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一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2
|本章字节:7386字
每逢同学聚会,不管你是官场上的春风得意者如东野光者流,还是官场上的失意者如丽丽者流,抑或是官场上也不怎么得意也不怎么失意如我者流,有一个话题是共同的,那就是真诚地、动情地为“黄埔一期”干杯。每逢这种时刻,我总是比别人多喝许多杯,因此,我又想起了那个厉于我和他的故事,因为我还是一个女人,我醉眼朦耽地去看东野光,他依旧是众星捧着的月亮,那么不失风度地、矜持而又随和地、平等而又高贵地笑着。这个男人,居然会把那个故事忘得干干净净一如果那个故事在他的心中还有一点影子,那么我也会在他的眼睛中看得出来。
很遗憾,他看我的时候,完全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关怀外加一些同学间的不论贵贱的随便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了。今年元宵节,他邀请“黄埔一期”中二十一个县级在他的家中聚会。他携了夫人一那枝枯败的桃花一一个人一个人地敬酒。敬到我的时候,想触及他的灵魂便恶作剧地问:“东野,你,你这个人特别害怕它是不是?”
他似乎什么也没有被触及到。他说:“不对。我这个当兵的出身怎么会害怕那玩意儿呢?”
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小家子气,然后、趣地去喝夫人敬上来的酒。酒是纯正的五粮液,绵软,温热。我感觉心里烧起了一团火。那天,神差鬼使,我特别想引出那年的话题。我不甘心地说:“东野书记,你还记得吗?去那个大学那天我还是搭的你的车。”
东野终于很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从他的这一眼中,我总算抓住了他的一些思绪。也许,他也没有忘记那个故事,本来,那就是属于两个人的故事嘛。东野光市委办公室电话通知:明天下午三点整,方书记在常委楼邀请东野光同志谈话。’身体的第一部分似乎触到了电流,一阵面栗贯穿了我的全身。我知道,用官场上颇为流行的那句脏而准确的话说,我就要爬上母马了。那个绝密的来自市委组织部的消息,产生的第三天,小曲就搞到了。许多个日子,我好像情人盼着幽会那样子焦渴难忍地盼着这个通知。每一次电话铃刚刚响起,我就迫不及待地抓起听筒。通知真的来了,我却不大相信是真的了,也许,方书记找我有别的事情。比方说……我的脸开始变色,时间一分一秒地拉长,变得难熬难忍。
过了一会儿,我又笑了,虽然笑得仍有点苦艾。方书记找我,只会谈那件事,这是绝对的。市委书记郑重其事约我在常委楼谈话,绝对不可能谈别的事情,这是官场的规矩。想到这里,我多少有点放心了。可是,我还是在不安,做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努力去做也做不到,我还不成熟,我在官场上毕竟还毛嫩得很。况且,那时候还真的有一件事让我不能不忐忑不安。那时候,文凭在官场上正是最值钱的年头。多少人就是揣着一张大学文凭而平步青云的。而我,却连一张大专的文凭也没有。我对自己说,你有一枚英雄勋章呀。马上,我又反驳自己。如今,勋章哪里比得上文凭值钱呀。我惴惴不安地走在市委大院里,心中充满了对一九七九年的反悔一~我在人生的途程上也许犯了一个历史性的错误,我为什么选择了兵营而没有选择考场呢?……可是那个选择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而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行动是没有理由后悔的。我不后悔,眼前却还是映出了一帧微山湖边的画面。“我去考大学吧,我会考上的。”
“你……还是去参军吧!爸爸会照顾你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一片血一般的夕阳从天空倾泻进湖水里。微山湖的傍晚。归帆,船头上单腿而立的黑色渔鹰,万点碎金似的涟漪。我和她在湖边上徜徉。绿色的苇帐把我们和世界隔开了。我产生了一阵冲动,猛地抱住了她。情欲却及时地被心中的壮志所淹没。那时候,仕途在男人的心中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具体、强烈、世俗化,那时候,男人还只会说理想,官场高升成为男人追逐的一大目标,不过才是近几年的事情。当然,男人到战场上建功立业仍旧是那时候最时轚的理想。我说:“对,我应该做一个将军,衍不应该做一个学者。我能吗?”
“能。我看你行。”
“我也觉得我行。并且,还有爸爸……可是,你爸爸喜欢我这个临时工吗?”
