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0
|本章字节:13342字
两个时辰后,娜陵格勒带着小柴旦和格尔穆再次来到疏勒河边的温泉湾里,上上下下找了找,活人和死人都没有。小柴旦哭了,一想到阿爸和哥哥不知死活,就坐到地上,再也不想走了。”
娜陵格勒想起紫赯脸的匪头说了“杀了可惜,做我儿子”的话,便说:“大柴旦没有死,他就在前面,库尔雷克也没有,他也在前面,还有察汗乌苏……”她愤恨着自己的丈夫,心想这个挨刀吃宰的,啥事儿都慢慢腾腾,就逃命利索。
小柴旦一听,哭得更厉害了:“阿爸,阿爸。”
娜陵格勒坐到他身边说:“你们一胎两个一起出来,你怎么一丝丝不像大柴旦?大柴旦要是像你一样光会哭,能一鞭子抽得格尔穆跑起来?”
小柴旦咬着牙,使劲把眼泪吞回肚里。
格尔穆呼哧呼哧掀动着鼻子,它知道这里并没有发生死亡,就把嘴凑过去,一舌头舔干净了小柴旦脸上的泪蛋蛋。
娜陵格勒仰头望着格尔穆,噗通一声跪下说:“小柴旦,我们给格尔穆磕头,它现在就是恩人了,要不是它跑得快,我们已经做了无头鬼。”
小柴旦在娜陵格勒的拉扯下,双膝着地,一头磕到了骆驼蹄子上。
格尔穆疑虑地弯下脖子,用兔唇蹭着小柴旦的头。蓦然它也跪下了,它理解主人的意思,不仅跪下了,还害羞地把驼脸埋进了沙土。
娜陵格勒抱住了它的头:“格尔穆,家里的骆驼就剩下你了。”
格尔穆明白这话的分量,亢奋地哞叫了一声。
然后是沉默,往死里沉默,娜陵格勒的主意就在沉默中拿定了:往前走,只能往前走,库尔雷克、察汗乌苏、土匪抢去的大柴旦,还有他们的骆驼,都应该在前面,参与喜马拉雅大招募的所有骆驼也应该在前面。她说:“格尔穆啊,我的主意对不对?你的鼻子灵,你给我闻闻。”
格尔穆蓦然站了起来,扬起头,远远地看着前面。小柴旦说:“娜陵格勒,格尔穆要我们走哩。”
娜陵格勒一把扇在小柴旦的脖颈上:“娜陵格勒是你叫的吗?叫阿妈,是库尔雷克的儿子就得叫我阿妈。”
小柴旦抚摸着脖颈问道:“为什么?”
娜陵格勒说:“连骆驼都知道为什么。”
格尔穆上路了,它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奔跑,方向是朝南而逆风的,坚定的步履让两个主人感觉到:所有失去的,主人和骆驼,都在前面。它现在还无法告诉驼背上的娜陵格勒和小柴旦,在它用灵敏的鼻子捕捉到的全部信息里,最重要的是乌图美仁的味道。青春激荡的美驼,在干净得没有异味的沙原上,逆风能闻到几十公里外跟自己交配过的母驼的味道,更何况乌图美仁的味道是那么浓烈,它因为同样思念格尔穆而散发出了不同寻常的超强信息。
小柴旦似乎有些明白了:“阿妈,格尔穆要去相媳妇了。”
娜陵格勒问道:“谁是它媳妇?”
