石盘上。
“我招!我是黑了老白狼,我不是个东西啊!老驾子饶命,我什么都说!”柳含明两眼翻白,口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几乎又要昏过去,他的裤子已经全湿了,腥臭不堪。丑娃将柳含明一脚踢开,将柳含明的最后尊严践踏殆尽,就没有问不出来的事。
“郑庆余堂的账上,共有多少钱,都存在哪里?老实交代,饶你一条贱命。”狄靖尘问道。狄靖尘示意丑娃将柳含明扶起来。不过柳含明已经吓瘫了,整个身体如棉花一般。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石滚,死活不肯起身,以免丑娃砸他的胡桃。丑娃只好由着他这么抱着石滚子趴在地上。
“大驾杆明鉴。我为萧军师做了一年多的账,手上是有些可以追查的线索。但是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晓得郑庆余堂里头有多少财富,也不晓得这笔钱藏在哪里,我只是个记账的,贪了点小钱……”柳含明向狄靖尘爬了几步,乞求地望着他。丑娃见状一声怒喝,将五六十斤的石滚子轻轻拈起,向石盘上比画着。柳含明吓得魂不附体,老老实实地交代了,“郑庆余堂名下的财物非常杂乱,谁也说不准究竟值多少钱。我是内账房里的大领班,萧军师曾让我带着六个账房师爷负责核算过一遍。单是清算账上的各种现洋银两,铜元铜钱,金银元宝与洋人的纸钞债券,就算了足足三天三夜,光是这笔的总额,就值洋例银两千三百八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六两八钱八分。”
“洋例银两千三百八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六两八钱八分,就是现洋三千两百七十七万八千一百七十八元三分。”柳绣兰脱口而出。
“这里头还不算各种珠宝杂货,烟土丝帛,古玩字画,票据杂钞与本国公债券。”柳含明说道。
“你说的线索都是些什么?”狄靖尘问道。
“大驾杆恩典,容小人细细禀告。”看狄靖尘没有反应,柳含明解释道,“郑庆余堂的财源太大,萧军师按照钱庄的规矩,在杆中设了内外两间账房。我虽然在管总账的内账房,但是内账房规制太大,光是总账簿就有五大册,其他各种分账簿也有十来本。我们内账房一共三个清账师爷,都只负责总账的一部分。”
柳含明的说法引起了狄靖尘的兴趣,他迫切想了解老白狼的财务管理,便对柳含明问道:“你讲讲,这些账都是怎么编的?”
狄靖尘示意丑娃放开柳含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三炮台,扔了一根给柳含明。丑娃不甘愿地擦了一根火,让柳含明点上。柳含明连忙吐掉满口的血块牙渣,深深吸了一口,说道:“我们内账房共有五本总账。其中有登记杆里各种财源的‘克存信义簿’;贿买各地官员与军队长官的‘利有攸往簿’;登记地方上有财力的富户士绅与各地商贩的‘合浦还珠簿’;杆里弟兄年终分成的‘利益均沾簿’。这几本是公簿,与所有弟兄都有关系,所以杆里的分杆首都有资格随时调阅,以昭公信。然而,这几本账实际上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红账’,这就是郑庆余堂的财源总账,握在萧军师自己手里,一般的账房师爷是看不到的。”
“你不是说你是内账房的领班吗?连红账都看不到,当什么领班?”柳绣兰示意丑娃为她搬来凉亭里的石凳,坐在柳含明面前狠狠地瞪着这个亲手出卖自己的大伯。
“这杆里职名的分别,一般也没有那么清楚。”柳含明嗫嚅地解释道,“我们内账房的头名叫吴鼎元,在鲁山县城的蚕业学堂头名卒业之后自己办蚕场,很有成绩。辛亥年他的蚕场让蹚将给拉了火鞭,他一怒之下干脆登了架子,在老白狼破禹州的时候立下战功,是老白狼的亲信。他老人家在账房里也得有自己人,总不能尽信萧军师不是?”
