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帕特里克·拉佩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5
|本章字节:6848字
虽然相隔一个小时的时差,伦敦也是同样的潮湿与阴暗。墨菲和维姬·罗麦特正在贝克法亚斯的一个酒吧里面对面坐着。
她,依然是一身白衣服,跟初次见墨菲时穿得一样;他,很明显,穿得更古板,一身金融市场操作员的制服,公文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尽管墨菲·布隆代尔有时显得过于认命,还过了几个月黯淡无光、自给自足的生活,但是最终还是忍不住来找维姬——因为她仍然是他与娜拉之间唯一的线索。
这天晚上有一点可以相信:他们似乎是唯一两个还在小声讲一种已经消失了的语言的人。
“您有来这家酒吧的习惯?“她问他。
“是她经常来这里等我。一下班,当我们准备去找地方吃晚饭时,她就会在这里。“
他告诉维姬现在自己只是周末才来,而且基本上每次都是一个人。首先是因为他在伦敦没有多少朋友,其次是因为他还心存希望:也许当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娜拉还会推门,还会进来,还会走到他身边。
“我还很浪漫。“墨菲看着她开玩笑说。他其实也惊讶于维姬的美貌,还有她浑身上下饱满的女人味,但是对他来说这些不会造成任何困扰。也就是说,他感受不到来自于她的任何刺激。
真心话总是能换来另一个人的真心话——维姬也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思:她那边,其实也依然为哪怕最微小的电话铃声而欢呼雀跃,因为总是相信还可以听到娜拉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她对他说,“布莱伯利笔下的一个人物,《火星纪事》【即hemarianchronicles,美国作家雷·布莱伯利(raydougsbradbury)所著的科幻,于1950年出版。书中叙述地球人在21世纪派遣火箭前往探索火星,继而有许多人离开战乱纷扰的地球移民前往火星,并与火星原住民(火星人)发生冲突的过程。】里的一个角色。当遇到某个人的时候,他可以改变自己的性别和身份。“
“布莱伯利的书我从来没有看过。“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每次遇到某个人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换一张脸——一张那个人等了多年的脸。他总是能引起对方的欲望。“
“最后,所有人都追杀他,他只能不停地躲来躲去,疲于奔命,非常可怜。“
墨菲认为这是对娜拉的一个很好的注解。
“如果你的心告诉你,让你这么做,“她在站起来的时候很狡黠地说,“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可以不停地碰碰运气。因为据她姐姐多洛黛说,她可能要回伦敦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当她回来时,他不确定自己还是否在伦敦。
他解释说公司已经解雇了十几个员工,下一次可能就轮到他了。那时候他就不得不回美国。
“真是祸不单行。“他帮维姬穿外套的时候说。其实他内心非常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与娜拉之间的关系最终也会结束,就像自然死亡一样。
他把维姬送到了霍尔本区后,对方打车回家了。他自己打着伞继续在雨中单独回伊斯灵顿。此时的墨菲心中都是对失败的悔恨。一路走来由于老是神不守舍,走几步就会迷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跟他一样孤独的流浪狗开始跟着他。这只狗一只爪子断了,一只耳朵也耷拉着,跟着他的时候尽量不惹他注意。
它应该还是旁边另一只狗的兄弟。
墨菲心情恼怒,决定立刻使用些“强硬“手段。他要让对方清清楚楚地明白——就像狗与狗之间要搞个决断——他跟它没有什么要说的,它最好赶紧走人。
