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怀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28
|本章字节:7394字
二月七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昨夜刚上坐,似乎有特别境界,奇妙之极。我正希望它明显一点,就过去了,不知会不会再来。等它再来,弄清楚了,才能作报告。过去境界之来,多在晨坐。而现在的境界却在半夜十二点前的坐中来。其实我观想都在晨坐。但白骨流光观,书上说:“昼日坐时以日光持。若夜坐时以月光持。”所以在这一观中,我就夜坐也观一次。这是特殊情形,平时我夜坐都不观想。因为师谕:“知是有为法,故不生执著。可间或试修之,以坚定力,甚妙。”
小妞今天不知怎么,看上去似乎很疲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想倒下去睡。她平时是不睡午觉的,而且晚上也不肯早睡,如果偶然睡一次午觉,夜间她妈妈简直无法休息,所以我只得尽量地哄着她玩,不要她睡。但如果她要睡,不要她睡也不行,她是不能勉强的。我也只能尽力为之而已。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二月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正带小妞玩,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手里提着一堆报纸。她是拿来给我看的,因为她想我晚上无事,可以看看报纸。她说,上面的长篇也可以看看。我无法向她解释,我已多年不看了。那还是少女时代的兴趣,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新鲜,常常为古人担忧,看《西游记》都会为唐僧撵孙悟空而流泪。总怪唐僧不听孙悟空的话,惹来许多麻烦。殊不知如果唐僧听孙悟空的话,顺利地到了西天,哪儿还有《西游记》看呢!
自从抗战开始,看自己,看别人,多少动人的场面,多少值得警惕的镜头,人间的悲欢离合,活生生的戏剧都看不完,哪儿还有闲情欣赏文人笔下虚构的东西。何况我白天无暇,全靠晚间看书,写日记。但人家一番好意,只得谢她收下。我每每见到她心上就很矛盾,我总想劝她看点道书,可是我也知道,学这种东西没诚意是学不好的。别说学不好,连看也看不下去。但我又觉得她既认识了我,我就该为她负一点责任。如果她能因我而种一点善根,就不枉她认识我一场。其实人各有个性,她一天不打牌就过不得,我一天不看书就受不了,本无所谓好坏,只是个性不同而已。
晚间我把报纸翻了一下,看了一点越战的经过,然后看《禅秘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整,读经,打坐。
二月九日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女儿来了个电话,告诉我小妞的爸在街上约了一个学生来家里吃饭。现在快下班了,怎么来得及呢?我一想请洋人容易,他们常常一锅汤几块面包就请客的。我只叫她早几分钟回来,如果她带小妞,我可以替她想想办法。于是她马上就回来了,我打开冰箱一看,菜都不理想。我忙忙地配了两个菜,男主人负责做了两个印度汤,也就将就了。客室里传来一片笑声,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女儿一面准备碗筷,一面对我说:“他这人做事不兴计划,没准备,不管人家来得及来不及!”我笑了,我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从前不也常在吃饭的时候带一两个同学来家吗?一进门,妈!我带两个同学来吃饭,你可曾想过临时加人方不方便呢?一个家庭主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没关系慢慢训练训练就会好。这种事是难免的。”哦!她也笑了。
客人十点钟才走。女儿说:“遇到洋人真没办法!我给客人泡了一壶茶,他们要吃咖啡。客人走了,我正想喝杯茶,不料又被他倒了!”我说:“因为他不吃中国茶,他觉得没用。”洋人都说中国茶太淡,像水一样。中国人讲究品茶,日本人有茶道,韩国人也吃中国茶和日本茶。至于美国人和印度人都吃英国茶,浓浓地要加咖啡和糖。否则不能吃。当然,也有人专门吃浓茶的。
客人走后,我看一点笔记,写完日记,十二点,打坐。
二月十日雪