“你还没讲线索。”狄靖尘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柳含明的语速又快了起来:“萧军师手中的红帐详细登载郑庆余堂的每一笔财源,这一向是他依据外账房领班交给他的‘便查’自己登记的,从不假手他人。我原本没有亲眼看过红账,但是内账房的清账师爷为了核账,是可以调阅外账房的账册的。我是从外账房的账册里看破这个秘密。外账房的账册之中,最原始的一份是每日记录的‘草摘’,由外账房里两个最资浅的徒弟整日轮班负责记载,杆子里只要是进了库所有的财货对象,每笔收发会立即被登记在册,即使是几粒子弹也不能遗漏。库里这样的收发每日都要在数百笔上下,逐笔登记是很繁重的工作,所以这样的账册是最乱最繁的大杂烩。每日亥时整,外账房的领班再亲自精简滤过一遍,摘抄成便查。便查就清爽多了。”
丑娃猛然一声长啸,铁掌猛沉,一掌拍碎垒在墙边两尺高的红砖。什么内账外账,丑娃听得心烦,干脆练起铁掌开碑手,一抒胸中郁气。
“慢慢讲,一个细节都不要落下。你要能讲清楚,我可以不办你。”狄靖尘和声地交代了一句,示意柳含明讲慢些,不要着急。
看到满地碎砖,柳含明的解释更急促了:“因为草摘实在太繁太乱,而且是在仓促之间登录的,登录的人又是资浅的徒弟,字迹经常凌乱难辨,错字连篇,文理不通,读来如天书一般。而且草摘很多,光是账册就得用一整辆大车拉,但是也是最原始的资料。像我们这种大账房,做账时只会便查,除非便查有错必须做查实,否则轻易不会去翻垃圾似的草摘。但就是这草摘,能解开红账上的秘密。”
说到关键处,柳含明迟疑地看了一眼丑娃,又继续说道:“萧军师同负责便查的外账房领班打过招呼,领班会在便查之中故意略去任何与郑庆余堂有关的进出,另外作一密账连夜交给萧军师,让他做红账。所以我们单是查便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做草摘的外账房徒弟太资浅,一般除了外账房领班也不会有人去查草摘,所以萧军师也没有特别招呼,做账的两个徒弟根本不晓得有郑庆余堂,所以草摘上还留着同郑庆余堂出入有关的大部分记录。像我们的老账房,有什么蛛丝马迹都能一眼看出来的。”
“仔细讲,都有些什么破绽。”柳绣兰问道。虽然与大伯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但是柳含明的精彩故事仍然挑起了柳绣兰的兴趣。看到狄靖尘与柳绣兰不再如刚进门时那样凶恶,柳含明也放松了很多。回想起当年单凭账册就解破郑庆余堂秘密的往事,柳含明多少也有些忘情。他用袖子抹去已经干在脸上的血迹,详细地把十几年前的事情说了出来:“老白狼派在我们内账房的吴鼎元嘴巴不牢。我们打开盩厔城那天,他拉了个标致的花票成亲,酒后高兴地说出了郑庆余堂这回事。自从我晓得这事之后,就寻思着要破解这个秘密。因为杆子里的财源大多是硬货物件,大宗现款要交给郑庆余堂,不可能打张汇票就交钱的,所以发给郑庆余堂的财源,十有八九必然都记录在这草摘之中。我以查账为由头向外账房调看了从老河口建账以来所有的草摘,将所有可疑的发出记录逐笔记下,果然看出了名堂。”说起发现老白狼宝藏的源起,柳含明的语气激动起来,“我摘下八十几笔可疑的发出,收货方都是‘东风北风六筒’,发的大都是麦色老铁,每笔都是几十万的发。杆里的财源,除了利益均沾簿中应该分配出去的,其他几乎是所有的现金白银全都发到这处。像这样大笔的财物,都要用老白狼贴身亲信带的驮队,沿途叫他的牌子,通过有交情的军队保护才运得了,所以我们管这驮队叫做交情队。”
“东风北风六筒,打牌就没有这样的规矩。”丑娃终于听懂了一句。
“这是杆里的暗语,暗语要老白狼与几个亲信驾杆听得懂又记得熟,自然要通俗一些,不可能弄些诗词文章。”柳含明继续说道,“我也想了很久,没能搞通这个暗语。直到有一回萧军师找我吩咐差事,我无意中看到他桌上摆着一本《奇门旨归》,正巧我平时对奇门遁甲也有研究,就与他攀谈起来。萧军师在奇门遁甲上的造诣很高,就猜想暗语可能与奇门遁甲有关。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细细揣摩六十四卦,逐字演探,总算让我勘破了密语。”
