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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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特
遇到玛格丽塔·科涅库娃之前,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结过两次婚。
第一次是和米列娃,一个在数学上颇有天赋的女人。她比他年纪要大,他们未婚生女,不过好在1903年1月,爱因斯坦和她结了婚。
他们后来生了两个儿子,那时候爱因斯坦不过二十多岁。用中国话说,那时的他还没定性,他在追求物理学更高境界的同时,免不了也会探索自己在感情上的可能性。
他们的感情生活有过甜蜜,温柔的两地通信中,我们可以捕捉到两个人细腻的情感沟通。但自1914年起,爱因斯坦移居到了柏林,而米列娃则在苏黎世和儿子一起生活。他们分居了五年。1919年,在共同生活了十三年之后,这段日渐寡淡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这是一场事业上充满冲突的婚姻。爱因斯坦要在物理学上攻坚,米列娃也未尝没有自己要追求的事业。她是欧洲最早研究数学和物理的女性之一,极高的天赋造就了她极高的心气,高傲的心气又使得她无法安心***因斯坦背后的女人。而且,作为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也常常“遭到”许多女性的爱慕,这令米列娃万分苦恼。米列娃在现代女性的队列里,无疑属于事业型,相貌欠奉(就算美,也是个嘴部线条过于坚硬的“冷”美人)。埋首实验,拓展事业,这无可厚非,这是身为一个人的自由(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但这种强强联手的结合,刚性与刚性的对撞,最终只能是碰出婚姻的裂痕,这裂痕是不锈钢实验仪器冷冷的缝隙,闪着寒光。这段婚姻渐渐被抱怨塞满,在爱因斯坦的事业日渐走高之时,米列娃怪爱因斯坦毁了她的科学前途。
1919年,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悄悄发生着改变。纳粹党成立,巴黎和会召开,美国总统罗斯福去世,但对于这对科学伉俪来说,最重要的却是走出民政大厅,或是吃完散伙饭的那一刹。
这年的2月14日,西式情人节,爱因斯坦和米列娃协议分手。米列娃不愧是数学天才,为了让爱因斯坦补偿自己在“科学上的失败”,他们的离婚协议书中列有这么一条:爱因斯坦应当把尚未得到的诺贝尔奖奖金作为赡养费付给米列娃。
1921年,爱因斯坦折桂诺贝尔,奖金如约兑付,他和米列娃的对手戏落幕了。
爱因斯坦的再婚速度透露出他对前一段婚姻的不满。这一次,他选择的对象是他的表妹,爱尔莎·洛文塔尔。实际上,他们早在1912年的复活节就开始保持一种亲密关系(此前她结过婚也离过婚)。他需要从婚姻之外找一种心灵的温暖。
1919年初夏,爱因斯坦将这种秘密的温暖合法化。他和爱尔莎结了婚。
爱尔莎和米列娃是截然不同的女人,她活泼,简单,喜欢漂亮衣服和珠宝。她总爱嬉笑着抬起头看那个镇定的思考者爱因斯坦。
从爱因斯坦的第二次选择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情感走向:第一次婚姻,他找了个“姐姐式的”志同道合的伴侣,然而缺少柔性也没必要迁就男人的米列娃,显然不是他的最佳选择。第一段婚姻的失败,像一支催化剂,敦促爱因斯坦走到了反面—爱尔莎大抵上是不懂他的,对他的研究,他的精神世界,她都只是远远观望,但同时,她又是照顾他的绝佳人选。她和他没有孩子,在与爱因斯坦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爱尔莎更多的是扮演着“把关人”的角色,她为他挡掉应酬、不善的来客和各种凡俗琐事,好让他专心沉浸于他自己的“物理小宇宙”。