“他说,我相信女儿的眼力,一个供电局的大秘书爱上了一个小临时工,这就足以显示那个临时工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人物。”
而那时候,男人要想成为一个人物,似乎只有到军营里去。到学校里去是成不了人物的。后来却变成了要想成为一个人物必须先到学校里去。我捧起了她的面庞,说:“我要报答你。终生报答你。”
我记得,那天傍晚,我出于一种考虑,在湖边的沙岗子上掀翻了她,撩起了她的裙子……我不后悔。从战场上凯旋的男人是不会后悔的。我总算是微笑着走进了方致远的办公室。两只手在裤子上擦了儿遍,才让手心不再汗湿。他真是一个幸运者。冰四十岁,就升上了这样高的位子。他有什么?他不就是有一张名牌大学的文凭吗?那张文凭让他坐上了官场的直升飞机,从一个大学讲师变魔术般变成了高于。而我那位一直是高干的师长岳父,去年转业到地方,却一个跟斗跌成了县团级,干的还是县政协主席一类的虚职。老头子血压一下子高上来,大芎“改革就是秀才夺权”。“明天,郊县的新班子就要公布了。”
他说得太缓慢了,是老牛拉车的速度。我静静地听着。我知道自己的那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方书记却分明地说出了这样的决定:“市委决定于泽问志担任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
我倒是产生了虚脱的感觉。我知道自己的面庞上爬出了汗粒,脸色也很不好看。努力去想什么,想什么也想不出来。事情过去以后,我真他妈的后悔,我骂自己是蠢猪,应该知道方书记还有下文,应该马上想到下文才是关于我的,并且一定是美妙的下文。可是,我却傻了,在方书记面前露了相。嗨,一个字,嫩。我记得,沉了一小会儿,由于出现了于泽,我的心中倒是响起了一场过去的对话“东野,你来师部报到吧。”
岳丈来电话了,参军三年以后。
“为什么?”
“先来当个参谋。“爸爸,我知道的……我,不过,想到广西去。前线,才有军人的出路和机会。”
“也好。”
爸爸说。于泽走进来了。他是我的副排长。他是一个粗犷的章丘大汉,但是,脑子细得很。他狡猾地看了我一眼,说:“排座,去师部吧。我要是有你那样一位美丽的妻子,我也不上广西。我说真格的……”我有点生气,说:“老于,我是一位军人。”
“可是……你和我们不大一样。”
于泽说,“你有……”我大声说:“我不靠任何人我凭本事吃饭。”
“是的。那当然。”
于泽嘴巴里这样说,心里头显然不服气。当兵三年,就入党提干,没有什么,可能吗?我猜得出藏在于泽心里头的话。其实,我的内心深处也不那么平静。里边,两种声音正在斗争。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师部去当“保险参谋”嘛,在哪里,你也可以施展才能的。前线有几个拼命的是师长、军长的儿子、女婿?不。我的热血已经沸腾了。我是一个天生的雄心勃勃的人。那场风暴无异又为我们的雄心淬了钢。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我看到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青年,一夜之间,变成了叱咤风云的人物,有的到了县里,有的到了市里,有的甚至到了省里……我真恨自己晚生了几年。我初谙人事的心灵为此而狂跳不已。从那,我就立定了志向,做一个不平凡的人,我时刻寻找着机会……我甚至盼望战争,因为战争使得平民的拿破仑登上了将军、元帅的宝座。真正想成为一个人物,仅仅依靠什么是不够的,将军的宝座,只有炮火才能造就。那时候,我真的就是那么想的。沉默中,常委楼外面的白玉兰慢慢地舒展着花蕊。方书记一定是观察了我许多才说出下文来的。
如今,我也经常这样子来“折磨”下属,往往是欲言又止,说半句藏半句,以此来欣赏一颗煎熬着的心。这是成熟者对不成熟者的一种测试,这是官场上的“婆婆”对“媳妇”的一种调保。“东野光同志,市委原来是准备同时公布你的县委书记职务的,考虑到你和于泽都没有大学或大专学历,决定暂不公布你的职务,保送你到齐鲁大学政教班学习两年。你同意这样的安排吗?”
方书记的话此刻在我们心中产生了大提琴一样的音响效果。我的政治理智、敏感、分析能力一下子恢复到最佳状态。我承认,我非常满意这样的安排。我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是呀,仅仅两年的时间,就能使你获得今后骑马的条件,并且驴还给你留着。这是我的第三层思想发出的评析。我是应该学习到一些东西,我真想把郊县搞成全国一流的。今后的官场,没有高深的文化素养,你纵然有千般权术―当然,这些也是非常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也无法成为竞争旋涡中的砥柱中流了。这是我的第二层思想。我说:“我同意市委对我的安排。只是有一点要求。”
方书记说:“你说说看。”
“我不愿意接受保送。我想,我还是应该像其他干部那样,通过文化考试,名正言顺地进人大学。”
“你是哪一年毕业的?”
“我是七〇年的初中生,什么也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