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景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本章字节:11526字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一天,到处湿了吧唧的。傍晚时分,那雨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苏珊珊走近窗口,皱着眉头向外看了看,心情越发郁闷了。她左手攥着三十张粉红色的百元票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发愁没有地址,寄不出去。想着,想着,眼圈不由得又红了,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窝。
苏珊珊慢慢走到母亲遗像前,一双杏核眼儿凝视着母亲慈祥的面孔:“娘,您在天之灵帮帮闺女吧。”自从母亲去世后,苏珊珊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总爱站在母亲遗像前念叨,好像母亲压根儿就没有离去,依然生活在她的身边。遇到高兴事儿,她像个孩子似的向母亲报喜;遇到委屈事儿,她含着眼泪一五一十地向母亲诉说;遇到难办的事儿,她祈祷母亲在天之灵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眼下,苏珊珊就遇到一件难办的事儿。这事儿在一般人眼里,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苏珊珊心目中,它已经升级为当前头等大事,一天解决不了,苏珊珊就一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手机又响了,她一猜就知道,是老同学张澜澜从上海发来的。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又是一段刺眼更刺心的短信呈现在眼前:“看来,你家的钱都串在你老公肋条上了,取一元也要伤筋动骨。女人在家不掌握经济权,悲哀啊!”
苏珊珊看罢短信,心中的委屈变成一股股怒火,几乎要把苏珊珊整个人都要烧焦了。她绞尽脑汁想办法,一方面打听通讯地址,以便把钱火速寄出去,一方面以心平气和的文字回复张澜澜,做些解释。然而,张澜澜也不知受了谁的调唆,苏珊珊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连日来,不断发短信讽刺挖苦苏珊珊,却又坚决拒绝提供通讯地址。
苏珊珊十分清楚,她在这次聚会的同学当中,属于混得最差的一位。其他同学大都在国家机关工作,个个头戴乌纱帽,有院长、处长、司长,有主任、书记、经理,最不济的也是歌科长。唯独苏珊珊,多少年过去了,依然还是个普通农民。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仍心如止水,清澈地能一眼看到底。
苏珊珊的老同学张劲松张院长,在深圳工作,如今退居二线了,忙碌的身影逐渐闲了下来。张劲松的小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最近刚刚购买了别墅,决定利用“十一”长假,请同学们到家里聚聚,然后组织大家到几个地方游玩一下,并一再强调,所有费用由他张劲松全部承担。
几十年不见,多数同学已经失去了联系。张劲松和妻子商量,把这些年有联系方式的几个大都市的同学都叫上。有北京的陈道青陈处长,李淑敏李司长,有武汉的赵玉田赵经理,有上海的马根柱马老板和妻子张澜澜……
本来是没有苏珊珊的,苏珊珊虽然在北京郊区延庆县居住,至今也还是一位不言不语,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普通劳动者。但苏珊珊脑瓜子简单,和人相处不会弯弯绕,直来直去,加上人长得挺漂亮,当年被称为班花,几位男生对举止文雅的苏珊珊或多或少都有点暗恋。多年不见,很想看看昔日的班花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尤其是混到上海的马根柱和张澜澜两口子,更想借此机会看看多年不见的苏珊珊。
北京的陈道青和发起人张劲松联系比较频繁,关系很好。这次相聚,张劲松把具体事情交代给了陈道青,把聚会同学的名单也交给了陈道青,由他负责联络各位同学,沟通商议在游玩过程中的具体安排等事宜。
陈道青打电话通知苏珊珊的时候,苏珊珊激动地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代:“好啊,有年头没见面了,很想大家。”接着苏珊珊向组织者陈道青亮明态度:“非常感谢张劲松两口子的盛情之约,我的意思是,老同学的情,咱们领了,但不能让人家破费。食宿,游览,花销多少,咱们掏多少。”陈道青在电话里高声说:“那是那是,大家基本上都是这个意见。”苏珊珊听后,心里感觉踏实多了。之后,苏珊珊再次打电话给陈道青,特意向他强调:“我这人木的很,不善交往,很多事情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你是在官场上混的人,又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一切全拜托你了。该怎么做,你随时提个醒儿,我听从你的意见,服从你的统一安排。”陈道青说:“放心吧,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多年不见,苏珊珊一想到要和同学们相聚了,激动得睡不着觉。虽说苏珊珊所在的地方延庆县也算是北京,但和北京城区的陈道青、李淑敏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苏珊珊在期盼中,等来了组织者陈道青的电话通知:9月29日从各自所在的城市出发,到深圳会合,张劲松在那里等候接站。北京的三个人,各买各的票,到西客站上车,一同前往。