不过他是在白费劲。那位狗兄并不介意离他远一点儿。但是,只要他一开始继续走路,它便又紧紧跟着他。而且另外一只狗还是继续又跟着它,对墨菲的举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墨菲这时候终于明白:伞下的他表情是那么滑稽和手足无措,以至于连狗——一向不怎么有机会戏耍别人的动物——如今也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直走到克勒克维尔区,还没有摆脱两只狗,黔驴技穷的墨菲只能再次退让——走得更远一点。他斜着穿过人群,就像跟着两只狗的圣·罗西【即sainroch,法国历史上一个非常著名的神甫,后被教廷封圣。他在布道过程中曾遇到过几次瘟疫。其中一次瘟疫中,已经染病的他为了不感染别人,一直躲在深山,只有一只狗对他非常忠诚,始终不离不弃地给他送食物。后来圣·罗西终于病愈……】不过,他可没有圣·罗西那种感激的心情,而是巴不得赶紧过来一辆公交车将他们分开。
维姬回到家,脱了衣服就上床了。她没有吃晚饭,因为感到有一点恶心。大卫一直不回来。这差不多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了,如今他总是很晚回来。
跟往常一样,害怕忧郁或者说害怕感觉到忧郁的维姬侧躺着,膝盖靠着身体,而双手捂住了眼睛——像个孩子一样,时不时地猛的挪开双手看看娜拉有没有出现在眼前。
她在等的娜拉,不是巴黎的那个,而是第一个娜拉,考文垂的娜拉。在考文垂的时候,她们还是两个傻乎乎的小女孩,腼腆无知,又很单纯地“堕落“着。尽管她们已经万分小心,但是她们之间的爱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她在等的娜拉是那个可以一连消失几天,然后又在随便哪个时候突然出现、脸上充满激动和快乐的娜拉。那个娜拉回来的时候会问她:“你一直在等我?“
难道这还值得怀疑吗?
她在等的是那个给她寄来一张法国某个博物馆明信片的娜拉。明信片上的博物馆显示着几个爱神还有一些花叶边饰。明信片上她用那标志性的小字写道:今天我爱你。然后是她的签名。
她在等的是那个有次曾让她坐在楼梯底下等了整整一个早上的娜拉。
到了今天晚上,她又感觉到,自己还在等她。娜拉的脸又出现在自己脑中,还是那副老样子:双手插在防雨风衣的口袋中。每当大楼的大门由于风吹在她身后自动打开,她总是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那个夏天的雨声在天井中回荡。
最奇怪的是,她已经回忆不起来大楼其余的部分,更不用说那个街区的其他地方——尽管以前她们两个一直住在考文垂的那个区。萦绕在脑海中的始终是那个深色楼梯,栏杆也都是木头的,似乎自己的全部回忆都变成了一部螺旋形的楼梯。
那部楼梯她一直摸索着向上爬,一直爬到三四楼。最后的那些台阶消失不见了,被遗忘所吞噬。
爬到高处的时候,维姬仿佛看见自己在摁门铃。
“你已经睡着了?“她的丈夫突然打开那个小灯——那是维姬的哨兵。
“没有,在想事情。“
沉浸在回忆和幻想中的她,竟然没有听到丈夫回来。
“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吗,大卫?“她对他说。因为她急着返回那部楼梯。
丈夫神情有点不快,脱了鞋子就消失到了浴室,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又摁了一下门铃,再次下楼,然后又上楼,总是能听到天井中有雨声。
“是你?你怎么了?“大门微微打开,娜拉突然问她。(在她记忆的中心,娜拉比在现实中还要娇小很多,穿着一件及膝的大衬衣。)
“我一直在下面等你。你跟我说会九点钟回来的。“
“我回不来。我又不是一个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娜拉还用大拇指往后指指,似乎在提示身后有人。
她感到自己很蠢。“她什么都不懂。“她跟自己解释到。
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继续这么等了。
“别,“娜拉将她的手指抓进自己的手指中,“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我会跟你解释一切的。“
从这时候开始,她就再也回忆不起什么话了。似乎看电影的时候突然关闭了声音一样。
她只是看到自己一步几个台阶地奔下楼梯,心情是那么糟糕,被抛弃的感觉是那么明显,以至于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回想不起来娜拉第二天的解释。记忆之中只是那部楼梯,还有娜拉睡眼蒙眬的眼睛。
也许回忆之所以美就在于此。
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复一年,回忆变成了净化过的产品,从伤痛和恐惧中提炼出来,变得纯洁而美丽。
“现在,我有权睡觉了吗?“丈夫问她。他似乎在穿着睡衣等着睡觉,脸上看不到快乐,也看不到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