柳含明努力抬起没有被丑娃摔断的左臂拾起一截树枝,颤抖地在土上写出“东风北风六筒”六个字。“东风北风好解,八卦之中的东北方是艮宫。六筒就有点复杂了,但也不难解。奇门遁甲里的三奇相应,应在艮宫都是吉兆。六乙到艮是‘玉免步贵宫’,六丙到艮是‘凤入丹山’,六丁到艮是‘玉女乘云’。北方人打牌,六筒叫‘六饼’,所以‘东风北风六筒’,指的是六丙到艮,凤入丹山。不过我一直解不开凤入丹山是什么意思,这事情也就放下了。”
“凤入丹山。”狄靖尘猛然想起老家丹山村。萧老九单名一个凤字,凤入丹山,老白狼的宝藏难道就藏在自己的老家?狄靖尘想着。
“甲寅年初夏老白狼挫锋洮州,萧军师料定大局翻不过来了,出到‘东风北风六筒’的财源也更多了。我也想过溜杆去跟运货的交情队,但这些交情队都是老白狼的亲信带的,一般弟兄跟不了。我好容易买通交情队里一个叫刘豁嘴的杆首,这才打听出交情队的路线。这些驮队靠军队保护直接出汉中,走到襄阳上船,顺汉水南下到汉口,再分批上船把东西运出去。不过刘豁嘴只负责到汉口一段,在汉口有萧军师的老乡接手,连他也打听不下去了。这刘豁嘴是老白狼破禹州时候登架子的老乡,在打开唐县的时候脑袋上挨了一马刀,从脑门一路划到下颚,要再深一点就没有命了。老白狼找的郎中居然妙手回春,不过他的脑子就没以前机灵了,连头发都脱得干干净净,成了个秃子。老白狼想他没心机,就让他跟了交情队,不过人最终还是为己的,我还是说动了他。”
听着柳含明对刘豁嘴的生动描绘,狄靖尘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号人物。
“弟兄们打到洮州,都不愿意再往西走了。那时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后有原来河南大帅赵倜人的老毅军,前有甘州提督马安良带的甘肃兵,这可都是打过洋人的狠角色。甲午之役,老毅军在奉天跟东洋人打过硬仗,我在汉口认识的那些日本买办谈起来他们都害怕;董福祥董宫保带兵在京城大败八国联军,又是保两宫圣驾的功臣,据说洋人是指名要董宫保的脑袋。虽然说年代久了,但在甲寅年追击我们的毅军与士兵,的确都还带着当年的凛凛杀气。老白狼晓得这仗打不了,只好转回河南。这个时候,萧军师已经做好了散伙的打算,连着七八天每天都有交情队出汉中。就在姚州城外的左公祠,萧军师交了他自己的便查,让我带着账房将所有运到‘东风北风六筒’的财源统计出来。”“你还是看过红账。”柳绣兰忍不住接了一句。
“这不是红账,只是一本便查。”柳含明赶紧解释,“我虽然没有见识过红账,但是红账的簿册我按着钱庄的规矩亲手做出来过,每笔财源的数额、收取、时间、形式、价值以及去处都有刊载。不过交给我们的便查只有无头无脑的金额,也不载发出地,也就无从追查。我们只是为萧军师核算出总金额而已,也就是我曾经下过闷头功夫,才晓得这是本什么账。树倒猢狲散,其他的师爷,也无心去追究这本账。”
“啥子账不账的,说正题。”狄靖尘不耐烦地暴吼一声。柳含明一吓,整个人匍匐在泥地里发颤:“老白狼在洮州开了大会,决定东行返乡,我们出宝鸡,佯攻西安,南出诸葛亮不敢用兵的子午谷。子午谷实在险,走不完的山沟,人马难行,等我们出了子午谷,只剩不到4000弟兄。老白狼决心奋力一搏,同正面的镇嵩军开仗。没想到哀兵余勇,竟然打开了荆紫关,总算是回到了河南。老白狼原本还有破南阳的雄心,但是弟兄们思乡心切,都不愿再干,老白狼也没有办法了,只能任由弟兄们还乡。为了避开官兵的追击,老白狼的队伍分散成数杆各自逃命,人无斗志,风声鹤唳,人心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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