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06
|本章字节:12756字
黑人女孩贝克
明星做间谍,约瑟芬·贝克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一战期间,舞娘玛塔·哈莉就曾因疑似间谍被处死。著名的冷美人,好莱坞影星葛丽泰·嘉宝在1932年的电影《魔女哈莉》中饰演了玛塔·哈莉,而她自己,在二战中,据说也曾利用独特的明星身份(可以逃脱审查?)为帮助欧洲科学家转移到美国做过情报工作。
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是否可以换个讲法: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反而不容易引人注意。明星的身份,就是“一叶障目”中的“叶”,巨大的星光挡住了审查者的视线—他们短暂地“目盲”了,间谍工作因此顺利进行。
不过,在这里,我们不仅仅要强调约瑟芬·贝克的明星身份,我们更应该看到她从事间谍工作的“初衷”。作为一名出生在美国密苏里州的黑人女性,在那个年代,她想要成功,当真难上加难。可她偏偏成功了。神话般地,非常惊人地成功了。
是巴黎给了她机会
她懂得投桃报李。当巴黎沦陷在希特勒的铁蹄下,约瑟芬·贝克站了出来。
贝克做情报工作,一方面是出于感恩,她说她对法国无比忠诚,为了法国她愿意做任何事,另一方面,间谍这份工作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演戏的另一种方式而已。
贝克说:“我爱表演,我会一直演下去,直到生命终结。”做间谍就像玩“真人秀”,需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且周围的相关人等都是她的免费搭戏演员。这太刺激了。所以,下面要讲的与其说是间谍故事,不如说是一个演员的感恩故事。
约瑟芬·贝克绝不是一名“良家妇女”。事实上,在种族主义之风依旧在美利坚大地上肆虐之时,一个黑人女孩如果选择做一名规矩的“良家妇女”,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精彩的桥段。
甘心束缚?约瑟芬·贝克绝不,她天生有种特别的活力。看她在juanacubana中跳舞,是自由发挥型的爵士舞,她穿着贴身剪裁的短打,赤着脚,着了魔似的,四肢、躯干,周身的每一块肉仿佛都在动,看似无章法,实则自有一种随音乐而动的节奏性。她的舞蹈给人一种她“特别忙”的观赏感受。这舞配上跳宕活泼的黑人音乐,一下就把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了。
约瑟芬·贝克爱跳舞,舞蹈让她更具活力。有人问她如何美容,她说,“多跳舞,多出汗,这样你会睡得香(睡得香才能美丽)”。有趣的是,跳舞的时候,约瑟芬·贝克的脸似乎也不闲着,她会做出喜悦、愤怒、俏皮、白眼等“怪相”,以表达她的舞蹈中千变万化的情绪。
尺度较大的表演给她带来一种愉悦。双子星座的贝克大概一生都在追求一种多层次的生活。在舞台上,她是性感而野蛮的,在生活里,她可能又是另一种样子,正如她自述,“自从我在舞台上化身野蛮人以来,日常生活里,我总是试图让自己变得更文明一些”。
舞!舞!舞!
