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0
|本章字节:10104字
剿匪部队的队长古尔德班玛接到打伤募驼员田野的匪情报告后,火速赶到了这里。这里名叫夏日哈。
夏日哈不是一个预先确定聚集骆驼的地方。最先走到这里的驼群里,有一峰母驼生产,骆驼客便停下来伺候。接着走来的以为这就是目的地,便纷纷歇驼不走了。很快来了一队黄制服的公家人,诧异他们怎么停在这个地方。
那个叫田野的募驼员揣测道:“骆驼停在啥地方,骆驼知道,它总是有道理的。”
那个叫谷子的募驼姑娘说:“那你去问问骆驼,看它有啥道理。”
为首的人叫马博,大家称他马博政委,说:“我们从事的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事业,要学会调查研究,还是我亲自去问问吧。”他去了,问了一圈,找到了最先停下来的那个骆驼客。
骆驼客正在和他的骆驼说话:“夏日哈,夏日哈,你这是第几次把驼娃生在路上了?”
马博政委接上说:“你问问你的夏日哈,它为啥在这个地方生养?”
骆驼客笑道:“这还用问它?我都知道。蹄子都掉出来了,胎水哗啦啦往外淌,你说它为啥在这个地方生养?时候到了呗。”
马博叉起两手说:“好一个夏日哈,原来是它把骆驼聚集在了这个地方。那这里就叫夏日哈吧,算是前往集结地的中转站。”
于是中转站夏日哈的南部台地上,升起了两顶白帆布的帐篷,算是进藏驼队的指挥部。
古尔德班玛让随来的剿匪部队九排和警卫排在台地下待命,自己驱马过去,跳下马背,一头扎进了指挥部,问马博政委:“怎么了?哪一股土匪?”
当时的柴达木荒原有三股土匪,除了从河西走廊流窜来的冶子酩,还有沙漠悍匪祁连大爷和本地土匪胡子蛮,干的都是杀人越货、半路剪径的勾当。尤其对响应喜马拉雅大招募的骆驼客,抢骆驼抢辎重不说,还扬言要对人拔舌挖眼、抽肠扒肚。土匪们意识到喜马拉雅大招募将严重威胁到他们的生存,希望用这种办法让对手望而却步。但是古尔德班玛说了:“我就是佛菩萨派来收拾土匪的一道魔咒,土匪不灭我不走。”他率领剿匪部队辗转沙漠戈壁,已经全歼胡子蛮匪帮,活捉匪首胡子蛮,几次跟冶子酩交手,屡战屡胜,还追得祁连大爷满荒原乱跑。他觉得最多再有两个月,就能彻底剿除冶子酩和祁连大爷了。
指挥部的帐篷里四下都是地铺,中间有个石砌的台子,铺着一张地图。古尔德班玛坐下,拿起台子上的一只茶缸,咕嘟嘟嘟喝干了里面的水。
马博政委说:“还不知道是哪一股土匪。不过,现在棘手的问题还不是土匪,而是骆驼。”
古尔德班玛:“骆驼?骆驼怎么了?”
马博说:“上级决定,进藏日期提前了,班禅行辕很快就会到达。另外,西藏出现大饥荒,这次任务不仅是护送班禅,还要运送一批粮食去西藏。组织好驼队,管理好骆驼是当务之急。我们到达这里才半个月,就来了这么多骆驼,粗粗统计了一下,大约三万五千峰,一两个月内还会不断增加,最后到底能来多少骆驼,谁也不知道。骆驼和人都要吃要喝,中转站夏日哈山穷水瘦,承载不了这么多,所以要尽快走向集结地,听说那是个河流密集、牧草茂盛的地方。”说着停顿了一下,嚯地起身,“但是现在,骆驼疯群了,不知道啥原因,必须立刻制止,否则后果比遭遇土匪抢劫还要严重。”
古尔德班玛不禁哆嗦了一下。他听说过疯群,知道那可不是一般的事件,紧问道:“严重吗?”
