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凡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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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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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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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318字

这时,校长们已知道民办教师转正通知完全是编造的,惹得他们一个个有喜有忧。喜自然是拖欠的工资可以到手了,忧则是回去没法向民办教师们交代。肖副书记只对结果满意,但对过程提出了批评。孔太平说,如果县里给他们镇一百万,他绝对负责一切都照党章和宪法法律办事。他说正确路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批评归批评,肖副书记也明白基层干部的难处,他说自己在理论上是绝对不支持这种做法的。正经话说完以后,他甚至要孔太平付给他当演员的劳务费。孔太平听到大家都跟着肖副书记喊他孔导演,不由得苦笑几声。


大家一一告辞时,何站长也想走,孔太平叫他先留下。待肖副书记他们都走了,孔太平将何站长叫到办公室,当着老柯和小赵的面,他要何站长将十二万块钱中分出四万块钱给镇委会。何站长有些不情愿,他觉得教育站将各方情意都领了,不能只得对折的好处。孔太平不说话,只是阴着脸坐在那里。小赵和老柯不停地劝何站长,要体谅孔书记的一片苦心,没有孔书记这破釜沉舟的一招,这拖欠的几个月工资可能再过一年半载也没钱发放。何站长说这钱本来镇里就是要给的,现在名义上给了十二万,可实际上只得到八万,这之间的亏空,教育站实在没有办法背负。做了半夜工作,何站长还是不松口,孔太平火了,他指着何站长的鼻子说,老何,你别给面子还不知道要。十二万都给你,你也多得不了一分钱,我要四万自己也不敢都贪污了,就这样定了。就现在,你数出四万给赵主任。说着他一甩椅子到院子里乘凉去了。他刚坐下,孙萍就将自己的躺椅搬过来。两人相距不远也不近。


孙萍告诉他,镇里对今天发生的两件事反响很强烈,群众都说孔书记真有水平,一天时间就将当今最霸道的人和最难缠的人都摆平了。孔太平问孙萍还听说其他情况没有,孙萍说别的没有,就只看见赵卫东赵镇长在街上拦住肖副书记的车,似乎是回县里去了。孔太平心里又有些不爽,赵卫东同肖副书记是高中同学,关系不同一般,二人这一路同车,也不知会说些什么对他不利的话。孔太平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开口问孙萍在地委组织部有没有比较好的关系。他以为孙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哪知孙萍只说了她有一个校友在组织部当干部科科长后,就没有下文。干部科正好管着孔太平这一类干部的升迁,孔太平对孙萍一下子重视起来。这时,小赵走过来,说何站长已答应了,但他希望孔书记表个态,在镇里财政收入情况好转以后,采取某种形式给教育站增加四万块钱。孔太平毫不犹豫地说了两个字:没门。


过了一会儿,他又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先例不能开,党委和政府不是个体商店可以讨价还价。小赵回屋不久,何站长一个人提着大提包出来了。他有些垂头丧气地同孔太平打了个招呼。孔太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将他叫住,然后又叫起小赵和老柯过来,他要小赵和老柯护送何站长到银行去,将钱存起来,以免出现意外。何站长苦笑着说,别人抢劫偷盗我都能对付,我只怕你孔书记。大家都以为孔太平要发脾气,谁知他竟哈哈大笑起。老柯从银行里回来后,坐在孔太平的竹床上,两人说了一通悄悄话。老柯告诉孔太平,赵卫东这一阵在镇里放风说孔太平要回县里去当商业局长。孔太平心里响了一下。公社书记去当商业局长,看起来是平调,实际上是降职使用。这种类似的职务一般只给乡镇长,而书记则大多是到人事、财税、公检法等要害部门,或者到县委大办去,否则就有问题了。孔太平明白昨晚回来时的冷清场面,一定是这个原因,他没有责怪老柯不及时通风报信,老柯有老柯的难处,与他太亲近了,万一赵卫东当了镇委书记,他的处境会不妙的。


他原谅了老柯还因为今晚的气氛已发生了变化,大家公开地说西河镇惟有他孔太平才能镇住,别人都不行。他对后面这句话感到特别舒服。但他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要找机会让赵卫东出一回丑,杀杀赵卫东身上的那股邪气。他将小赵叫来,问他知不知道赵镇长现在在哪。小赵这次真算见识了孔太平的厉害,他不敢说假话,如实说赵卫东晚上才回去,整个白天赵卫东都在财政所同人下象棋。小赵说赵卫东是担心镇里今天有事万一用得着他,才没有走的。孔太平心里清楚赵卫东是怎么个想法,赵卫东一定是打算出来收拾残局的。