小柴旦说:“乌图美仁。格尔穆不停地撒尿,这是跑向乌图美仁的样子。”
娜陵格勒别他一眼说:“你懂个啥呀。”
的确,很长时间里小柴旦都看不懂骆驼的爱情,每当格尔穆追逐乌图美仁,他就喊:“阿爸快来看,它们又打仗了。”一次阿爸说:“不是打仗,是相媳妇。”小柴旦一脸无知。哥哥大柴旦却两手叉腰,大人似的说:“相媳妇就是生娃娃。”
大柴旦只比小柴旦大一两分钟,却像大了三五年,他神情严肃,眉宇间天生一副深沉思索的样子,说出的话仿佛都是思索的结果:“让它们去生吧,我们要满地圈不下的骆驼。”小柴旦学着哥哥的样子,挥手嘻嘻哈哈说:“满地圈不下的骆驼就是星星一样多的骆驼。”这嘻哈引来了大柴旦的不快,大柴旦不能容忍一个庄严无比的话题被小柴旦瓦解成玩笑。他说:“我不跟你说了。”转身走开。
这曾是小柴旦最大的困惑:大柴旦不理他了。
大柴旦不理小柴旦时,小柴旦就费尽心机讨好。抓一只沙鼠,用绳子拴着从他面前经过:“哥哥,给你。”或者唆使他的红嘴鸦落到大柴旦的肩膀上,或者把本该他喝的那碗驼奶端给大柴旦,再不就是骑着乌图美仁出现在旷野里,小声乞求:“哥哥,我跟你比赛。”以往只要小柴旦骑上乌图美仁,大柴旦就会骑上格尔穆,每次都是大柴旦胜,大柴旦喜欢胜。不理小柴旦时,大柴旦总是拒绝比赛,但小柴旦知道在心里大柴旦已经跟他玩起来了,因为他是唯一愿意被大柴旦驱使的人。大柴旦会在某个瞬间跳起,指着空荡荡的原野说:“前面有堆成山的财宝,快去抢来,老子是土匪。”小柴旦冲过去,满地打滚,胡吼乱叫着拔一些杂草过来,喘气不迭地复命:“财宝抢来了,都是哥哥的。”大柴旦总是严肃地说:“不对,是我们的,我们是兄弟,不分你们。”
最好的时光当然还是在驼背上。最早的驼背是两座毛茸茸的山,山凹里垫着羊皮褥子,一根木棍横过来挑着两只柳筐,柳筐用双股的牛毛绳兜肚固定在驼背两侧。小柴旦从这一侧的柳筐里,沿木棍望过去,能望见那一侧柳筐里的大柴旦。大柴旦也会望着小柴旦,咿呀咿呀说话。大柴旦的话大人们听不懂,但小柴旦懂,他和他在娘胎里共享一种温暖、一种脉跳时彼此就已经心照不宣了。三岁时柳筐不见了,大柴旦和小柴旦骑在了驼背上,常常是你抱着我,我抱着你。驼道枯燥而漫长,颠簸又容易让人瞌睡,但大柴旦从来不睡,他害怕小柴旦犯困从驼背上掉下来,就睁大眼睛撑着,一撑就是一天。小柴旦对大柴旦的依赖就在驼背上养成了,从此没有改变。
大柴旦说对了,相媳妇果然就是生娃娃。小公驼格尔穆迅速变成了一峰年轻矫健的大公驼,它身形伟岸,毛色红亮,在作为美驼履行生殖义务的三年中,成了几十峰母驼的丈夫,几十峰驼娃的父亲。作为父亲它是庄严的,作为丈夫它是坚定的。坚定是因为专一,在发情的日子之外,在为了繁衍健康壮实的驼群下一代而龙腾虎跃的激动时刻过去之后,它就专一而深情地爱着那一个,那一个就是跟它一起长大的美丽的母驼乌图美仁。
走一程,跑一程,几十公里过去了,也没看见任何人影和驼影。但格尔穆的执着却丝毫不变,依然朝南。这说明前面的人和骆驼也在快速向前移动。天擦黑时,格尔穆停了下来,还是逆风,但乌图美仁和主人的信息却再也捕捉不到了。它张大鼻孔,呼哧呼哧转着圈,像蒙了眼睛套在磨盘上的驴。
娜陵格勒知道前面的骆驼和人转了向,转到了风外。格尔穆靠不住了,要找到亲人只能靠打听靠冒碰了。
格尔穆的沮丧比人还要深沉,满地的枯草引不起它的兴趣,掰了干粮给它喂,它扭头不吃。半夜里,它几次起身徘徊,又让小柴旦拉得卧下来。春天料峭的荒原上,格尔穆温热的怀抱就是娜陵格勒和小柴旦的温床。
第二天,还是往南走。娜陵格勒知道,往南就是集结地。她想起了察汗乌苏,逃脱匪难的察汗乌苏一定去了那里,来招募的公家人说:有骆驼的拉自己的骆驼,没骆驼的拉公家的骆驼。出生在巴丹吉林沙漠的察汗乌苏,离开了骆驼就没法活了。那么库尔雷克和大柴旦呢,冶子酩的土匪呢,是不是也去了大柴旦?