1906年6月3日,一个叫约瑟芬·福瑞达·麦当劳的黑人女孩出生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的一个单亲家庭。她那个当地的工人父亲并没有对她们母女负起责任。她母亲后来再婚,可约瑟芬却无法与继父搞好关系。她逃出了家庭。这一年,她才十三岁,还属于青少年,涉世未深。作为女人,她恐怕还没完全发育好。但她顾不了这么多,谁的青春不犯错?况且,年轻就是资本,她有这个本钱犯错。十四岁,她结了第一次婚,十五岁结了第二次。从她第二任丈夫威利·贝克那里,她得到了贝克这个姓氏。约瑟芬·贝克诞生了。
从家庭走到大千世界的约瑟芬以跳舞为业。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跳舞拯救了她。它让她有了人生的目标,活得积极、健康,而不是在街头和一些人鬼混,堕落成为问题少女。命运之神很快垂青了这个女孩。1922年,贝克登上了百老汇的舞台。1925年,她和她所在的歌舞团一起来到了巴黎。
这是个改变她命运的城市。谈起巴黎,谈起法国人,贝克曾说:“我非常喜欢法国人,因为他们即使要侮辱你,也会做得很优雅。”的确,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法国有着比美国更为宽松的文化环境。当美利坚大地上飘荡着种族主义和性保守主义之风时,法兰西却给了贝克充分的自由。她那在美国“成问题”的裸露尺度颇大的表演、棕黑色皮肤到巴黎都“不成问题”。在巴黎,她迅速蹿红了。对这个从异国他乡来的黑人女孩,法国人没有吝惜他们的掌声与喝彩。她的异国情调,感性十足的爵士舞蹈,多少也让巴黎人对1920年代美国哈莱姆黑人文艺复兴运动产生一种美好的想象。
给她成功,给她自由,巴黎岁月为贝克的一生精彩奠定了基础。无论何时,约瑟芬·贝克都对法国赞赏有加:“艾尔菲铁塔与自由女神像是那么不同,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要那个没有自由的雕像,有何好处?”“有一天我意识到,我生活在一个连我自己都害怕承认自己是一个黑人的国度。这个国家只属于白人,而不是黑人。于是,我离开了。在美国,我感到一种窒息……很多人离开了,不是因为我们想要离开,而是因为我们无法在那儿生存……在巴黎,我感觉到空前的解放。”
在精神上,物质上,艺术上,巴黎“解放”了她。基于对“知遇之恩”的感念,贝克在二战爆发的第一时间内,便主动要求为法兰西而战。
1927年,贝克拍了她的第一部电影《热带警报器》。这是一部黑白无声片,讲的是一个美丽的“热带女孩”来到巴黎,经过努力成为一名迷人舞者的故事。它几乎拷贝了贝克的人生经历。不过,片中贝克过于夸张的表演一直为人所诟病(1927年过后,贝克还演过三部电影,分别是1934年的《周周》,1935年的《坦坦公主》和1945年的《法兰西之路》)。首演的失败增添了贝克对电影的抵触力,她显然更钟情于舞台表演。
在巴黎的舞台上成功蜕变成蝶后,贝克用了五年的时间走遍了整个欧洲。1930年,她重新回到巴黎。事业上的巨大成功改变了她的生活。丑小鸭转身成为“黑天鹅”。在巴黎,贝克过着一种绚丽热闹的生活:华灯,派对,不稳定但却充满刺激的感情生活。这个算不上多漂亮的美国女孩成了巴黎的名流。年少轻狂,风头无俩,她甚至养了一只会上楼、会和她一起搭出租的美洲豹。1937年,贝克又一次走入婚姻。她入了法国籍。
间谍亦表演
战争扭转了一切。1939年9月,德军闪电攻陷波兰,法国对德宣战。全民激愤,在浓郁战争气氛中,贝克不由地也想为她的国家做点什么。正当她苦于没有渠道的时候,她的经纪人哥哥帮她实现了愿望。他与一个名叫阿伯蒂(abey)的法国间谍取得了联系。此时,阿伯蒂正在为法国军方从民众中物色优秀人才加入到情报工作中来。
贝克出现得恰逢其时。可贝克的特殊身份却不能不让阿伯蒂产生疑虑。她可是贝克,那个名动巴黎众人皆知的贝克!显焕的娱乐江湖地位与隐蔽的间谍工作间那种相反相成、易成易败的巨大张力,极大地考验着阿伯蒂的判断力。二十多年前的一战,也在巴黎,也是舞蹈家—玛塔·哈莉的间谍传闻不能不让阿伯蒂心有余悸。毕竟,从个人条件看,约瑟芬·贝克和玛塔·哈莉是如此地相似。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玛塔·哈莉的阴云,像一句咒语,动摇着阿伯蒂的决心:一旦贝克入伙,她是否会叛变?又或者,会不会就此毁了她。她上半辈子打拼下来的声名、事业,很可能都付诸流水。战争毕竟不是跳舞。
