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一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48
|本章字节:11162字
杨校长说,也是,县里随便哪位领导卖台车子也够全县教师好好过上一个月一喂,老徐,我这一阵不知怎么的,屙尿特别费劲,老半天也挣不出一滴。徐书记说,莫不是前列腺有问题吧,得赶紧查一査,男人这地方最容易患癌症。
杨校长说,患了癌症才好,我就可以解脱了,死不死活不活反让人难熬一好好,总算屙出来了!憋死个人!―阵水响过后,两人终于走开了。孔太平听出他们要去镇医院。孔太平明里暗里听惯了别人的牢骚话,他知道杨校长是在说自己,抬腿将眼前的柳树狠狠踹了几下后,心中的火气也就去了多半。孔太平没走多远就碰上了地委奔小康工作组的孙萍。孙萍一个人正顺着河堤散步,孔太平一见她那模样就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又收到男朋友的信或者是刚刚给男朋友写完信。孙萍挺大方,说不是这两样,而是一个三年不通音讯的老同学突然莽撞地给她写了一封求爱信。
孔太平问她感觉如何。孙萍说她发现老同学的文章太好了。孔太平提醒她留心对方是不是抄了哪个名人公开发表的情书。孙萍笑着表示了认同。接着她告诉孔太平,镇里人都知道他今天回来,包括杨校长在内的好几拨人一直在镇委院里等着他,直到小许一个人开着车进院后,他们才散去。孔太平问清除了杨校长是准备找他要钱的以外,别人都是来伸冤告状的,便多多少少有些放下心来。他告诉孙萍,这年头只要不涉及到钱,一切都好办。
说了一阵闲话后,孔太平要孙萍给他帮忙做件事,马上到镇医院去看看那个姓胡的老师到底是什么原因住院的。孙萍答应后,便往镇医院方向去了。一进镇子,街两边乘凉的人都拿眼光看他,同他打招呼的人却很少,偶尔开口也是那几个礼节性的字。
孔太平平常进出镇子总是坐车,同镇上的人见面的日子不多,这般光景让他有些吃惊,自己刚来镇上时可不是这样,那时谁碰见他都会上前来说一阵话,反映些情况,提点建议什么的。孔太平看见街旁一位老人正在忙个不迭地招呼儿个孩子,就走上去询问他家中的情况。他以为老人的儿子、媳妇外出打工去了,谁知老人气呼呼地告诉他,孩子的父母都让派出所的人抓了起来。老人说,自家几个人在一起打打麻将带点彩犯什么法,开口就要罚款三千。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怎么不去抓,那么多贪污受贿的人怎么不去抓,将枪口对准老百姓的人,日子从来长不了。老人一开口,四周的人都围拢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孔太平总算搞清楚,原来镇派出所前天晚上搞了一次行动,抓了四十多个用麻将赌博的人,清一色是镇上的个体户,不要说是干部,就连农民也没有一个。他们认为这一定是派出所的预谋,十几万罚款够买一台桑塔纳。孔太平借口自己刚回,不了解情况,转身往人群外面走。老人在背后说,我将话说明了,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孔太平没有理睬。老人又说,这哪叫共产党,连国民党都不如。孔太平有点火,他猛地转过身大声说,不是共产党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这些私营业者先富起来,你们能有今天这么大的铺子?钱来得太容易了,就想赌,是不是?莫以为自己逃税的手脚做得干净,让你逃才逃得了。孔明知道关羽会放曹操才让他去守华容道。
不让你逃时,你就是如来佛手中的孙悟空。得了共产党的恩惠却想着国民党的好处,这叫什么,这叫混帐王八蛋!前年订《村规民约》时,你们都签过字,赌博就要挨罚。不想交罚款的人明天到镇委会里同我打个招呼。孔太平一吼,街上突然静下来。他什么也不再说,一溜烟地回到镇委院内。也不理睬别人叫他,站在院子当中扯着嗓子大叫:老阎,老阎在家吗?分管政法的阎副书记应声从自家门口钻出来,孔太平要他马上将派出所黄所长叫来。他刚开门进屋,住隔壁的妇联主任就送了两瓶开水进来,并随口问他怎么这次出去时间延长了三四天。孔太平说,刚开始只准备参观一下华西村,后来大家都闹着要去张家港市看看,参观团的领导只好修改日程安排。妇联主任问他有些什么收获,孔太平一边叹气一边告诉她,经验很多,可是太先进了,他们一下子学不了,还得敲自己的老实锣鼓。孔太平开始解上衣钮扣,并说自己要冲个澡。
妇联主任说,你冲你的澡,我说我的话。孔太平说,那我就脱裤子了。妇联主任笑着说,你那东西我家里也有,吓不着人。妇联主任说笑之间人也起身站起来,她跨过门槛后又回头告诉孔太平,他不在家时,宋家堰村超生了一个人。她说,本来差一点就是三个,另两个被她抓住了时间差,抢先将工作做妥当了。