马博说:“你一看就知道了。”
古尔德班玛跟着马博走出帐篷,翻过台地前的山岗,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深阔无际的原野上,轰轰隆隆一片响雷打鼓的声音。驼群忽南忽北,忽跑忽停,大面积动荡着,搅起弥天烟尘滚滚而来,天塌了。
马博说:“幸亏还没有跑出夏日哈,再这样下去,就很难说了。”
古尔德班玛回身上马,跑向台地下待命的部队,命令几匹快马,通知散布在荒原各处的剿匪部队的所有部队火速赶赴夏日哈。命令九排寻找驼群奔走的锋头,全力阻拦。自己带着警卫排,驰马跑向一群骆驼客。他知道中转站夏日哈现在只有三种人:公家人包括军人和募驼员、骆驼客、土匪。疯跑的驼群里不能藏身,土匪很可能混迹于骆驼客。
骆驼客们看军人来了,七嘴八舌地哀告:骆驼一疯群,自家的骆驼就跑散了,到哪里去找啊?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骆驼。也有埋怨的:你们把这么多骆驼集合到一起,还有不疯群的?只要有一个不老实,稍微一捣蛋,驼群就能惊疯到天上去。言外之意是大招募违背了骆驼生存的常识。
古尔德班玛说:“土匪造反都不怕,还怕骆驼造反?我们已经出面了,很快就会把它们拦住。”说着一个个盯着骆驼客,土匪的形貌已经深嵌在脑子里了,只要有就能认出来。他盯了一遍,没发现可疑的,打马就跑。
远远的,躲过疯驼群,几个骆驼客朝这边跑来,惊慌地说:“土匪,土匪,那边,正在抢骆驼。”
古尔德班玛带人跑向出现土匪的地方,心说这骆驼疯群一定是土匪捣鬼,消灭土匪就能制止骆驼疯群,一举两得。
一交火,古尔德班玛就知道,面前的土匪是祁连大爷。祁连大爷人多,密密麻麻一溜儿,趴伏在大草冈后面,南边是旷野,北边是疯群的骆驼。古尔德班玛让警卫排的两个班从正面火力接触,自己带了一个班从南边包抄过去。祁连大爷早已看见,分出土匪跑向大草冈南头堵截,打了一阵,心里发怵,留下掩护的,撤到冈后,骑上骆驼准备跑。一扭头发现已经跑不了,更多的剿匪部队从后面驰来。原来九排到了,他们受命阻拦疯驼群的锋头,听到枪声后火速赶来支援。
已经是三面包围,另一面是密匝匝的骆驼。祁连大爷拉转驼头,带头跑进了疯驼群。土匪呼呼啦啦跟了过去,他们都骑着骆驼,眨眼成了疯驼群的一部分。古尔德班玛带人追过去,举枪瞄准匪影,却没有开枪,怕伤了骆驼。有个战士想驱马冲过去,马比人更知道进入疯驼群不是撞死就是踏死,惊跳起来不敢往前。剿匪部队骑的都是马,只能瞪眼看着土匪消失在快速移动的驼海里。
古尔德班玛吼起来,责怪九排不该放弃阻拦驼群锋头的任务前来支援,要是及时拦住疯群的骆驼,土匪就无处躲藏了。
有人诉苦道:“队长,根本拦不住,骆驼不怕人,见人就冲,就像山倒过来。”
古尔德班玛说:“别说山倒,就是天塌,也要顶住。”
已经有部队匆匆赶来了。古尔德班玛命令他们围堵骆驼,制止疯跑,绝对不能让它们跑散,跑出中转站夏日哈。制止疯群以后,立刻进入驼群搜寻土匪。“记住了,不能牺牲骆驼,一峰也不能。少了骆驼,怎么护送班禅、驮运粮食去进藏?”
突然有人说:“小心疯骆驼伤了你们,你们是生人。”
古尔德班玛一看,部下把五花大绑的胡子蛮押来了。
部下说:“他有话要给队长说。”
古尔德班玛刀眼一横,等着他说。
胡子蛮说:“制服了疯驼群能不能折罪?”
“你能制服疯驼群?”
“给我松绑。”
古尔德班玛哼了一声:“你是想逃跑吧?”又命令部下,“看好他,很快我们就要大会公审,完了立刻枪毙他。还想折罪,你残害了多少生灵,想让我们忘记是不可能的。我就不信制服骆驼要靠胡子蛮土匪。”一挥手,“赶快行动。”
部下们去了。古尔德班玛率领警卫排迅速靠近疯群的骆驼,见一股疯骆驼横逸而出,大水一样向更野处漫漶过去,便催马拦挡在了前面。疯骆驼立刻让他明白,阻拦是不可能的。几十峰骆驼组成的前锋既不停下,也不拐弯,凶猛扑来,根本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古尔德班玛急忙掉转马头,警卫排的人飞过来前后左右护住他。阻拦变成了逃跑。疯骆驼的速度出人意料,眨眼撞倒了两匹马,一个战士从马上栽下来,被驼蹄一带,飞到前面去了,另一个战士恰好栽向两匹倒马之间,靠了马体的保护,活了下来。古尔德班玛回头一看,勒马要去救命,马却不听他的,歪着身子往前跑,突然被草墩子一绊,古尔德班玛凌空腾起,摔向地面。他趴着,一时起不来,就等着踏踏踏纷乱的驼蹄过来踩死。
一声唿哨,一股烟尘,接着是喊叫:“你们这些骆驼,你们这些骆驼。”鞭子响起来:噼噼。炸响的声音里似有无数逼人的锐利,甩在半空里,就像甩在所有骆驼身上,骆驼们纷纷躲开,继续疯野着,却绕过了古尔德班玛和他的警卫排。
古尔德班玛惊惧地爬起来,看到自己前面五步远处,立着一峰骆驼,驼背上一个孩子把鞭子甩得山响:噼噼。寻思幸亏有人救了我,赶紧清点人马,发现自己的坐骑和另外两匹马都被踏死,人还好,似乎骆驼蹄下留情了,只是受了些伤。他吩咐部下把伤员抬往指挥部,过来感谢这个救命恩人。
“喂,谢谢啦,你叫什么?”
