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凡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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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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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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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160字

“填大坑”的游戏,陈中柏在工厂里也偶尔玩过。几个人或搓麻将,或摔扑克,多少带些赌资,赢家却不可自入腰包,而是众人拿去再寻一乐,含了博彩和打平伙的双重性质,很助联络感情的。机关里的青年人也常偷着这么闹,陈中柏很注意自己的身份,他不主动往前凑,别人也不找他。两个人的棋走得都很谨慎,倒不是因押了钱,而是彼此心里都觉隔了一层什么,即是开玩笑,也都很注意分寸,再没了以前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淋漓与酣畅。有时对方走出了明显的漏步,也再不似夺宝似地一把抢去不容悔棋,而是客客气气地提醒,是不是想诱敌深人啊?我可不上这个当啊。这般很外交地此进彼退你恭我让,一比一,二比二,势均力敌却不显硝烟浓烈。及至到了第五局,林卓文开始加快节奏,短促出击,频频进逼,后方却明显失守,待陈中柏的一马一车冲进老营,他便一拂棋盘,举了白旗,说:“输了输了,三比二,正是真实实力的对比。”


“再来一局。这局你走急了,本来优势在你那边。”


陈中柏又摆棋,有意让林卓文扳回一局,弄成从制的“填大坑”,心里才觉平和。林卓文却拿起了压在旁边棋子下的票子,抖着说:“不下了,这正好,你和我,两人加一块儿,整个儿一个二百五。”


两人大笑。九陈中柏看出了林卓文的心思并不在棋上,三比二的结局,也许正是他有意而为之,便不再勉强。两人出了机关,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刚在一个小包房落座,林卓文就让陈中柏有了第次的惊讶。林卓文问服务小姐:“要白酒,有高度的吗?”


小姐答:“有衡水老白干。六十七度。行吗先生?”


林卓文把那二百五十元钱拍在桌面上,“来一瓶。我们也不点菜了,你就照这个钱安排,荤素搭配。”


陈中柏急拦阻,“不行不行,卓文,你知道我除了逢场作戏外,是很少喝酒的。你的酒量我知道,也没啥大能耐。咱俩是谁跟谁呀,喝点啤酒,意思意思就行了吧。”


林卓文却对候在旁边的服务小姐说:“去安排吧,今儿我当他的家。”


小姐出去了。陈中柏埋怨说:“卓文,你是不是棋输了想在酒上找啊?我是真不能喝,先服输行不行?”


林卓文只是笑,不说话。拼盘和白酒很快上来了。小姐要斟酒,却被林卓文抓过酒瓶去,说:“除了上菜,你就不要进来了,我们要说说话。”


一只足能装下三四两酒的高脚杯哗啦啦顷刻斟满,陈中柏急去掩自己的杯子,手却被林卓文牢牢地抓住了,说:“中柏,有些话,我是只待酒落肚后才能跟你说的。这酒你愿喝不喝,可我一定得倒。”


陈中柏便不再拦。林卓文说有话,一定是非比寻常的话,那话必比衡水老白干更浓更烈更骇人。平了杯口的透明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漾动,小包房里突然变得格外的安静。林卓文望着那杯口,许久许久,突然抓起杯,一仰脖,半杯老白干已经落肚,脸上立泛红光。在陈中柏更加惊异的目光下,林卓文说:“中柏,我要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林卓文向你请罪啦。”


林卓文把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按在桌面上,中指便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现在不讲跪地磕头了,这就代替了吧。我这是真心实意向你请罪了。”


这个动作,酒桌的人都懂,传说康熙皇帝微服私访时,在酒店里亲自给随从的臣子斟酒,臣子大惊,又不敢跪地叩首暴露了皇上的身份,只好以那个动作作为诚惶诚恐叩谢隆恩的表示。后人依葫芦画瓢,以示对斟酒人的敬谢之意。陈中柏说:“卓文,你这般说,可就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林草文说:“你和你的……那个女同学,在酒店里被人又打又骂闹得满城风雨,那出戏,我就是始作诵者,是我给他丈夫匿名密报的消息。”


“你!”


陈中柏大惊,这是今晚林卓文连续给他的第三个惊讶,“怎么可能?”


