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帕特里克·拉佩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5
|本章字节:6032字
几乎是在一瞬间——这应该是梦史上最短的梦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被三个情人追着(三个人都是由布莱里奥扮演)一直逃到了一座大楼的楼顶上。然后女人站住,整个身体向前倾,望着地面上的街道,一只脚已经踏空……
一看那个女人就是娜拉,布莱里奥立刻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
他睁开了一只眼,看到扔在椅子上的衣服——它们现在的处境跟他一样,与他的妻子分床睡了,关了的电脑,乱七八糟的纸张,还有盘子上的剩菜剩饭。
外面的雪还在时断时续地下着。这种天最适合躺在被窝里,如果再看一本有关拿破仑从俄罗斯大撤退的书,那就更妙了。
听到门响,他猜到妻子已经准备好了,正在下面等他。
自从那次电话事件之后,他就不得不一直忍受妻子发脾气、哭喊,还有她的沉默和眼泪,以及她的专横。以至于他的生活越来越像一场耐力测验。
从梦里惊醒之后,他觉得浑身一爽,就像是从灌木丛里刚钻出来、抖掉了身上的枯枝败叶和灰尘一样。先听了会儿音乐,然后他开始在光线朦胧的卧室里走来走去,找一只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的鞋子。
每次从浴室镜子前慢慢经过,他都会觉得自己像个瑜伽修行者。
他仔仔细细地刮了胡子,又在脸上抹了润肤水,然后开始长时间地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些要求都是一个自然疗法医生告诉他的,可以减轻一直困扰他的焦虑症。
然后他下楼梯,心情灰暗,神经紧张,跟以往每次都一样——害怕妻子的反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每次妻子都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见他。
“早上好!“他用德语说了一句,但是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冷清的房子里。
她背朝着他,正在穿靴子。
“你可以清一下洗碗机吗?“她问他。两个人在厨房的门槛上交换了个冷冷的吻,“我已经迟到很久了。“
布莱里奥听到这一句立刻觉得自己紧绷的弦放松了下来,马上答应会做好她吩咐的事情。
“另外,“在开门的时候她又捎带了一句,“可能的话,愿不愿意陪我去都灵一趟?下个月有个皮斯多雷多的作品回顾展,我被邀请参加了。“
“皮斯多雷多?“布莱里奥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认知系统一下子瘫痪了。
大脑恢复了正常后,他不得不祈求最近多来一些翻译活儿,然后就能就像上次米兰之行的回答一样——推脱自己忙,好不做任何承诺。因为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个建议来得还不是时候,不是那么恰当。
但他还是把这些念头藏在了心中,只是让她去安心工作。
现在,好好思考了一下后,他终于确信:这是妻子的一个新计谋,目的是将他罩在自己的裙底,直到惩罚结束。
由于老婆的悲伤每天都倾注到自己的大脑内,布莱里奥每天早上都在希望萨碧尼会让他拎箱子走人。然而每天早上萨碧尼还是继续惩罚他,也不赶他走。他觉得她是想把他泡在悔恨中泡得更久一些。
在细细回想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梳理自己所有的莽撞、冒失、出格行为之后,布莱里奥终于确信——就像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一样——自己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要修复自己所犯的一切错误——怀着一颗投降的内心,要开始工作,要清空洗碗机——必须小心翼翼地别搞混银质餐具和不锈钢餐具,要擦亮洗涤槽和卫生间……真是疯了,负罪感可以让人变得如此地具有奴性!还没有完。做完这些工作之后,还要继续擦地板,清扫化纤地毯,擦拭家具,直到他们的家变得像一个模范家庭:绝对的舒适,超常的洁净。
十二点的时候,厨房和浴室的地砖在阳光下发出了明亮的光芒,就像是被荷兰画家画出来的一样。
布莱里奥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都非常用心,顺顺从从、服服帖帖地为妻子服务,跟他父亲对母亲的态度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许这真是他们这个家庭的宿命。而且跟父亲一样,他的心中也是充满无能为力的仇恨,动作上带着那种自我惩罚的色彩。
打扫卫生时,布莱里奥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拎着水桶,拿着抹布,穿着他的旧帆布鞋——让人想起监狱里的劳改犯人。不过西西弗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人物,由于得罪宙斯而被判向山顶上推石头以作惩罚。他每次将要把石头推到山顶上的时候,石头又会滚下来。因此西西弗斯要永远地、并且没有任何希望地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应该跟这样也差不多。
一两个小时后,布莱里奥从自己的伪装中解脱了出来,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给娜拉打电话——他要给她讲那个奇怪的梦。
她已经接起了电话。“我待会儿给你打回去。“她对他说。
等待的过程当中,他热了热昨晚的一些剩菜剩饭,然后开始尽可能慢地吃起来。因为他突然明白——这也算是他的新移心法之一——改变焦躁心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咀嚼动作尽量慢下来,将每一个吃饭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地按照时间平均分配起来,这样才可以将时间“缩短“。
他一边计算着如何分割时间,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街上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这些声音几乎让他怀念外面生活的精彩。
有时候,通过仔细审视自己深居简出的生活,他会突然有一种想并着脚跳出自己的生活圈子的冲动,然后再一切从零开始。而且,不管是哪里都无所谓。
但是萨碧尼和娜拉不能在身边。即使是娜拉,在这些异常时刻也进入不了他的大脑。
但是现实归现实。将厨房收拾好之后,布莱里奥又回到一些更理智的计划上来:乖乖地回到书房,自然而然地打开电脑。
除了一篇有关语言障碍的文章,他还不得不翻译一篇有关一个新系列的电子剃须刀的使用说明。这让他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更是感到绝望。之后,他还要翻译一些旅游小册子。
“我们的电子剃须刀,“他翻译着,窗外飞舞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既不是针对那些没有使用经验的人士,也没有寄希望于让那些感官和思维不敏感的男士享用。“他逐字逐句地翻译着,说明书的语气就像是一个负责顾客安全的人在监督着顾客,还向他们指出怎样正确地使用他们的剃须刀。
“如果出现明显的异常情况,“他继续冷静地翻译着,“请将产品连带发票邮寄到我们的技术服务部门。“
为了相信就必须翻译。
作为对自己的安慰,他可以说他的一天是多产的。因为除了家务活,他还翻译了不少东西——还只剩下两三页没有翻译。
当最后从工作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布莱里奥发现这时才四点半。然后他一下子就变得茫然了,不知道剩下的这个下午大把大把的时间该怎么办。
于是只好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就像他母亲那样,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提示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这是娜拉发的一条短信:我越来越想你了。你的女孩。
一个人怎样才能同时做到沮丧和快乐?现在的布莱里奥就是这种感觉。他看到短信的时候甚至都吃了一惊,然后就将脸伸到窗外,好感受一下雪花的湿润,同时也洗去一脸的疲惫。
当妻子六点左右回到家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头发湿了,头略微向旁边倾斜——就像一匹站着睡觉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