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帕特里克·拉佩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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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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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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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326字

对所有在尼斯的大街上经常见到布莱里奥的人来说,他就像一个有点阴郁,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而且出于很令人好奇的原因一直孤独着。


人们经常在马塞纳广场附近看到他吃午饭。一个人吃凉盘和烤肉,再加一瓶葡萄酒。他从不跟任何人说话,而且吃饭的样子特别小心,似乎有怪癖一样——眼睛只盯着盘子,就像在计算食物里有多少卡路里。


吃完饭他会沿着英格兰大道晒太阳。走路的时候,步子很慢,像是有弹性一样。上身是一件有风帽的罩头衫,别人只能看到他的鼻子和嘴角的香烟。


偶尔他的手机在上衣的内口袋里会响,但是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哪怕最微小的动作都避免做,似乎只想自己更沉默一些,更不显眼一些。接了电话,他还是会继续顺着海边走,依然故我。他遇到的都是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的人,自己也从来不担心能否遇到认识的人。在这个炎炎夏日,烈日如火的季节,他独享着自己的孤独。


一年来他始终住在一条偏僻小路上的一套窄小的房子里。房子离于勒·谢莱博物馆很近。博物馆很漂亮,但是也很没用——很少有人光顾。不过他喜欢。在博物馆的花园里,他经常一个人在下午看很长时间的报纸。


比博物馆低一些的地方,有时可以在树荫下看到一些私立学校的女生打排球。她们穿着白色短裤,胸口上还挂着号码布,让布莱里奥想起了波普艺术时代。


当热气降下来的时候,他就回到住处,继续做他的那些赖以生存的活儿——翻译些有关肾上腺激素的小文章,然后再饮上一小杯马蒂尼。做完这些,他就锻炼一下肌肉,等着海伦娜过来。


由于一系列的误会,两三个月前她将自己的行李放在他这儿,而且单方面地决定他们是天生一对。不过布莱里奥不敢反对,似乎是因为她比他判断得更准确。


海伦娜是布加勒斯特大学音乐系的学生,不过她竟然不知道马斯奈是谁——这可能是他感到最疑惑的事。不过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懂,尤其是什么意识的无限发展和人与人之间各种不同的心灵感应等等。


除了这些,她是个感情保守,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女孩。布莱里奥自己也放弃了去思考她到底是否真的爱他。仅仅有一次他问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当时她立刻用手堵住了他的嘴。于是他就不再坚持了。


他已经完全放弃在这个领域内的好奇心,跟其他很多领域也一样。


他对人与事都已经没有什么激情。这是一种苦涩的睿智,或许也是一种厌世的态度,本应该值得思考的。但是他不想去思考,更不想与海伦娜讨论这个问题。


当洗完淋浴,换上浴袍的时候,她会将头发盘在头顶上,再用一个大发夹夹住。这时候布莱里奥喜欢请她到他们的小阳台上喝一杯香槟。于是两人就手臂倚在栏杆上,为了夕阳干杯。他们会一直这样待着,小声地说些话,皮肤会变红,神经也变得敏感。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有时候他们也会在尼斯的老城区散散步。理由是想找一家可口的餐馆或者是好客的露天咖啡。由于石板路更能储存热量,走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热得受不了,累得双腿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行动越来越慢,恨不得立刻来一阵轻风。


“路易,我是真的没有勇气走到市中心了。“她一直在抱怨,“咱们最好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另外,也没有电车了。“


“好吧,你想休息就休息。“他随口答应,还不忘点一支烟。


当他们回到住处时,他们的意大利邻居已经再三召集了他们在游泳池旁边的朋友,还把音乐开到了最大。


由于不想破坏人家的兴致,布莱里奥和他的女朋友一般会接受分享他们的几杯酒,然后再去睡觉。不过他会告诉海伦娜八点钟有课。之后他们俩就会随便躺在床上,像两个过平安夜的孩子一样。