天才是孤独的。我们不能说爱因斯坦的情感世界没有向爱尔莎打开,但事实上,即使这扇门打开了,爱尔莎走了进去,她也只是随处看了看,便又走开了。精神境界的差距使得爱尔莎无法踩中爱因斯坦的精神兴奋点。所以说,第二段婚姻,满足了爱因斯坦的生活需要,但在情感上,他依旧留存一种深邃的孤独。
1933年,爱因斯坦和爱尔莎移居美国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1935年秋天,他们买了新房子。生活仿佛要如常过下去,可就在这个时候,爱尔莎的心脏和肾脏同时出现了毛病。在与病魔抗争了一年之后,爱尔莎离开了人世。
1937年,爱因斯坦恢复了单身,这一年,他五十八岁。
玛格丽塔
玛格丽塔·科涅库娃是个知道如何打动人的女孩。她从家乡小镇来到莫斯科读大学,在那里,她认识了年轻的雕塑家谢尔盖·科诺科夫。他们相爱了,并且很快结了婚。
1923年,玛格丽塔和丈夫参与了美国举办的苏联艺术展。1924年,他们一同来到了纽约。原本,他们的异国之行只需耗费几个星期的时间,可没想到后来,除了1927年的一次短暂的意大利之旅外,他们在美国竟待了足足二十年。他们一直保留着苏联国籍。科诺科夫还曾不止一次地跟他在纽约的朋友说他很想回国。
想回国,又始终不回国,科诺科夫和玛格丽塔在美国的活动被西方研究者认为是“别有用心”,在这种“淹留”与“去意”的夹缝中,似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科诺科夫夫妇凭借自己不俗的艺术品位和超妙的艺术创作,很快打进了纽约的知识分子和艺术投资商的小圈子。玛格丽塔也被美国人称作“俄罗斯罗丹的妻子”。样貌甜,修养高,玛格丽塔在纽约知识分子社交圈内吃得很开,她开始穿美丽的衣服,戴华贵的首饰,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社交的畅通给他们经济上带来了好处。渐渐地,他们便能够收到美国著名人物寄来的要求定做个人雕像的订单。同时,他们也能够从广泛的社交中得到有用的情报,特别是从科学家那里得来的消息。
1935年,科诺科夫开始为著名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制作半身塑像。当爱因斯坦跨过“俄罗斯罗丹”家门的时候,他和玛格丽塔·科涅库娃的缘分开始了。
他们当然不是一见钟情。事实上,他们相遇时,一个五十六,一个三十九,都早已过了青春冲动的年纪。但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却不知不觉地迈过了友谊的界限。他住在普林斯顿,她经常往他那儿跑,而且是在不由丈夫陪同的情况下。他和她谈论相对论,而对着各类的公式和符号,她只是抱歉地笑着。
1936年,爱因斯坦的第二任妻子爱尔莎去世。无人照顾的爱因斯坦写信给科诺科夫,信中夹着医疗证明,他希望科诺科夫同意玛格丽塔留在普林斯顿照顾他。科诺科夫同意了,但也很快发现了这段友谊的异样,他要求玛格丽塔回家,可完全没用。玛格丽塔和阿尔伯特的交往一直持续到1945年科诺科夫回国才中止。
长久以来,玛格丽塔和爱因斯坦的交往一直饱受诟病,她在美国科学界的社交,也“理所当然”成为刺探情报的“公务”。
1945年7月16日,美国第一枚原子弹爆炸成功。8月,在玛格丽塔的安排下,爱因斯坦与苏联驻纽约副领事巴维尔—米哈依洛夫见了面,过后,爱因斯坦给苏联科学院写了封电报,他强调了原子弹给世界带来的新危险。至于后来他有没有通过玛格丽塔把重要的科学情报透露给苏联,则是历史的谜团。玛格丽塔在完成此项“任务”后,于1945年12月和丈夫一起返回苏联。
那么,此处的疑点是,爱因斯坦究竟知不知道玛格丽塔的特殊身份?