一路上,格尔穆再也不主动跑起来了,消失了乌图美仁和主人味道的引诱,它把寻找的亢奋藏到骨子里头去了。直到一个星期后,大太阳的中午,它突然又跑起来,满鼻子都是哧哧哧的声音。
小柴旦听明白了,和格尔穆一样兴奋地喊起来:“阿妈,格尔穆又闻到乌图美仁了。”
娜陵格勒说:“问问它,闻没闻到库尔雷克和大柴旦,还有察汗乌苏?”
小柴旦大声问着,引来格尔穆一阵咴咴咴的回答。小柴旦说:“闻到了,闻到了,它说闻到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看到了骆驼。娜陵格勒问一个拉骆驼的:“这是什么地方?”那人说:“我也不知道。”
再往前走,翻过一座大冈,他们惊呆了。起伏不平的原野里,骆驼站的站,卧的卧,走的走,褐茫茫一片。哞声四起,铺天盖地的涌动里,驼峰的波浪,海海漫漫地淹没了地面。小柴旦想起了大柴旦的话:“我们要满地圈不下的骆驼。”这就是满地圈不下的骆驼,星星一样多。娜陵格勒说:“呵哟哟,这么大的阵势,几辈子没见过。是不是这里就是集结地?”她问别的骆驼客,有人说:“集结地还远着呢。”
如此震撼的骆驼潮,也让格尔穆怔忪得不敢迈步,娜陵格勒拽着它往前走,它却拽着她往后退。
娜陵格勒故意说:“走啊格尔穆,你害怕个啥?一峰骆驼一座靠山,我看你成靠不住的山了。”
格尔穆低下头,抱歉自己成了靠不住的山,胆怯地望着走近自己的每一峰骆驼,一阵阵掀动鼻子呼哧着,那是试探和询问。小柴旦抱住它的前腿,脸贴过去,磨蹭着颤抖的肌肉。他知道肌肉关联骆驼的情绪,摩挲肌肉就能安慰情绪。格尔穆平静了些,看娜陵格勒走到了前面,便迈着小步子跟了过去。
娜陵格勒一路打听,知道来这里的骆驼客有阿拉善的,腾格里的,玉门的,安西的,红柳园的,雅布赖的,也有家乡巴丹吉林沙漠的,但巴丹吉林太大,虽说是乡亲,却没有认识的。娜陵格勒哀叹道:“没有自己的骆驼就是没有骆驼,没有认识的人就是没有人,这么多堵眼的顶啥用呢。”
走着走着,格尔穆胆子就大了。它发现所有骆驼跟它一样都是外来的,都是怔忪的眼神、胆怯的举动,顿时消失了被欺生的担忧。它抬高蹄子,迈动美驼特有的独雄之步,昂首观察着一望无际的骆驼群,渐渐有了傲慢骄矜的样子。它眼光忽略着那些骟驼,只盯在公驼和母驼:没有骟掉的公驼尤其是美驼,那是可憎的敌手,必须勇敢面对;习惯于躲躲闪闪的母驼,那是永远的喜欢,应该极力靠近。但是它没看到乌图美仁,最最喜欢的乌图美仁在哪里呢?