林卓文从身后拿过随身带的小皮包,拉开链锁,从里面拿出几页复印纸,递过来:“你看看这个,就明白可不可能啦。”


陈中柏接了纸片片,一颗心紧了紧,拿纸的手便抖起来。这是他今晚的第四个惊愕,远胜于前几惊,“你……从哪里得的这个?”


林卓文说:“信箱里。开始我不知道谁是寄信人,可我知道这是寄信人刻意提供给我打向你的炮弹,我一时心恶,便中了人家的奸计,还自以为是毛驴子啃痒痒,一口还一口,报广你整我的一箭之仇。那个暗中的恶人将慧娟女士来信的信封也提供给了我,我便很轻易地通过她所在的单位打听到了她丈夫的地址,再将这封信又复印了一份寄给他。简单过程,就是这样。”


陈中柏立刻想到了自己的私人信件已被人不止一次地拆看,复印,并传寄给他人,自己却还傻狍子似地被蒙在鼓里,这是一种何等的险恶,太可怕了!那次出事后,他又收到过肖慧娟一封信,信中说,她和丈夫已经分居了,在离婚前,她要争取得到应该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她百思难得一解的只是,她的男人怎么得到的消息?她给他的所有信件都是写完后立刻亲手发出的,她在工作和生活中一无所争,早已不构成对任何人的威胁,那么问题就应该在陈中柏这里找一找。她提醒陈中柏要小心,是不是生活在笑脸相迎花簇藏蜂的环境里,却不知花丛里暗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陈中柏没再回信,也没有回电话,他不想再深陷在飘渺荒唐的太虚幻境里,他不想再做出对不起妻子和孩子的事情,感情上的事,只有快刀斩麻,再无良策了。他也曾冥思苦想汽慧娟的提醒,几夜几夜难以成眠,“天机”泄在哪里?陈屮柏已被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恨恨地骂出一句粗话:“我,他娘的,拆看私人信件,这叫侵犯人权!我也不怕丢不丢脸了,我去告他!”


“你告谁?”


林卓文摇摇头,“连我都恨不能揪了这毒蛇来给你谢罪呢。”


陈中柏两眼冒火,恨道:“他妈的,难道,就这么背后骂两句拉倒啦?”


林卓文说:“中柏,你如果心火难平,不能原谅我,那就骂,就打,就照我的脸上唾,全凭你发落了。要是你能接受我请罪的一片诚意,那就请喝下这杯酒,我还有话要跟、说。”


陈中柏抓起眼前的酒,竟是把一杯老白干一饮而尽了。他将酒杯重重地谛在桌上,“好,你说。”


林卓文说:“我们缺少可供指控的人证物证,却可以作福尔摩斯似的推理。你知不知道在咱们团市委,将直接对我们发号施令的一把手人选是谁?”


“谁?”


“于玖玲。”


“她?怎么可能?”


“绝对可靠。”


“你的推理怎么说?”


“靳平去省委党校学习后,你我两人之间似乎应有一个顶替那个位置,谁都曾这么猜想,也合情合理顺理成章。此人最初的想法,是希望你上,因为她是你分管部门的负责人,正好顺势补位。偏偏在这种时候我出了受人蒙骗的事情,她积极动作,促成了我在最短的时间内丢人现眼。而你又不想卷入这种显而易见的人事矛盾,这就等于给了她一个机会。”


陈中柏不解,“哦,什么机会?”


“接近市委主管领导袁天荣的机会。那天,你去处理建希望小学的事,让她去取袁书记的批件,有这么回事吧?她进了袁书记办公室,还没有说上几句话,正巧袁夫人的单位来了电话,说袁夫人突发急病,袁书记急去医院,于玖玲便自告奋勇随了去。女人的病当然由女人护理最合适,一时间,连袁书记的秘书都成了她的助手。袁夫人在医院住了三天,她便在医院里跑前跑后忙了三天,频得袁书记和家人的赏识和感谢。袁夫人出院后,她更是早早晚晚频繁出入一州之牧的府门,与袁夫人已俨如姐妹……”


“这也是推理吗?不,这是事实,我有内线。”


林卓文抓了酒瓶再斟,陈中柏也不阻拦,一瓶老白干见底了,“因有了贴近袁书记的机会,此小女子不再满足于屈人之下只当个副手,她想一步并作两步走,直接坐到靳平的那个位置上去,如果再把你整个不清不白的,这种可能性已不是水中捞月。因有了目标,也便有了寄给我复印信件的阴狠一招。寄给我的第一纸复印件的原信,其实早存她手。在她的心目中,你我二人已经成了斗鸡场上两只无心无肺只知好斗的老公鸡,被分别施过法术最大程度地激怒之后,她便是那斗鸡人坐收渔利了。最可悲可叹也最可恨的是我,怎么就那么轻易地中了她的圈套,红了眼睛一样直向你扑去。我、我是个什么东西?大傻x!王八蛋!没长卵、卵子的无耻小男人!”