孔太平说,今年一切工作都白做了。他叹了一口气,随手关上门,一个人怔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些骚女人,老子非要用焊枪将那两块皮焊到一起不可。孔太平打开水龙头,放水冲了一阵身子,他刚用肥皂将身子涂抹一遍,水龙头里就没有水了。他打开窗户探出头冲着楼下叫道,一楼的,等会儿再用水好不好,让我将澡洗完。叫了两声,水龙头里又有水了。
他赶忙凑过去。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孔太平一怔,马上意识到一定是老婆打来的,目的是探听他的行踪,她总是怀疑自己在镇里有别的女人,常常出其不意地搭车跑来或在半夜三更打来电话。孔太平冲出卫生间,抓起电话大声说,是我,我是孔太平,我已经准时回到镇里,你该放心了吧!别用什么孩子不听话,钥匙找不见了等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别有用心,我都明白,你不要耍这种小聪明!他吼了一通后,电活里竟无一点反应。他又说,有话你就快说,不声不响地到头来还得我付电话费。电话里轻轻地响了一下,接下来是一串蜂鸣声。
孔太平愣了一会,伸手拨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一阵后有人拿起了话筒,他对着活筒说,我爱你,你放心,我不会三心二意的!电话里忽然传出儿子的声音,儿子说,你是谁,不许你爱我妈妈,我妈妈只能让我爸爸爱!孔太平说,儿子,我就是你爸爸!儿子在那边欢叫道,妈妈,爸爸要爱你!孔太平放下电话,继续将身上的肥皂液冲洗干净。派出所黄所长进来时,孔太平刚刚将裤子穿好,天气太热,他懒得再穿衣,光着膀子,开门见山地问抓赌的情况。黄所长说他们的确是选择了镇上干部发工资的前几天行动的,因为这时干部们口袋里都是瘪的,无钱上麻将桌,这样可以减少许多麻烦和难堪。只不过他们没有考虑到镇上那些个体户竟敢公开抵抗,到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收上来。
他们准备明天先放几个女人,探探风向。孔太平沉吟一会儿后,表态不同意这种做法,他说政权机构做事就得令行禁止,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就会失去威信。孔太平答应镇里出面帮他们维持一下,条件是收上来的罚款二一添作五,两家对半开。派出所长不同意,他们正指望用这笔钱添一些交通工具。
孔太平告诉他,老百姓已猜出他们是想买辆桑塔纳,他们若真的这么做,会失去民心的。因此,不如将这批罚款分一半出来,捐给镇里,专门发放拖欠了几个月的教师工资。黄所长有些松口了,只是问意交出一半,他觉得太多了,教育上闲难,公安部门也同样困难。孔太平思考了半天后改变主意,提出只要明天一天,到时收到多少算多少。黄所长很高兴地同意了。门外响起了高跟鞋的磕磕声。孔太平连忙抓住上衣往头上套,孙萍进来时,他那铜钱大的肚脐眼还没有盖住。孙萍刚坐下,黄所长便起身告辞,那模样似乎有点避嫌的意思。孔太平留他没留住,只好由他去了。孙萍将乌黑的披肩长发甩到胸前,像瀑布一样垂着,然后说她想喝口茶。孔太平正要重新泡一杯,孙萍已拿过他喝过的茶杯,有模有样地抿了一口。孔太平想阻止却来不及,他看着孙萍那粉做的一样好看的手,心里咚咚地响了两下。孙萍抬起头来说,孔书记这茶叶太好了,是哪个村里做的?孔太平说,我这茶叶算什么好,这回出去考察,你们地委组织部的人那茶叶才真叫好哩,一连八九天,就是看不见他们茶杯里有哪只叶片是两芽的。
孙萍说,那还不是下面乡镇的干部送给他们的。其实我们镇上也应该搞点特制土特产,这对开展工作有好处。孙萍这话是双关意思,暗里还指疏通关节可以早点向上提拔。孙萍是昨天回到镇里的,她在地区团委工作,团委同组织部在一层楼上办公。她这次回去休假,刚好遇上东河镇的段书记鬼头鬼脑地在组织部门口转,一看就知道是上门送礼的。孔太平本来对孙萍说活的口气有些恼火,但她话里的内容却很重要。东河镇的段书记是他的主要竞争对手,地县领导连续三次考察,都是孔太平排第一,老段排第二。这次地委组织部组织外出考察,人员名单都是戴帽下达的,上面没有东河镇的段书记,他原本有些暗暗高兴,没料到人家却来了这一手。孙萍说,现在考察干部并不是光看政绩。
孔太平说,我不会这么贱,胡子一大把了,还低三下四地去巴结那些二十来岁的毛头科长。不说这个了,说说医院里的情况吧!孙萍说,胡老师可能是中暑了。但医生还不敢贸然下结论,一般的中暑醒过来就没事。胡老师却是醒过来后又接着昏过去了。所以非得住院观察。孔太平嗯了一声。孙萍继续说,同胡老师一个病房里还有宋家堰村小学的一个民办教师,两人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孔太平想了想说,我得马上去看看,不然万一出了事可没法交待。孔太平领着孙萍走到门口时,看到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很奇怪,经常大家总是整个晚上都在外面乘凉,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不怕热了哩!他下到院子中央大声说,都睡了吗?还没睡的请出来一下。喊声刚落,家家户户里都有人从门里钻出来。孔太平告诉大家,他准备到医院里看看两个住院治病的老师,谁家里有暂时用不着的罐头、奶粉、麦乳精什么的,请先借给他刘醒龙分用一用。