小柴旦又问起了路上问过的话:“格尔穆,是不是闻到乌图美仁了?还有哥哥、阿爸和叔叔,闻到了没有?”
格尔穆听着,以为是催促,本来不宁静的心顿时躁动起来。它跑向那些陌生的公驼,一副寻衅闹事的样子。意识里正是这些公驼尤其是美驼的存在让它找不到乌图美仁,只要把它们赶走,赶到天边地外,乌图美仁的身影自然就会赫然来临了。
娜陵格勒把缰绳缠在胳膊上,后倾着身子拽它:“嘘嘘”
小柴旦说:“阿妈放开,它要去找乌图美仁。”
娜陵格勒说:“这么多骆驼怎么找啊?它找不到的。”在她心里,重要的是库尔雷克和大柴旦,而不是乌图美仁。
小柴旦不相信娜陵格勒,只相信格尔穆它跑向驼群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跳过去,抱着娜陵格勒的胳膊取下缰绳,抽在格尔穆身上说:“在哪里,乌图美仁在哪里?”格尔穆朝前跑去,小柴旦拽着缰绳跟它跑,跑了几步,回头喊着:“阿妈,快跟上。”
娜陵格勒没有跟上,她这时正背对小柴旦惊望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紫赯脸的土匪头子冶子酩。她扑了过去,一声尖叫,就像野兽的长啸:“把我的人还给我,把大柴旦和库尔雷克还给我。”
小柴旦也看到了冶子酩紫赯色的面影,大喊一声“阿妈”,想使劲拉住格尔穆,格尔穆却拽着他冲向了驼群。他一时不知怎么办:丢下格尔穆去阿妈身边,还是跟着格尔穆往前走?犹豫的瞬间,他已经被拽进了密密实实的驼群。
娜陵格勒不见了,他眼前只要骆驼,骆驼,一峰峰好奇地望着他的骆驼。很快缰绳脱手而去,格尔穆奔跑着,冲散了骆驼,转眼又被更多的骆驼淹没了。
小柴旦喊着:“格尔穆,格尔穆。”
骆驼的海洋里他去哪里寻找认识的一滴水。一瞬间的灭顶之灾,比在路途上遇到土匪、抢走亲人还要黑暗。他孤单了,不到十岁的他来到一个陌生地,突然发现,所有的亲人和亲驼都失去了。他站在那里喊娜陵格勒,喊格尔穆,喊了几声就觉得胸腔里满是刀锋般的寒凉和孤冷,割得他痛楚难忍。
小柴旦哭了。哭声引来了许多骆驼的关切,它们经过他时都放慢了脚步。一峰骆驼哞哞叫着,像是招呼,又像是安慰,靠近他,爱怜地用羊鼻子蹭蹭他的头发。主人拉它走,它不走。主人就说:“咋了你,又不认识。”不认识它也不走。主人就问小柴旦:“哭啥呢,找不到阿爸阿妈啦?”小柴旦用更加凄长的哭声回答着。人和骆驼听着,无奈摇摇头,走了。
离开小柴旦的格尔穆见公驼就咬,就撞,驼群骚动起来,报复似的朝这边涌荡着,很快把小柴旦围住了。杂踏的蹄音,惊乱的哞叫,尘土飞扬。小柴旦伫立在奔跑的驼群里,惊恐无度,见那么多陌生骆驼的蹄子一只只踩踏过来,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轰然出现在脑海里:疯群?千万不要疯群。
小柴旦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骆驼一到陌生地方,一接触陌生驼群,就会紧张,很容易惊疯。现在又有了格尔穆的冲撞撕咬,发生疯群就像干柴上引火。而且惊疯还会传染,只要被格尔穆冲撞,或看到它疯张,情绪和行为立刻会不由自主。真正是无法阻挡了,就像风吹一切驼毛,为了寻找心爱的乌图美仁,格尔穆变成了一峰疯骆驼,也让所有的骆驼变成了疯骆驼。疯群了,骆驼疯群了。