苏珊珊心情愉快地按照规定的日期启程了。她早早来到西客站的候车室,兴奋地等待着其他两位同学。她不停地东张西望,终于发现陈道青和李淑敏结伴而来。苏珊珊热情地迎上去,嘴巴乐得合不拢了:“可把你们盼来了!”陈道青和李淑敏没有苏珊珊那种喜形于色的样子,很有分寸地咧嘴浅笑一下,平静地问:“你早到了?”然后又说:“走吧,该进站了。”苏珊珊拎起背包跟在他们身后,心想,到底是处长、司长,说话举止带着一股当官的范儿,和当农民的自己就是不一样。不一样的还有,陈道青和李淑敏两个人,都分别拉着一个挺大的拉杆箱,外加一个提包。出去玩几天,他们大包小包的,都带了些什么?苏珊珊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很小的一个包。
进站后,陈道青和李淑敏上了卧铺车厢,两个人都是下铺,面对面。而苏珊珊是硬座,和他们隔着好几个车厢。
苏珊珊上车后,把手提包安放好,穿越几个车厢去寻找两位老同学,想在旅途之中好好叙叙旧。她挨个铺位浏览,当来到陈道青和李淑敏的卧铺旁,两人正在肩挨肩津津有味地小声聊着什么,居然没有发现苏珊珊的到来。苏珊珊“嘿”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李淑敏猛然抬头,发现苏珊珊站在旁边,便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我一跳。”苏珊珊故意夸大其辞地说:“都站好半天了,瞧你们俩那亲热劲儿,没敢打扰。”苏珊珊本来是想开句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以便尽快融进老同学相聚的欢乐中。谁成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道青和李淑敏本来就关系暧昧,曾经结伴到国外旅游,同住一个房间。谁料,被多年不见的苏珊珊无意中一语道破,心里很不舒坦。陈道青不悦地说:“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乱开。”李淑敏微微有些脸红,她站起来,把床铺上的衣服往里挪了挪。再次坐下时,和陈道青之间拉开了距离,并示意苏珊珊也坐下。三个人寒暄了两句,陈道青便把苏珊珊晾在一边,好像她不存在似的,对着李淑敏说:“我们单位的肖局长,上次聚会,你见过的。还没到八月十五,肖局长家的月饼就成灾了,根本记不住都是些什么人送的。收破烂的从垃圾箱拣了几盒月饼,其中有一盒,里面夹着五万元……”苏珊珊听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插不上,觉得挺尴尬的。于是起身告辞,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硬座车厢。
到了深圳,组织者陈道青在宾馆安排住处的时候,大家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层的单间里,房间相互挨着,唯独苏珊珊被安排在高层阴面的二人房间里,苏珊珊当然愿意和大家住在同一层了,那样串串门或有个什么事儿也方便些,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在火车站见面的那一刻,苏珊珊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总觉得陈道青、李淑敏和自己之间,似乎有什么隔膜,苏珊珊想亲近他们,对方的反应总是令苏珊珊无法继续走近。
在游玩了几个景点后,吃罢晚饭,回到住处,组织者陈道青通知大家到他房间里交钱。苏珊珊按照所报数字交了三千元,然后疑惑地问陈道青:“张劲松两口子安排的这么周到,这两天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开心,三千元肯定不够吧?”陈道青说:“先收三千,下次交多少,再通知你。”苏珊珊说:“那好,那好,我听你的。”
第二天又乘坐舒适的大巴,游览了几处景点。到了晚上,就近安顿好住处后,组织者陈道青电话通知,到他房间去一趟。苏珊珊赶紧带上钱就去了。这次聚会,得到张劲松夫妇的热情款待,苏珊珊非常过意不去,焦急地盼望着再次通知交钱。她满心欢喜地推开组织者陈道青的房门,迫不及待地问:“交多少?”陈道青不紧不慢地回答:“不是交钱,张劲松为每人备了一份礼物,把你的一份拿走。”苏珊珊一听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拎着礼物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苏珊珊满心装的,全是对张劲松夫妇的感激和歉疚。她一心等待着尽快交钱,似乎只有尽快把钱交给组织者,交足交够,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从而减轻内心的不安。可是直到离开深圳,也没有等到组织者再次提及交钱的事情。苏珊珊心里纳闷,又不好意思打听。她不善与人沟通,尤其感到和对方交流不顺畅时,或出现莫名其妙的疙疙瘩瘩时,苏珊珊就会变得越发拘谨,呆头呆脑。苏珊珊夹杂在这些当官的同学里面,感觉很不自在,于是少言寡语,唯恐自己那句话不中听,惹他人不悦。苏珊珊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自己安慰自己:有组织者统一安排掌控呢,只要听从他的吩咐,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根据事先安排,离开深圳,下一步的行动路线是,应上海马根柱马老板夫妇的邀请,到他们家里相聚。
