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帕特里克·拉佩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7
|本章字节:6298字
等他回到家,在客厅里跟妻子正面相遇时,他有了一种奇怪的、冰冷的感觉。这种感觉源于他回来得太晚了。
交换了一个僵硬的拥抱后,布莱里奥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哀怨和严肃的表情。这让他感到害怕。
她斜坐在沙发椅的边上,双手平摊在膝盖上,眼神藏在墨镜后面。很明显,她在等他的解释。
面对她的沉默,布莱里奥猜自己要受十几分钟的煎熬,而且这次没有任何开溜的理由。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昨天晚上,我感觉不舒服,不是很想回来。我在斯大林格勒区开了个宾馆房。实际上,我是真的完完全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两个家的人就是这样。“她提醒他。说这句讽刺话的时候,她几乎是愉悦的。
“我想你的英国美人是跟你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这时一种阴暗、冰冷的感觉传过他的全身,似乎是一段痛苦的回忆突然袭来。
他有点心惊肉跳地跟妻子辩解了一番。也许关于娜拉,他不是说得太多,就是说得还不够。实际上,他们永远地分开了。也正是这个原因——至少这一次他没有撒谎——他难过地没有力气回来。
“我来安慰你?“她问了他一句,然后起身去拿香烟。
布莱里奥再次摇了摇头,意识到将来是没有人可以给自己安慰的。
从刚才开始,他就感到了一种绝望的气氛笼罩在他们四周。
“你知道吗,路易?在等你的整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她以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对他说。严肃得让他喉头一阵打结。
“这个决定很难下,完全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我会负所有的责任。“她继续说着,“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从今以后只想过安静的生活。“
在她总结他们的夫妻生活和最后这个悲剧结尾的时候,布莱里奥一动不动地听着,身体靠着墙,身上的肌肉都瘫痪了一般,自己甚至能够感觉血液在血管里一滴、一滴地流淌。
他一秒一秒地挨着时间。
“非常老实地说,“她告诉他,“有一段时期我很后悔没有跟你生一个孩子,但是现在我不再遗憾了。我觉得你就是有了孩子,也是一个可怜的父亲。“
“萨碧尼,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的,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总之,“她总结说,“我决定自己先去父母那里,待两三天。这期间你可以把你的东西打包,然后离开。“
“这个办法我自己觉得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最好不过了。“她一字一顿地把每个词都说得很清楚。
“两三天。“他重复了一遍,身子痛苦地贴向墙壁,就像一只被火烧伤的蝴蝶。
然后呢?
就差两三天,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就是十年。
“你要喝咖啡的话,就在桌子上。“她告诉他。
其实非常明显,很久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一直面临着威胁。然而布莱里奥每次都假装看不到。
不管是悲观主义也好,犬儒主义也罢,他从来都不肯相信有朝一日他们会真的分手,会真的无法逃避这种庸俗的、令人难过的结局。
“算起来,咱们并不比别人聪明。“他对她说,想让她从她的建议中暂时回来片刻,也想开始一段并不激烈的争吵——关于他们的夫妻生活的不确定性。
“我从来没有认为我们比别人聪明。“她一边在浴室的镜子前梳头,一边回答他说。
“我们只是比别人更不幸而已。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来不在家里招待任何人。你想起来了吗?“
他想起来了。
他自己故意用很慢的语速告诉她:他认为荒谬和不公平的是——他们分手时他刚好已经“伤愈“,已经后悔,而他们本来刚好可以重新开始,这里或者那里,或者是国外,随便一个地方都行。
“但是我们的生活只是为了重新开始,“她打断了他的话,“而且你非常清楚,这只不过是些话而已。“
“我搞错了,还是我没有搞错?“
布莱里奥在她的背后,坐在浴缸的缸沿上。两个人都对着镜子相互凝视着。每个人都望着镜子中的另一个人,似乎是在跟对方的一个分体说话,跟那个自己曾经爱过又最终失去了的那个分体说话,而且还在镜子的深处寻找那个人的目光。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她用非常中性的语调问他。
“没有了。“他回答道。他有种感觉,刚才的那句话就如同一个开关被关上,眼前的一切马上就会变成过去式。
“还有一句话。“最后的一刻他又反应了过来。
他想解释。在她出门之前,他想请求她原谅自己这么糟糕地爱她,还对她发誓他会尽一切努力来等她,如果有必要,几年都无所谓。
“但是你已经承诺过这一切,而且不下十几遍。不管怎样,我已经没有任何被别人等的欲望了。“她说着话走开了。
“这对一个孤独的男人来说太残酷了,“他挤出来一点笑容说,“同时被开除和驱逐。“
“就是这样,“她突然看着他说,没有怒气,没有斥责,但是根本不想再听他讲任何话。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再讲。
“就这样吧,我还得快点。“她跟他说话的样子似乎是在表明:事情已经结束,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外面的狂风暴雨,还有美丽城街道上那惨淡的路灯光影现在更是增加了房间中那绝望的气氛。
布莱里奥站在窗户前,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还在想拦住她,抓住她,揽她入怀。但是他的反应之慢和她扣上行李箱的速度之快形成明显的对比。很明显,时间在这一刻走的是不一样的速度,他已经不怎么有机会赶上她。
“萨碧尼,回来!“他笨拙地在楼梯上喊。但是当看到她回过头惊讶的神情时,他马上明白:他不再为任何人而存在了。
出租车已经消失在雨中,而他在厕所里面弯下了腰,长裤滑落了也没发觉,舌头像一只狗一样的耷拉着。
傍晚时候雨不下了。他的胖子非洲邻居和他的一个朋友从楼顶的天井中伸出头去看天空,就像两个占星家。
真幸福,占星家。
别人在看星象,而布莱里奥这时则凝视着妻子所有的东西。在他周围是她的包,她的鞋,她的成堆的文件,成箱的照片,还有皮斯多雷多的作品清单……然而现在他看到的这一切跟以往已经完全不一样,因为他是怀着一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在看。
布莱里奥将会踮着脚离开这套房子,会给她在办公桌上留一张写上永别的纸条,会将钥匙交给看门人,然后,他们的共同生活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绝对没有一丁点儿痕迹。他们的相识,生活轨道的交错,这一切就像是幻觉。
只有他们的痛苦有可能还会继续下去,就像是飘在房间中的一个阴影一样。
在思考去哪里的时候,不想在这套房子里多待一分钟的布莱里奥将自己那点可怜的东西塞到了行李箱中。另外还有几件私人物品,一台电脑,两本词典——这是生活中不可少的。其他的东西萨碧尼自己会处理。收拾完之后,他将行李箱放进汽车的后备箱中,然后转动方向盘,离开。
当他从车库***来时,悲伤从头到脚流下,就像是一把光做成的利刃,将自己割裂得体无完肤。然而,也可以说他已经麻木,几乎已经忘记了悲伤。
天重新蓝了,空气中也是春天的气息。
他在共和国广场停了一会儿,好整理一下思绪,调一调耳机——至少自己还剩有马斯奈。然后慢慢地、小心谨慎地走向大林荫道。一边走,一边看着橱窗上自己的身影不断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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