孔太平一开口,几乎人人都转身进屋拿出一两样东西来,一会儿就积成不小的一堆。孔太平也不客套,找上两只口袋装好后就往医院方向走去。走了半天,孔太平回头一看,只有孙萍一个人跟在后面。往常这种事他不用开口,鞍前马后总有几个人跟着,特别是妇联主任,哪怕是有意想甩也甩不掉。孙萍走上来,接过他左手提着的那只袋子时,无意中碰了一下他的手。顿时,一种别样的滋味袭上心头。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大院里的人为什么要躲进屋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跟上来。他心里骂一句:这些狗日的东西,是想创造机会让我跳火坑哩!孔太平想到这里,脚下迈动的速度忽然加快了。孙萍跟不上,一会儿就被落开几丈远。急得她不住地叫着等一等。结果,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只用了十五分钟。一到医院,孔太平就嚷着找院长。见面后他二话没说,就要院长写一个收条,还注明时间是几点几分。写完收条后,他们才去病房。一边走院长一边同他说了实话。胡老师他们的病因其实已查明了,主要是营养没跟上,身子太虚了,又赶上双抢季节农活太累,所以中暑的症状就特别严重。院长对政治问题比较敏感,知道现在教师的情况很复杂,搞不好一颗火星可以燎起一场大火,所以特别吩咐主治医生将病情说含糊一些。院长说杨校长他们推测出了几分,再三追问是不是有营养不足的问题,他们咬紧牙关没有说出真情。孔太平听说胡老师一家人已经有两个月没敢花钱买肉吃,就连端午节时也只是买了一堆杂骨熬上一锅汤。而那个民办教师情况更糟,民办教师有个孩子在地区读中专,为了供孩?上学,暑假期间,他除了下田干活以外,每天还要上山砍两担柴挑到镇上来卖。昨天屮午他柴没卖完,人就晕倒在街上。
院长的话让孔太平心里格外沉重起来。孔太平出乎人意料之外来到病房,胡老师他们特别感动。杨校长和徐书记还没走,他俩心串对镇委领导有些气,听孙萍说孔太平一到家就赶到医院里来,也不好一见面就发牢骚,但脸上的表情没有胡老师他们好看。孔太平不大理睬他俩。他洵问了胡老师和民办教师的情况以后,当着大家的面表了硬态,他说,这个月十五号以前不将拖欠的教师工资兑现了,他就向县委递交辞职报告。孔太平这么一说,杨校长就不好再挂着脸色了,他主动上去说自己想了个减轻镇里负拘的办法,让学生们再挤一挤,腾出儿间教室租给别人办企业,只要一个只有它三五千元的收入,学校就可以维持下去。孔太平瞪了他一眼说,这样做你不怕人背后骂,我还怕哩,你若是想当校长就只管教书,若想做牛意就将校长的位子让给别人。
这时,门口跑进来一个女孩,冲着孔太平问他几时回来的。孔太平反问她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了。躺在床上的民办教师忙说是学校里安排田毛毛来照料他的。田毛毛是孔太平的表妹,是他舅舅的独生女,高中毕业后在村办小学里当民办教师。田毛毛也不管是否有正经事,一下子就将孔太平拖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撒着娇非要表哥给她帮一回忙。田毛毛长相很动人,孔太平从小就很宠这个表妹,他早就在舅舅面前表了态,一定要给田毛毛找个适合她的工作。他的确联系了几个地方,可惜田毛毛都不愿去。
孔太平以为又是找工作的事,就开口答应了,谁知田毛毛竟要他写个条子给洪塔山,让洪塔山以优惠价卖给她一千只幼甲鱼。孔太平很奇怪,就问,你要这东西干什么?田毛毛说,当然不是放在家里养,是别人托我要买的。孔太平说,毛毛,你别以为现在钱好赚,生意场上的深浅变化太莫测了,你涉世太浅,经不住这种折腾。田毛毛说,就这一回,赚点小钱将自己打扮打扮。
孔太平说,你要是想买什么就对我说。田毛毛一撇嘴说,罢罢,我可不敢沾惹你家那只醋罐子。孔太平笑起来,他抽出笔,就近处找到一张处方笺,随手写了几行字后递给田毛毛。他告诉田毛毛,幼甲鱼平常卖时要二十五块钱一只,他让洪塔山用十八块钱一只卖给她。他要田毛毛别出面,直接将条子交给那要买幼甲鱼的人,然后按差价的百分之五十拿回她应得的那一份钱。他怕田毛毛上人家的当,再三叮嘱她,要她一手交条子一手收钱。田毛毛不以为然地要他别太小看她了。孔太平返回到病房时,医院院长正同杨校长谈给自己的孩子换个班的事,院长说现在的班主任对他的孩子一直有些歧视。杨校长先否认有歧视这回事,但还是同意考虑,只不过得找个恰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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