吓坏了的小柴旦转身要跑,一头撞到一只奔跑的骆驼腿上,霎时晕倒了。
那边,娜陵格勒扑过去,撕住冶子酩的衣服喊道:“土匪,土匪,把我的人还给我。”
几个从动荡的驼群里逃命出来的骆驼客停下来看着。
娜陵格勒更不怕了,一把抓烂那张紫赯脸说:“还有骆驼,我们的骆驼,还给我。”
冶子酩率领他的人刚刚到达,隐藏在旷野一头的沟谷里。不放心别人的他亲自来打探情况,没想到一来就触了霉头。冶子酩丢开拉在手里的骆驼缰绳,一把攥住娜陵格勒的胳膊,小声说:“你给我一条命,我就还你大柴旦。”
娜陵格勒甩开他说:“杀人的土匪,我要你的命,也要大柴旦。”又喊道,“他是土匪,土匪,他杀人抢人抢骆驼,我认得他。”
冶子酩说:“我们没杀你的人。”
瘦兮兮却十分精干的公家人田野闻讯跑了过来。
冶子酩转身就走。田野追上去大吼一声:“站住不许动。”
冶子酩站住了,回身时掏出了一把手枪。田野只是个骆驼招募员,手里没有武器,瞪着黑洞洞的枪口说:“缴枪不杀。”
冶子酩开了一枪,撒腿就跑。
田野一愣,前走两步,后退三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了。
紧随后面的娜陵格勒一步跨过田野,追了两步,看冶子酩慌速拉起了他骑来的骆驼,便大喊一声:“香日德。”那骆驼等待的就是这一声呼唤,甩脱冶子酩的拉扯,掉过身来,激动地一头撞向娜陵格勒,差点撞翻她。她抱着骆驼的头:“香日德,香日德,我家的香日德。”
香日德用哧哧哧的喷气回答着,不停地用兔唇摩挲着别后重逢的主人,亲热得就像亲人与亲人。
冶子酩回头看了一眼,叫声“好骆驼”,迅速跑开,消失在奔走的驼群扬起的烟尘里。
娜陵格勒骑上香日德追了过去,才发现这里的骆驼已经疯群,怔住了,前后左右看看:小柴旦呢?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小柴旦,小柴旦。”她放弃了冶子酩,想回到刚才和小柴旦一起的地方,发现到处都一样,一样的疤瘌稀草,一样的坎坷起伏,戈壁原野上,没有第二次到达的地方。她浑身无力地坐在驼背上,深吸一口气,双手捂着脸,恨声道:“丢掉的没找到,没丢的又丢了,佛祖,佛祖。”
香日德弯过脖子来,奇怪地看着她。
娜陵格勒欠身撕住它蓬松的脊毛:“怎么办,怎么办,我把所有人都丢了。”
香日德的反应是转身就走,它似乎知道人在哪里。
香日德带着娜陵格勒来到旷野一头冶子酩的土匪刚刚隐藏过的沟谷,发现已是踪影全无了。他顺着沟掌走了几个来回,又往前去,看到别的骆驼都在跑,便也跑起来。娜陵格勒心焦如焚,知道身陷疯驼群意味着什么,横尸驼群的事情随时可能发生。她心里揪着,驱赶香日德靠近疯群的骆驼,又不敢进入,忽而躲开,忽而凑前。荒原上,风里,凄厉着她的喊叫:“小柴旦,小柴旦,大柴旦,大柴旦,库尔雷克,察汗乌苏。”她把所有亲人都喊了一遍,忍不住哭了,好像这些亲人都陷入了疯群的骆驼。她哭着寻思:要想亲人平安,先得制服骆驼疯群,铺天盖地的疯骆驼,谁来制服?公家人,有招募的能力,也该有制服的办法。她驱驼跑起来:公家人,哪里有公家人?
这时她看到有人朝她走来,一边走一边招手,喊着:“娜陵格勒,娜陵格勒。”
她一愣:啊,库尔雷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