马根柱的儿子在上海念完大学,和当地一位女孩结了婚,留在了上海。马根柱前几年做买卖发了财,在上海购买了一套房子,现在全家定居上海。马根柱两口子上学时胆子就大,敢想敢说敢干,听说眼下依然做着什么生意,日子过得挺不错。
一进马根柱的家,有的同学就夸赞:“行啊马根柱,这房子装修的真叫地道。”马根柱哈哈笑着,故作谦虚状:“凑合,凑合。我的条件比不上张劲松,但我会尽最大努力,让大家吃好住好玩好。”马老板的妻子张澜澜拽着从北京来的李淑敏,兴致勃勃地演说着,挨个房间介绍参观。李淑敏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四处看着,嘴里不时发出:“嗯,不错,不错。”
沙发上坐满了人,苏珊珊静静地坐在客厅的一角,听大家天南海北地神聊,调侃。张澜澜领着李淑敏从房间走进客厅,发现了客厅角落里的苏珊珊,她对着李淑敏大声说:“多年不见,苏珊珊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耸样子。长得挺不错,学习又好,居然没混出来。”接着面向一群男同学:“你们说说,苏珊珊找你们当中的哪一位,不比她现在的老公强。”苏珊珊没想到女主人会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脸一下子红了,搜肠刮肚好半天,竟然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便起身去了卫生间。身后传来男主人马根柱的话:“瞧你,说话总是那么冲,让珊珊不好意思了吧。当年,珊珊在咱们班属于脸皮儿最薄的女生,可人家学习成绩棒,心思全用在学习上了。”张澜澜听到丈夫夸苏珊珊学习好,知道他当年对苏珊珊也颇有好感,心里很不好受,立刻不服气地说:“学习好有啥用,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张澜澜说话一向尖刻,爱损人,爱占高岗,尤其做买卖发财后,更是一副牛哄哄的样子。但是,她在几个当官的同学面前,还是觉得底气不足,不好炸刺儿。而在苏珊珊面前就不同了,绝对是趾高气扬。人吃柿子,总爱挑软的捏,在这次聚会的同学当中,苏珊珊就属于被人捏来捏去的软柿子角色。
一路走来,苏珊珊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包括组织者陈道青在内的几个人,说话不是带点儿情绪,就是带点刺儿。她感到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一次在饭店吃饭,大家落座后,组织者陈道青的眼神儿落在苏珊珊坐的那一桌,煞有介事地说:“今天武汉的赵玉田赵经理胃疼,吃不了大米饭,我做主让后厨专门为他做了一碗热汤面。”苏珊珊心想,做就做呗,你是组织者,邀请者把权力交给了你,让你负责。你体察民情,照顾病号,是应该的,用得着向大家汇报吗。但又一想,不对,他的话一定是有所指向的,因为有一次吃饭,苏珊珊说自己胃疼,不吃辣的。陈道青的脸当时就拉了下来,一副挺不乐意的样子,他剜了苏珊珊一眼,分明是在嫌弃她出门在外,挑三拣四的,遇事不将就不凑合,好像故意给他这个组织者添麻烦似的。
这次聚会,苏珊珊没有感觉到期盼当中的那种亲切。多年过去了,自己在同学当中,已经不像昔日班花那样受欢迎了。在这些混得人五人六的同学面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听众。有的同学当官当惯了,好像一天没有被领导的对象就感觉不舒服,有的人甚至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苏珊珊,把她当成了不谙人事、不受待见的下级或另类。
某些做法、态度、情绪好像是禽流感,是非典,颇具传染力。有人把苏珊珊打入了另册,如果谁再把她当成老同学,做出亲热的样子,不知是害怕有失身份,还是担心其他什么,最后造成了苏珊珊想串门,都找不到去处的局面。
一天晚上,苏珊珊在旅馆的房间内独自呆坐着,感到很无聊。于是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打给一位头衔为办公室主任的同学,想到她的房间坐一会儿。当年,这位女同学没少抄苏珊珊的作业,甚至连考试,都要偷偷看苏珊珊的答案。电话拨通了,苏珊珊一阵惊喜:“喂,我是珊珊,你干什么呢?我想下去找你聊一会儿。”对方有点懒洋洋地回答:“哦,是珊珊呀。”这个时候,听筒里还响着一个附带的声音,有摔扑克的动静,还有男同学激动的话语:“慢着,管住,三个老k!”苏珊珊问:“你们是否在打扑克?”对方赶紧回答:“没有哇,今天玩得太累了,我已经睡下了。”电话那一头,分明热闹非凡,男女声混杂,玩的正来劲儿。这不明摆着睁眼说瞎话,糊弄傻瓜嘛。苏珊珊没再说什么,慢慢放下了听筒。
在上海游玩的时候,一位头衔最低的科级同学李志斌走累了,和大家逐渐拉开了距离。苏珊珊看到了,也放慢了脚步,当确定两个人说话不会被前面的人听到的时候,苏珊珊犹豫地问:“哎,李志斌,有件事也不知该问不该问。”苏珊珊尽量把语气说的轻松些。李志斌问:“什么事?”苏珊珊压低声音说:“在深圳,怎么才收三千元就不再收了,我不常出来玩,很多事都不懂,总觉得咱们的花销早已超过三千了吧?”李志斌说:“张劲松两口子本来说好请大家,一分钱都不让同学出。但考虑到人多花销太大,所以,做通他们两口子的工作后,才收取了一部分钱。其余的,张劲松两口子全包了。”苏珊珊若有所思地说:“哦,是这样。来前我听说,大家的意见是不让张劲松破费,花销多少,咱们掏多少。我还一直等着陈道青再次收钱呢。”李志斌接着说:“不过,大家感谢张劲松夫妇的盛情招待,每个同学都用不同方式给张劲松送了礼物。”听到最后一句,苏珊珊的头“嗡”的一声,继而张大了嘴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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