他没有将这一点戳穿,他心里在担心赵卫东将财政所控制得太死了。镇里分工,他管人事干部,赵卫东管财政金融。他在内心作检讨,今后对赵卫东分管的这块也不能太放任了。


夜深以后,院子里静下来,天上的星星此时格外明亮。孔太平又想起小时在河滩乘凉时有人喊狼来了的情节,他觉得如果现在能找到这个人,肯定十分有趣。半夜过后,孔太平蒙蒙昽昽地感到有人用什么东西往他身上遮盖着。他以为是孙萍,睁开眼睛一看,是妇联主任,他没有作声,又将眼睛闭上。刚刚睡着,忽然有人将他摇醒了。摇醒他的人是洪塔山。洪塔山也不管他是否完全清醒,急如星火地告诉他,派出所将他的那几个客户抓走了。孔太平迷糊地问为什么抓他们,洪塔山说是因为有儿个姑娘陪他们玩。这话让孔太平一下子惊醒了,他翻身坐起来,从头到尾细问了一遍。为了招待那几个客户,洪塔山专门从省城请来几个公关小姐,昨晚没事,哪知今晚派出所突然下了手。养殖场四周围墙上架有电网,派出所的人也做得出来,居然像特务一样剪断电网,从围墙上爬进养殖场,又用麻醉枪将几条大狼狗放倒,顺顺利利地钻进客房里,将那些男男女女光着身子逮走了。洪塔山说他们事先还专门请派出所全体人员吃了一顿,明明白白地请黄所长高抬贵手给企业一条活路,黄所长已答应只要不太出格,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洪塔山断定他们出尔反尔只是为了报复镇委会和镇政府,因此这事非得由孔太平出面调解不可。


洪塔山的养殖场提供的税收占全镇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以上,有时竟达到百分之六十左右,而这儿个客户又保证了养殖场销售额的百分之五十到六十。


派出所这一招实际上是冲着孔太平的咽喉而来,孔太平身上感到一股凉飕飕的寒气在弥漫,转眼之间浑身上下又有了一种火燎火辣的感觉。


他朝洪塔山要了一支烟,吸了半截让自己恢复冷静。他要洪塔山严格控制此事的知情范闱,对养殖场内部的人要把话说绝,淮将此事告诉第二个人,就立即开除出场。对外部的人除了他以外,暂时谁也不要说。而且他估计,派出所那边也不会将此事大肆渲染,甚至有可能同样严格控制此事的知情范闱。洪塔山当即回场处理内部事宜。


孔太平一个人想了好久,才决定将此事扩大到小赵那里。他叫醒小赵并对小赵说这事到他那里应该划上句号,包括镇长暂时都不要让他知道,孔太平带着小赵往派出所走去。让他们奇怪的是,派出所屋里屋外竟是一片漆黑。


他们对着紧闭的大门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孔太平心里窝起一团火又不能发泄出来,他强忍着让小赵别再叫了,干脆回去睡觉,明早再来。


天亮后不久,洪塔山又跑来了,他告诉孔太平,五更里场里值班人员接到一个客户家里打来的电话,那个客户的老婆因为打麻将也被公安局抓了起来,家里要他赶紧回去救人。洪塔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半醒不醒的孔太平就往外走。孔太平生气地摆脱他,说自己总不能连脸也不要吧。他洗脸刷牙时,洪塔山一直在旁边催促着说,我的好书记,你动作快点吧!去派出所的路上,洪塔山将自己如何在场里作的安排,一一对孔太平作了汇报。孔太平没有挑出什么毛病,就说他是亡羊补牢。派出所半掩着的大门前,一只肥猪正在拉屎,热腾腾的白气升起老高。孔太平正要吆喝,从门缝里飞出半截砖头,砸在猪身上发出肉奶奶的一声响。大肥猪一下子窜出老远,并且像有绳子牵着一样,从门缝里拖出一个人来。三人一碰面,孔太平发现他正好是黄所长。黄所长拿着一把扫帚说,孔书记和洪老板一大早结伴而来,是不是向我们这些穷公安捐赠点什么?孔太平说,黄所长你也别叫穷,我们不会在你这儿揩油吃早饭,还是让我们进屋去说话吧!黄所长做一个请的手势。派出所办公室的确有些寒碜,两只破沙发上,几团黑棉絮从窟窿里往外翻着,水泥地面上尽是大坑小坑,办公桌上油漆已经剥落了许多,上面印着的一条毛主席语录已经是残缺不全了。洪塔山说,黄所长办公条件这样艰苦可不行,什么时候闲了到养殖场去走一走,我送几套办公用品给你们。黄所长说,洪老板这么慷慨,我却不敢接受,艰苦点好,免得落下个腐败的嫌疑。黄所长接着说,照我多年办案的经验,无论是当领导的,还是当老板的,如果是主动登我这破门槛,一定是有求于我。