陈中柏急起身,抓住林卓文还要再击向脸颊的手,一股酸酸烫烫的东西从心底涌上来,直觉眼睛湿润了,“卓文,不要这样,不要!”


林卓文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中柏,你……你是宰相之量,你不原谅我,你还让我怎么样?”


“我没说不原谅。我……不是在说你。”


林卓文滚落了两颗泪水,“不原谅也应该,应该。小人之为,人所不齿。妈的,同事一场,兄弟相处,我……我整出这种事,还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陈中柏已觉脑袋涨,浑身飘悬,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还接着你的推理,行吗?”


林卓文长吐了一口酒气,说:“为了证明我的推理不谬,我还有至、至关重要的一、一证。”


“什么?”


林卓文又拿过小皮包,从里面取出一本书,“奇文共欣赏吧。”


这便让陈中柏又有了今晚的第五惊。这是一本有十几万字的书,可能是为了不显太薄,内文都用了小四号的字,装祯略显粗糙,封面《团徽下的思考》几字下,赫然印着“于玖玲”三字,再细心一点翻阅,都是关于青年团工作的理论文章,足有二三十篇,很多篇章都曾相识,读过的,怎么就变成了她的?再看书脊和封面,竟印着一个国内挺有名气的出版社的名号。陈中柏这一惊,赪时脑袋清醒了许多。他问:“她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本书?”


“看版权页嘛。”


竞是一年前的!“知道此书印了多少吗?”


陈中柏仍捧着那本书,“版权不是注明了吗,五千册。”


林卓文摇头冷笑,“你怎么还能信那个?此书的印数可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啦!”


“那是多少?”


林卓文伸出了两个指头,“这个数。”


“两千?”


“两册。一册呈上了袁天荣的案头,注了请敬爱的袁书记指正’,另一册就可能藏在了她自己家的不可告人处。”


“那这本呢?”


“这是第三本。她自以为聪明透顶,却忘了我可是搞刊物的,在市里印刷界的朋友遍地芳草。那厂长接下了她塞过去的三千元钱,应下只印两册并守口如瓶绝不泄密,却暗下多印了一册给我,意在提醒我多加小心。小女子的这一招及时啊,厉害啊,好比大学里评职称,讲师晋教授,学历不够,却有着作,好破格啦。于坎玲可只有中专文凭啊,提拔干部的硬件明显欠缺,组织部仅凭这一点就可否了袁天荣的动议。可有了这本书,就齐啦,袁书记说话就硬气啦……”陈屮柏叹道:“于坎玲能把此事摆布得如此……周全严密,绝非等闲之辈,以前小看她啦!”


林卓文重重地摇头,“眼下我虽不敢说一眼看透她的那副下水,可她也休想再蒙了我的眼睛。动点整人害人的手段她是本伎,可如此周密的运筹,不是我小瞧她,还得等下辈子。她背后,一定另有高人……”


“是谁?”


“不好说,不敢乱猜。”


陈中柏仇恼地说:“高人不高人,咱一时猜不出,暂且作罢。偷拆私人信件挑弄事端,也仅是推测,若无证据,且也暂放。妈的,这欺世盗名,剽窃抄袭,却可揭露她,书内文章的出处我看都好找!咱不能眼看着让这种人的野心得逞!”


“老兄啊,”林卓文把脑袋像拨浪鼓似地摇着,叹道,“早不揭,晚不揭,偏在这种时候横出一炮,没有人会说咱高举义旗,反要说咱是眼馋了那个位置,追蝇逐臭,争权夺利,即是靳平的空下来,也不会给咱们。”


“这种事,难道我们就忍了?”


“忍了?”