晨六时打坐。今天没观想,因为我感觉有点下坠,我有意停两天看看如何?气下坠还是第一次经验,不知何故!(怀师批示:气脉升沉,是必然规律。道家讲究循环,亦即是升沉附带现象;气沉坠之感,亦即是精、气、神下降。由此空去感觉之念。可以入定——入无所有之定境。再待阴极阳生,又是一番景象。——但在此将坠未坠之时,慎防从下部***及谷道(肛门)漏失。应稍稍注意,略收前后阴一下,即任其自然,便可直接打通两腿两脚之滞气,归于足心而无碍。)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门铃响了,是送信的。美国送信是:普通信件和台湾一样送到家。最安全又最方便的是印刷品挂号,因为是送到家,只要收件人签字就好。至于挂号信件就比较麻烦,表面上说由本人自己去取,当然是万无遗失。其实不然,因为通知单是一张又小又薄的纸条,如果送信的大意了,夹到别家信件里面,送到别人家去了,则当事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有一封挂号信在邮局。即使以后查出来,而信在邮局也没遗失,可是时间上大成问题了。所以我认为通知单应由本人签字才对。今天接到一封纽约朋友的来信,我们同住一州,都是纽约州,如果乘车一天可到,但一封信却走了五天。冬天有时被风雪所阻,几天没信是常事,而美国的假期多半都在周一,似乎是故意安排的一样。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二月十一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坦然而住。下坐后,气坠痊愈。很妙!(怀师批示:我此时批你日记,希望你能自处,料理完好了。)
今天天晴,到处都在滴水。因为下了几天的雪,已是到处洁白,这一化又满地是水了。小妞一看高兴得很,要出去踩水玩,这使我想起小时侯看涨大水,几天的大雨街上就可以行船。我家住在三楼,见邻居正在吃饭,忽然水已淹了椅子,大家急忙背老人抱孩子往外跑,那些桌椅板凳锅壶之类,统统漂在水面。有些人顺手捞起木板坐在上面,有人坐在缸里,有人坐在盆内。更妙的是一个女人正抱着一个婴儿喂奶,就坐在一个木盆里,随水漂动。据说那次水灾来势虽猛,退得也快,没死一个人,也没伤一个人。小人不懂事,看这些热闹得很。如果小妞见到这些镜头也会高兴的。
晚间我看笔记。我最近常常研究这一觉。这一觉实在很妙,它虽无形无相,但在意境上却有那么一点。说一点其实已经不是,说它是影子也不对。如果常常一觉,这一觉就在自己身边,随时随地都不离开自己,如果一段时间不觉,再找它就找不到了。这东西是找不到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要慢慢地又把它觉回来。但不知这一觉是幻觉,还是真觉?(怀师批示:犹是如真似幻之境,但为意识灵明现量境中近似妙观察智之一分相应耳。)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二月十二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我又恢复观想。我最喜欢白骨流光观,但这一观没有那些溃烂想不净想,不会有发冷发热的感觉。(怀师批示:冷、热、酸、麻、痒等景象已过,不会再有了。)
下午带小妞玩,门铃响了,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一进门就说实在闷得慌,晚上又睡不着,什么小时侯的事都想得起来,越想越睡不着,可是越不叫它想,它越要想!我听了这些话很有意思,究竟是谁越不叫想,又是谁越要想呢?可见每个人都有这个问题,就是自己管不住自己。我认为受过某种训练的人,和没受过的人绝对不同,平时自己并不知道,但和别人在一起时,就会有毕竟不同之感。于是我问她,是谁不叫想,又是谁一定要想呢?她说都是我呀!我说:那就是你自己控制不住你自己。她问:你呢?我说:我还可以。她说:你把那妙法教给我。我说:说来也没有多妙,只是要你自己管你自己而已。她说:我叫它不想,不行呀!我说:你试试看,不行也得行。刚开始也许会很难过,也许会更睡不着,慢慢由勉而安就好了。她笑着摇摇头说:“算了,何必自己给自己过不去呢!”我不好意思告诉她了,我现在正是处处自己给自己过不去呢!(怀师批示:究竟谁是谁非,极难定论,一笑。)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灵明一念是不是妙有?妙有是不是能生起妙用?(怀师批示:即空即有,非有非空,应透知。)老师叫人家用意造一个明点,是不是利用那个明点来代替灵明一念?(怀师批示:此亦为初机人无法中设法,利用妄有而知妙有。如了事人,便是修性空缘起之妙有法门。)
何为分段生死?何谓变易生死?何为通修之法?何谓四圣法界?何为称体而周?我不懂智和觉之别?
(怀师批示:人人生命,无始无终,凡夫现有之生死,只是此无始无终之分段而已,可惜世人不知。有知了而不透彻,用工变化生死,或故意长生,或分身他类,往生他方,大抵皆属变易生死。只有大成就,大澈悟,了了生死,一切自在。)
(通修有二义:一、通达一切修行方法,皆归圆融。二、神通智慧,统皆成就而通达无碍。)
(四圣:声闻、缘觉、菩萨、佛。又:天人、声闻、缘觉、菩萨。)
(称体而周:依真如本性之自体而言,无时无处而不周偏。大而无外,小而无内。在在处处,无不圆融。)
(智觉之别:般若——性空——之智,大澈大悟了,即是圆觉之觉性。因智而觉,因觉而得大智成就。此二者二而一,一而二,互为因果。)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