孔太平说,黄所长你也别绕弯子了,我们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话说回来,你这儿也太森严了,个个腰间都别着一把铁公鸡,好人也还怕枪走火哩。孔太平使了个眼色,洪塔山忙说,请黄所长高抬贵手,将我那几个客人放了。小弟我还懂得规矩,知道如何感谢你们。黄所长正色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说我们这儿没有你们的什么客人,就是有客人被逮住了,也会绝对按法律条文办事,要谢你们到北京去对着天安门磕儿个响头就行。洪塔山说,黄所长别戏弄我,我的职工昨晚亲眼看见你的两个副手带人冲进客房里,将那几个人带走的。黄所长说,这不可能,他们做事不对能不先同我打招呼。公安不同官场和生意场,勾心斗角互不买账。我们这儿是军令如山倒,官大…级压死人,管你没商晕!孔太平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昨晚我就亲自来过,无论怎么叫你们都不开门,现在是第二次了,你总该给我们一个准确的信息吧!黄所长说,我们借贵处宝地安营扎寨,哪敢得罪你们,昨晚上所里的同志都出去巡夜去了,按规定,家属是不能管公事的,孔书记你也别见怪。我这就去替你们査,看看是否有人搞潜越,有事没有通过我。黄所长让他们坐一会,自己去去就来。他一走,孔太平和洪塔山就相对骂了一声,妈的!果然,只一小会儿他就转回来了,进门就说,是抓了几个外地人,已搞清楚厂,没什么问题,刚刚放了他们。孔太平和洪塔山赶到门口一看,果然有儿个男女在往门外走,洪塔山一喜说正是他们。黄所长连声说误会误会,并将他俩一直送出门。孔太平心里觉得奇怪,跨过大门门槛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派出所的几个人正相对而笑。洪塔山也没顾得上同孔太平打招呼,连同客户和公关小姐们一起,六七个人一齐挤进桑塔纳里,向养殖场急驰而去。


孔太平刚回到镇委会,小赵就迎上来告诉他,昨天夜里,山里的一个村子里发生了泥石流,其中一个百来人口的垸子几乎完全被毁,死了九个人,牲畜还没有准确统计,最少也有四十多头。孔太平头皮一下子麻木了,血气阻在那儿,仿佛要胀破头皮。他望了望初露的骄阳,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山串就是这样,隔着逍山梁,一边暴雨成灾,一边赤地遍野。他让小赵将昨晚扣下来的四万块钱全部拿出来,同时大声吆喝,让镇委会在家的同志做好准备,十分钟以后随他出发去救灾。镇里只留小赵一个人上传下达,小赵将四万块现金交给他时,提议火速通知赵镇长回来。


孔太平没有同意,他只同意让赵人东在县里做些联络,尽可能多地弄一些救灾物资资金回来。他对小赵说,你告诉赵镇长,三天之内他要是不能搞到五万块钱现金、一万斤粮食,我跟他从此就是仇人。十分钟以后,全镇的干部都出动了。孔太平带上老柯、孙萍和妇联主任坐上吉普车在头里走了。路过派出所,他让小许停一下车,自己跳下去找到黄所长,要他派两个人去帮助维护治安。黄所长听了情况后,连忙叫全所的人将自备的干粮与治外伤的药全都拿出来交给他,然后骑上那辆旧三轮摩托,亲自往灾区赶。黄所长的做法提醒了孔太平,他让孙萍下车返回去,协助小赵通知镇上各部门单位,轮流做些熟食送到山里,同时动员镇上的人将自家的旧衣旧物捐献出来。


黄所长的三轮摩托拉着筲报在前面开道,半路上果然见到路旁的河里在涨着浊水。被泥石流袭击过的村庄田野真是惨不忍睹,半夜里从家里仓皇逃出来的人们,多数只穿着一条裤衩。失去衣服遮护的女人们全都挤成团躲在一处小山凹里,高高低低地一声接一声地哭着。男人们望着面目全非的垸子,一声不吭地怔在那里。天上还在下着雨,泥泞在男人女人那半裸一刘醇龙的身体上流淌着。孔太平记得垸子附近有所小学,就想将灾民转移到学校里去躲一躲,他过齐腰深的泥泞过去看时,才发现学校已被毁得干干净净,就连学校操场边的一棵有八百多年树龄的银杏树,也被连根拔起,滚到很远的一处山崖下。孔太平他们忙了半天,救灾工作才有点头绪。中午过后,县里的领导赶来了,赵卫东也坐着他们的车子赶回来。一见面赵卫东就说他已按照他的要求完成了任务。孔太平免不了要说儿句客套话。但他在心里还保持着警惕,赵卫东能在半天之内完成这些钱粮任务,可见他的潜力很大。孔太平让赵卫东仍旧回镇里去组织救灾的后勤保障工作。


这时,天已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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