林卓文嘿嘿冷笑,“老兄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吧?汉高祖刘邦带人经过一棵大树下,树杈上躲了一个孩子,叉了腿往下滋尿,浇了刘邦一头一脸。随从大怒,要惩治那小东西,却被刘邦拦住了,反笑着对树上的孩子说,你这孩子聪明,懂得居高临下,以势取人,日后必有大出息。小孩子受了称赞,然得意。过了不久,楚霸王项羽也经过树下,受过夸赞的孩子故伎重演,再淋骚尿,没想被炮仗脾气的霸王一把从树上揪下来,抓了两腿,活活撕劈成两半。恶有恶报啊!你我不妨学学刘邦,且容这坏孩子自以为得计,她恶心不改,多则五年,少则三载,必现大眼,遭大报应。你依我言,且拭目以待,看她终是……如何结局。”


陈中柏沉吟有顷,摇头说:“可人格呢?有人可把人格当成尿不湿,得用且用,不用就扔,你我却要自珍自重。此事关系重大,儿戏不得。于公,眼睁睁地看着心术不正之人进了领导干部队伍,你我还何谈党性人品?于私……于坎玲好歹……也在我们身边工作了几年,她行出如此之事,你我恨也恨了,骂也骂了,总该为同志感到……痛心才是,再不解气,就是当面再斥她一顿也好。依我的意思,该点拨还是点拨她一下才好,她幡然悔悟,迷途知返,当然最好,即使一时心存忌恨,日久也终会理解我们的一片善意。”


林卓文怔怔神,冷笑:“我没想老兄比我这个成天摆弄文字的书呆子气还重。我给老兄提个醒,可千万不要犯东郭先生的错误啊。”


陈中柏问:“那依你的意思呢?”


林卓文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决心已定,猪八戒摔耙子,决不侍候这个猴儿!我已向市委递了辞职报告,有一家杂志社同意让我到那里去,若是能把《青春时代》的发行网络带过去,为他们增加两万订户,就还让我当执行副主编,福利待遇都比团市委的这个穷地方强多了,一年之内为我解决一百平方米的住房。我倒希望老兄能和我采取联合行动,一同辞职,何必在这窝窝囊囊的地方侍候那个娘们儿。以老兄的才学和人品,自然都在我之上,何愁找不到一展宏图的地方。”


“哦?”


“我干脆把底牌都交给你,开发区那边有一家合资企业,老板是我的一个朋友,日本籍,中国种,对你的才干久已仰慕,他希望你能去他那里暂时屈尊当个副总,待全面情况熟悉后,他就回日本去,将这边的事都交你代理,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尽管去和你当面谈。对企业管理那一套,我不行,我若行,早就捷足先登啦。这事你一定要慎重想一想,我的这个引荐,也算对老兄请罪的一个……具体行动吧。只要你我同时动作,必会在全市里引发一次不大不小的地震,起码也让上头犯犯珠磨,且看缺了你我龙虎二将,那个只会溜须闹鬼的娘们儿如何耍啥样闹吧。”


陈中柏重重地吐了一口浊烈的酒气,双目定定地望住林卓文,他只管脑袋木涨,身体悬浮,心里也一阵阵地翻搅,竟一时判断不出那两片喋喋不休翻合的唇里吐出的话语哪句是善良的美意,哪句是狠损的阴谋。


“让我……好好想一想,我喝多了,太多了,脑袋都、都不转轴啦……”林卓文又抓起杯,“今儿这酒的又一层意思,便是向老兄告别啦。只盼老兄早下决心,莫失良机,过了这个村,可再没这个店啦!”


陈中柏却抓起桌上的矿泉水,“还是喝这个吧。”


同一夜晚,在酒店里煮酒论狗熊的同一时刻,袁天荣家的卧室里,也有一场颇耐人寻味的对话。“听说团市委的干部,最近要有变化?”


“是,一两天就要上会。”


“是不是要提于坎玲?”


“干部上的事,你少掺和。古往今来,最忌夫人参政。”


“我没参政,只是想给你提提醒。”“哼,一样话,两样说。”


“和直接管着的干部,关系别太近,尤其是女的。”


“我怎和于玖玲近了?我要想学坏,嘁,轮着她?她张姐长张姐短的,还不都是奔着你?”


“我是谁?我要不是袁大书记的夫人,她理我?”


“那你为啥不远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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