“我叫大柴旦。”大柴旦回答着,驱驼就走。
古尔德班玛奇怪地瞅着他,一瞅就瞅见不远处还有一些人。那些人一见他,掉转驼头就走。
古尔德班玛喊道:“留步,留步。”
那些人听到了喊声,反而跑起来。古尔德班玛感到蹊跷,从旁边的马上拉下一个战士,自己翻身上马,就像疯驼追人,玩命地追了过去。
原来冶子酩带着他的人打不远处经过,发现剿匪部队后正要躲藏起来,他身边的大柴旦却突然冲了出去。在数不清的骆驼里,大柴旦居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驼影。他喊起来:“乌图美仁,乌图美仁。”奔跑的乌图美仁一听到喊声,顿时调转方向朝他跑来。他驱赶自己的骆驼迎了上去,就在乌图美仁凑过嘴来问他见没见到格尔穆时,他从自己的驼背上跳起来,扑到了乌图美仁的驼峰上。大柴旦太高兴了,跟见到了阿爸、小柴旦和娜陵格勒一样高兴。他骑着乌图美仁,牵着自己的骆驼,正要回到冶子酩身边,就碰到疯狂的驼群冲撞剿匪部队。他没多想就开始救人,救了人才想到,自己给冶子酩招来祸害了。
冶子酩带人跑进了一道地壑,没想到地壑那头也是疯驼群的边缘,一群剿匪部队正在被疯驼追撵,眼看就要追上了。大柴旦立刻甩响了驼鞭:噼噼。
地壑里,鞭响传来巨大的回声,神力出现了,疯驼们就像遇到了岛礁的水,放弃剿匪部队朝两边泻去。剿匪部队停在壑口,余悸未消地回望大潮奔腾的疯骆驼,倏然扭过头来:谁救了我们?那个小孩?恁响的鞭子?
局势更不利了,壑口出不去,古尔德班玛从后面鸣枪追来,冶子酩和他的人霎时成了瓮中之鳖。
冶子酩指着大柴旦吼道:“谁让你去救他们的?你救了他们,我们怎么办?小土匪,别忘了你是我儿子,我们都要完蛋了。”
大柴旦又是委屈又是着急:“我也不知道谁让我去救的。”坐下的乌图美仁咴咴叫起来。他又改口说,“是乌图美仁让我去救的,现在怎么办?”
冶子酩说:“你说怎么办?等死吧。”
大柴旦噼噼地甩响了驼鞭,觉得既然鞭响能唬退疯群的骆驼,也能唬退剿匪部队。剿匪部队却来得更快,眨眼就到了跟前。
奴亥说:“这小畜生是故意的,毙了这个叛徒。”说着举枪瞄准了大柴旦。
冶子酩瞪着奴亥:“放下枪。”看奴亥不放,又说:“你毙了他,我就毙了你。”
奴亥愤怒地朝天打了一枪:“等不到你毙,毙我们的人来了。”
古尔德班玛已经站到十步之外,身后的警卫排几十杆枪都对着冶子酩和他的人,一片“举起手来”的喊声。
冶子酩四下看看,到处都是剿匪部队,绝望地举起了手。所有土匪都举起了手。大柴旦却从背上取下叉子枪端在了怀里。
古尔德班玛惊怪道:“咦,你这个小土匪,放下武器。”
大柴旦不知道土匪和剿匪部队有着天高海深的仇恨,更不知道他为了说话算数,已经成为当灭该亡的一个匪徒,不仅没放下武器,还对剿匪部队奶声奶气地吼起来:“放下你们的武器。”
本来剿匪部队早就开枪了,看他是个孩子,就饶了他。古尔德班玛厉声命令冶子酩:“让他把枪放下,我们的子弹可不分大土匪小土匪。”
冶子酩欣赏地望着大柴旦:“放下吧,你跟我们不一样。”
大柴旦说:“他们放下我就放下。”
冶子酩说:“这不是耍闹。”
大柴旦说:“我也不是耍闹。”说着,驱驼前走几步,望着古尔德班玛说出了一番话,谁也没想到,竟是这番话让整个事态顿时起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