也许他知道,他愿意去见米哈依洛夫本身,其实等于是变相帮助了玛格丽塔,他帮她完成任务,她也因此获得了“安全”。
阿尔伯特对玛格丽塔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了国与国情报战争本身。她是间谍,又如何?那只是她不得不为之的一项任务,他们的感情模糊了“窃取”与“被窃取”的敌我关系。她很可能向他袒露过一切,他愿意帮她。
感情发展到深处,玛格丽塔的间谍身份本身,其实已经摇摇欲坠。他们交往的过程,也是玛格丽塔重新审视自我内心的过程,就好像《色·戒》里,王佳芝面对着给她买钻石的易先生,一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也许他才是真爱我的。瞬间,猎人和猎物的关系发生了转变。工作上,他是她的猎物,感情上,她是他的猎物。
奥尔玛
1998年,爱因斯坦写给玛格丽塔的情书在美国拍卖。苏联女间谍和德裔美籍科学家的关系再一次得到梳理和纠正。可以说这些信在某种意义上给玛格丽塔“平了反”。爱因斯坦温柔的笔调,有力地证明了他们之间感情的真实性。女间谍冷硬的刻板印象也随着人情温度升高慢慢融化。读那段往事,我们情愿“故意”忽视她是一个“间谍”,而把她还原成一个曾经有过人性和情感挣扎的普通女人。
1945年11月27日,爱因斯坦在给玛格丽塔的信中写道:“最近,我开始清洗自己的头脑,可我总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小心。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会让我再次想起你,奥尔玛的披肩,各种字典,还有我们公认的极妙的管道,都随着你的离去而离去了。这许多细小的东西都躲在我的那些隐藏的细胞里,而那些细胞,就像是一个个寂寞的巢。”
奥尔玛?我原本以为这只是阿尔伯特和玛格丽塔一起豢养的小动物。后来,随着的深入,我才发现,奥尔玛竟然是朵“并蒂莲”—“奥尔玛”(almar),是阿尔伯特与玛格丽塔初识时设计的名字,它是两人名字前半部分的合体:albermargariaalmar。
可“奥尔玛”仿佛注定是个苍凉的故事。
爱无界,身有界。万水千山,加上种种政治因素的束缚,1945年一别后,阿尔伯特和玛格丽塔再无相见缘分。
她在苏联的乡间别墅隐居,和那个看透了彼此的雕塑家丈夫为伴(科诺科夫只能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转移美国生活给他带来的创痛)他在美国的普林斯顿度日,家中零散的小物件中都包含着浓得散不开的回忆;她心如止水足不出户,靠反刍回忆给养精神世界的空虚,他四处演讲,访问,用繁忙的日程抵消孤寂的流年……
按照上级指示,她曾给过他一个假地址,但美苏关系的紧张,很快阻断了这千里一线的通讯。有句戏言,“老得只剩回忆”,这句话套在晚年的阿尔伯特和玛格丽塔身上,也不为过。
她是间谍,她是“敌方”派到他身边潜伏的一颗“棋子”。可是,恰恰是这颗“人造”的“棋子”,无论在生活上,还是精神上,都能够满足他对另一半的要求。在那个不可理喻的年头,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也许阿尔伯特和玛格丽塔自己都说不清。刚开始的“假戏”变成“真做”,玛格丽塔自己恐怕都有些措手不及。情报重要,还是感情重要?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和玛格丽塔·科涅库娃的相遇,充满国家利益与个人感情的冲突。纠缠的禁忌之爱激发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让这段有情人未成眷属的黄昏之恋凄美得像莫斯科冬天窗棂上的冰花,吹一口气,就飘散得无踪无影。
爱因斯坦曾在自画像上题道:“苦难也罢,甜蜜也罢,都来自我不能左右的外部世界,而我只能孤寂地生活着,回想往事,我曾经痛苦万分,也曾甘之如饴……让一切都留在永远的记忆中。”与玛格丽塔的相遇,对阿尔伯特来说,就像一场情流感,来了,走了,可流感过后的后遗症,他却要用余生去疗养。
1955年4月5日,爱因斯坦在草拟一篇电视讲话稿时发生严重腹痛,后被诊断为动脉出血。4月18日1时25分,爱因斯坦在普林斯顿的医院逝世。
1980年,玛格丽塔在苏联去世。临死前,她让家人销毁了大部分信件,唯独保留了爱因斯坦写给她的九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