贝克管不了那么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法国毁了,她约瑟芬·贝克的声名还有何意义?是法国赋予了她所拥有的一切,现在,她要用她的所有,报答法国。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1939年,许是在巴黎塞纳河畔的咖啡馆里,许是在某旅馆天鹅绒窗帘的后头,一个妖娆的黑人明星,抽着烟,与一名法国间谍热切地谈论着。浪漫之都巴黎强化了贝克浪漫的性格,在那一刹那,她恐怕不会清楚地知道成为法国间谍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以一种大无畏的乐观的精神拥抱了自己的命运。她要成为一名情报人员,她要为法国出力,无论代价为何。贝克的诚恳和忠诚打动了阿伯蒂。她开始了作为明星的战时服务之旅。
刚开始,阿伯蒂和他的伙伴们还担心这个“娇滴滴”的女明星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强度颇大的间谍工作,而在干了几票之后,阿伯蒂很快发现,这个常年跳舞的黑人女星身体强壮得“像钢铁一样”。做情报工作的那点强度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贝克是巴黎的明星,她的社交圈子里充满了政客、军人等各色权贵。他们乐于向贝克倾诉,因为和约瑟芬·贝克这样一位大明星谈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荣幸。
那时候的贝克,三十出头,风情万种,青涩将退未退,成熟将来未来,常年的舞蹈生涯让她的身上没有一寸赘肉,她的修长美腿,她的凹凸身材,她的绚丽的带有弯弯发尖的发型,她的百变的时髦装束,都诱人至极。而这一切,在她接受情报任务之后,都变为她顺利展开工作的隐身衣。她仿佛从来没感觉到害怕。她说:“我不惧怕任何人,因为每个人都是由两只胳膊,两条腿,一个胃,一颗头组成的。”充其量,她会有些紧张,但玩了几次,驾轻就熟之后,贝克便习惯并喜欢上了此类一人分饰两角的表演。她冷静乐观的行事方式,往往给人感觉“贝克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她在胳膊上、手上写下情报,有人告诉她,你这是在玩火,很危险,她说:“好吧,没人会以为我是一名间谍。”的确,台前,她是明星贝克,幕后,她是间谍贝克。台前的“星光”太耀眼,遮盖了幕后的“谍影”。谁也没有闲暇去揣摩当红明星贝克的“真实”身份。在大家眼里,她只是明星。间谍这一风口浪尖的工作让贝克很兴奋,她全身的细胞都为此前所未有地燃烧了起来,时刻准备着大显身手。
1939年9月至1940年5月,约瑟芬·贝克源源不断地把她从各种聚会、派对上搜集到的“可能有用”的情报,汇报给阿伯蒂,她还曾帮助过一些为逃避希特勒的迫害而逃到巴黎的人。贝克无疑找到了一种“付出”的快乐。
1940年6月,德军攻陷巴黎。纳粹的种族灭绝主义让黑人感到不安,许多黑人逃出了巴黎,逃出了法国。虽然贝克是明星,可在种族灭绝的刀锋下,她的明星身份也失去了特权,她不得不离开巴黎,回到法国南部的家。那里还没完全被纳粹控制。没过多久,阿伯蒂也来到法国南部与贝克会合。法国南部温暖的阳光丝毫没能冲淡战争的残酷,薰衣草的香味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火药味。为法国而战!贝克和阿伯蒂静静地蛰伏着。
任务很快下达。这一次他们是要做信使。阿伯蒂和贝克需要前往葡萄牙,把情报交给那里的接头人。法西斯路障重重,他们得先弄到通关证和签证。这对贝克来说当然是小把戏。她是明星,她只要跟人说她得去葡萄牙演出,两样东西就能轻松到手。阿伯蒂则弄了个假证。他们用隐形墨水把情报写在贝克的唱片上,若无其事地起程了。1940年11月,他们乘坐火车去了西班牙。贝克的魅力星光成了他们的通行证:贝克所到之处,人们的目光几乎无一例外地锁定在这位著名黑人明星的身上,没人会去检查她的唱片,也没人会注意到她身边的“跟班”阿伯蒂。谁会想到约瑟芬·贝克是间谍呢?走一路,“演”一路,危险与兴奋的感觉充斥着贝克周身的每一个细胞。抵达西班牙后,他们转飞机前往里斯本,安全地把情报传了出去。
完成任务之后,贝克和阿伯蒂去了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一边玩赏风景,一边等待新任务的下达。