“你的手机!“她在卧室里大声喊道。


“喂,飞行员。“


“是你啊。“布莱里奥回答说。


“我在布鲁克林的几个朋友那里。“墨菲对他说,“现在是晚上六点,花园里温度是三十一度。“


布莱里奥认出了他那有点低沉,略带鼻音的嗓音,而且语速很快,典型的美国人。他想象着对方此刻正坐在花园的游廊下,两条长腿耷拉着,戴着深色眼镜,旁边还跟着好多流浪狗。


“我以为你还在伦敦呢,“布莱里奥解释说,“有天我给你打了电话,只想从你那儿知道点娜拉的消息。“


“我出发来费城前见了她最后一面,“对方回答说,“她跟她姐姐一起在康沃耳郡。我见她时,她已经好多了。不管怎样,也是情绪稳定多了,不那么激动了。您呢?您在哪里?“


“我自己感觉自己哪里都不是,“布莱里奥说老实话,“不过,现在在尼斯,但是将来也许会去突尼斯或者达卡尔。“


“我很肯定,“他很好意地说,“你也会想她的。是不是有时也会恨她不给你一点消息?“


“路易,总有一天灵魂会再相见的,那时一切都云淡风轻了。“墨菲笑着说。这时候布鲁克林上空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


“你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他继续笑着说,“她也有理由恨我的,不过我敢肯定,她已经忘了。“


“您说得可能对。“布莱里奥最后肯定说。他感觉对方有一种成熟的意识和心态——自己是永远做不到的。


现在他在阳台上,天已经完全黑了。海伦娜应该是睡着了。他将电脑放在膝盖上,尽力想再工作几个小时,好保证自己的生存再稳定一些,也好顺便结束他的医学论文。


“去甲肾上腺素,“他翻译着——这个词本身法语里面就有,不需要再造新词,“是一种有机化合物,是肾上腺分泌的物质中的一种。它是一种神经递质,影响着相关的器官。“


“去甲肾上腺素,“他继续在键盘上敲着,“很明显对于阿尔法感受器来说,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功能。而且它对于梦和激情的形成也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这些内容似乎他已经说了好多年。


也就是一晚上的事儿,季节就突然变化了。早上他们一起床趁着龙卷风刚停,下一场还未开始,急急忙忙地去购物。


当海伦娜撑着伞去商店买东西的时候,布莱里奥就关着车门听收音机,或者是看暴风雨如何在海上聚集。


无休无止的雨,让人透不过气来,噼里啪啦地落个不停,淹没了道路,抬高了河流水位,淹死了动物和人。公交车停运,高速公路也封闭了,似乎一切都混乱了。


几周来他们都是关在房间里,既像逃难者,又像偷渡者——回头路被堵了,只能团团转圈,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们只能看着大雨在窗台上落下,形成细流再流下去。


由于无所事事,他们不得不从早到晚,翻来覆去地讲一些同样的话题,每个人都凝固在自己的“思维的产品“和“精神的孤独“中。


她不停地重复说:“课开始上了。“


目前的这种状态真令人高兴。


他们经常一句话也不说,整下午、整下午地玩牌,还时不时地相互对着打哈欠,就像两只患了神经衰弱的猫一样。


晚上,当海伦娜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时候,布莱里奥偶尔也会坐到她身边。然后就是他那坏孩子似的、又蛮横无理的一套惯用动作,直到逼得她没有办法,最终自己全脱光了才能安生下来。


再然后,他们就是背对着背睡觉。


然而,有时候当他抬眼看着她的时候——这时候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也会惊讶于她的脆弱和美貌。这时候他也会真心的祝愿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能顺利。


不过,他自己付出过惨痛的代价,知道一切顺利是永远不可能的。也许他注定是一辈子没有女人、没有后代。


十月九日星期一——第一天晴朗的日子,他拉着她的大行李箱从行人很少的街道上经过,陪她去机场。她要在巴黎待十几天,然后回她在布加勒斯特附近的家。


“咱们也许几个月后才能见面,也有可能是几年。“她开玩笑说,这时他的脚刚好被大行李箱给绊住了。


就个人而言,他更希望是几个月。他告诉了海伦娜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他很惊讶两件事:一,自己的脚竟然没事;二,自己继续向前走的时候脸上竟然还有笑容。因为他已经不再相信幻想了。


在她一一详细介绍她在巴黎要见的人时,其实只有一个人会引起布莱里奥的注意。就是那个叫埃米尔什么的——她跟他提过好几次。不过,这次布莱里奥只是看着跑道的远方——大海。他呆呆地站着,什么都听不进去,似乎很神奇地又找到了他的让时间停止的能力。


当他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登上公交车后,她朝他喊了几句话。但是他听不见,所以只是随便给她摆了个手势。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看着她的脸庞的侧面。然后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她的脸庞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这个晴朗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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