新指令很快又下达,还是做“通讯员”。只不过这一次,阿伯蒂公务缠身,任务只能由贝克独自完成。万水千山,贝克引船独行。已经玩过第一遭的贝克爽快接受了指示。她再度用隐形墨水把情报记在自己的唱片上,穿上夸张绚丽的衣服,拎着优雅的手袋,轻松得仿佛她只是去做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演出。“谁能猜到唱片上布满了用隐形墨水写就的德军在法国位置的信息?”的确,谁也不会把贝克和间谍画上等号。在人们印象中,她是一道异国风味的大菜,秀色可餐,但实际上,这道大菜里面,包着的是一颗朴朴实实的法国心,熔铸这颗心的材料则是牺牲与奉献。贝克渡海来到葡萄牙,顺利交接了情报,顺带表演了几场舞蹈,为葡萄牙观众的眼睛谋福祉,而且,她就手弄了些有用、没用的情报,不捞白不捞,为法国做事,贝克不遗余力。
1941年的春天,约瑟芬·贝克转战西班牙。西班牙的各大城市都留有她的足迹。贝克像是引逗公牛的红布,稍微晃动几下,便能引起男性主导的上流社会的注意。西班牙人因贝克的到来high起来了,许多驻扎在西班牙的德国军官都以能与贝克相交接为荣。贝克在自传中写道:“身为约瑟芬·贝克会有很多便利,所到之处,我总会被各种邀请包围。”觥筹交错间,情报源源不断落入贝克手中。夜深人静时,“我总会小心地记下我所听到的一切。如果我的笔记被他们发现,我将受到极大的危害,不过,谁会检查约瑟芬·贝克的皮肤呢?情报舒适地躺在那里,被(内衣上的)别针保护着”。间谍这堂课上,贝克属于优等生。
“一切都好了起来”
一场疾病中止了贝克的间谍生涯。1941年6月贝克因传染病住进了医院。病来得又急又重,美国报纸甚至传过贝克去世的假消息。她熬了十八个月才挺过这一关。
出院后的贝克停止了情报工作。她重拾老本行,以慰军演出的方式为同盟国出力。美军高层热烈欢迎贝克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事实上,1944年5月,美军官员就曾下令,让军队的飞机和卡车,全力配合贝克的慰军表演。
1946年10月,贝克荣获了法国政府颁发的“抵抗”奖章。战后,贝克时常怀念战时间谍生活给她的惊险与刺激。不过,俱往矣。谁也不会因为想要“刺激”而期待战争。贝克迅速调整自己,朝前看,寻找人生的新意义。
好莱坞电影《蜘蛛侠》里的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身为明星的贝克本可以过一种浮华的无所顾忌的日子,可她没有这样做,她总愿意把自己的手伸向需要她帮助的地方。对待人生,她自有一种虔诚。上天给了她精彩,她也总相信上天会赋予她更大的勇气和力量,去造福人间。她说:“我相信祈祷,这是我们从天堂汲取力量的最佳方式。”
战争结束后,未生过一儿半女的贝克收养了二十个孩子,她的家成了“地球村”。她把爱投到孩子们的身上。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贝克回到北美,为美国黑人的权利而战。从蜚声世界的明星,到黑人权利运动的领袖,贝克实现了从付出“小爱”到献出“大爱”的转变。
1963年8月28日,贝克在著名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的身旁,面对华盛顿的二十万游行队伍,慷慨演讲:“你们正处在胜利的前夜,你们不能出错。胜利就在你们身后。”
华盛顿过后,贝克的人生也完成了一次轮回。从美国到法国,再从法国回到美国,演讲过后,贝克的心灵重生,“华盛顿游行前,我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我总是害怕。我害怕遇见白人,我怕被他们包围。但是现在,那种小小的咬噬似的感觉不见了。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我知道,现在一切都好了起来。”
渐渐迈入老年的贝克依旧痴迷舞台。很不幸,1973年的一次心脏病复发给了她打击。在舞台上,她已经跳了五十年。但那时,她不能不停下来。不能跳舞,对天生舞者贝克无疑是致命的折磨,她时时刻刻想着返回舞台。
在约瑟芬·贝克的生命里,她可以为了两样东西舍弃一切,一是法国,一是舞台。贝克用二战时间谍生涯的完美表现,证明了她对法兰西的忠诚。现在,该轮到她向舞台证明了。
1975年4月8日,约瑟芬·贝克在巴黎做了她人生最后一场秀。两天后,她死于中风。
五十年前,她崛起于巴黎,五十年后,她在巴黎陨落。这是个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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