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怀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28
|本章字节:6162字
六月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
老师讲过,在将醒之际,那一段时间,多保持一下最好。我也有此经验,就是将醒还未完全醒来,当然还没睁开眼睛,那种是半睡眠状态,那种境界好极了。
下午带小妞玩。站在后院往前看,马路上来往车辆很多,但没有喇叭声。据说美国只有两种车兴按喇叭,如果听到不断地按喇叭,就知道不是喜事,就是丧车。否则就是你的车妨碍了别人,人家按喇叭表示抗议。除了这些,不兴随便按喇叭的。我记得国内随时都有喇叭响。按喇叭是叫人家让路,此间只有喜车和丧车才有此特权。它们是要争取时间的。其余的人都照交通规则走路,谁也不必让谁。若遇老弱儿童,则驾车的人就会自动停下来,让他们先走,不会按喇叭叫人家让路。而且他们的车子都是鱼贯而行,前面的一停,后边的一定停,不兴超车。所以市区里很少发生车祸(当然不是说绝对没有)。他们也就不懂得何谓市虎了。
晚间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近来比较会做梦,几乎十天半月就有一个梦。昨夜的梦是这样:出门走了几步,见前面太黑,急忙回头,就在这一转头的时间,四周就一片漆黑,那种黑无法形容,如浓墨一般。于是我抬头四望,见前面高处有两扇小窗内有灯光,这时在我站的地方也有一片从窗内射出来的光明了。我正要爬上去看看,忽然记起人家说人死了就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灯光之处就是你投生的地方,我一想不去了。忽然心头一亮,又记起所有境界都是虚幻,不会常的,索性闭上眼睛待起自变。这样就醒了。(怀师批示:中阴有此一境象,倘如恶业重者,即此一点亮光亦无。乃会遇此境,有此一念觉甚好,不然真又随境转去了,险哉!险哉!)
下午带小妞在前门转转,门口停着几部空车,行人多半是附近的住户,不是去对门杂货店买午餐,就是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远处的人就不会走路到这里来。
晚间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二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上午阴雨,下午晴了。小妞要我带她出去,我告诉她地上湿有蚂蚁,等太阳多照一下,地干了蚂蚁就会走。她最怕虫子,所以也没有吵,乖乖地看电视。据她的老师说她是全校最好的学生。遇到有人参观,大半是她表演,因为她心细很少错误。不足四岁能在卡片上签中英文的名字。虽然不太整齐,都清楚地看得出来。她最大的毛病是饮食方面,不但不吃肉类,任何炒蔬菜她都不吃,只会吃酸奶拌饭或白面白饭,或印度的东西有酸奶做的。真没想到遗传有这么严重!据说婆罗门(他们是最高级)世传不吃肉类,他们是低阶级人才吃肉。他们的餐馆不用盘子,是用菜叶包饭菜,吃完了自己把菜叶丢掉,否则婆罗门人吃过的盘碗若被低阶级人碰到,彼此都会感到不幸!当然他们轻视人家,人家也就自卑不愿去惹他们。
晚间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二十五分打坐。
六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
女儿她们学校放暑假了,别的地方暑假有四个月,此地只有三个月,寒假一个月。大约为气候不热之故。记得小时候在东北读书,暑假一个月,寒假两个月。女儿在波士顿读某大的时候,暑假四个月,寒假是大考后一个礼拜,圣诞节一个礼拜。又忙着注册,第二学期有开始了。各处寒暑假时间长短不同,我想大半是气候关系。今天他们又带小妞去宾州刘教授家,因为长途电话费太贵,在朋友家打,不方便。所以说好明天晚上由我打过去。一方面我知道她们平安到达,另一方面他们知道家里无事,大家都可放心。他们走后,我除了洗澡、吃饭、稍稍休息一下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和打坐。
晚间看《圆觉经》。十二点半,打坐。
六月二十二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他们不在家,坐中我把时间观念空掉,尽量延长时间,能坐多久就坐多久。好在现在打坐,腿无痛、麻、酸等感受,问题是现量境不易保持太久。奇怪的是两足的大趾和脚心常常跳动,趾甲长得太快,随时要记着修剪,否则坐中会被它妨碍。
今晨一坐三个小时,接着读笔记。这几本笔记都是各书上的重点和老师的批示。看起来特别入神,有时候譬如参究体会意境上那点妙有,身心都能滚进去,一下时间过去多久,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入定了。所以早上看书最好,因为精力充沛。但平时没有这分时间。如今天只看了几段,就十二点四十分了。我觉得有点饿,才想起来没吃早点。忙进厨房吃了午饭,在后院站了一下,回屋看《圆觉经》。三点打了一次坐。我认为白天打坐不比晚上差。晚饭后,八点给女儿去了一个电话,然后又看笔记。写日记。十二点一刻,打坐。
六月二十三日雨
晨六时打坐。
今晨仍一坐三个小时,然后看笔记,我又感到饿了,一看钟整一点。真奇怪,看书太容易打发时间了。如果是做家事,或做针线,一天可做不少,成效可观。像这种要用功的书,有时看出了神,一呆就呆上半天,所以她们在家我总要记住时间。从前我奇怪打七的人为何会那么能吃呢?女儿也说打七会饿。现在我懂了。如我一天多打一两次坐,多看几个钟头的书,不吃早点就会饿,人家还要动要跑呢!今天三点打一次坐,六点又坐一次,晚饭后,九点又坐一次。然后看《圆觉经》。写完日记,一点半打坐。
六月二十四日雨
晨六时打坐。
今晨仍坐三个小时,然后看笔记,十二点整打了一次坐。我觉得子时和午时打坐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今天他们要回来了,连日的雨,不知路上好不好走。宾州地方很大,和我们这儿纽约州一样,地方很宽。所以虽然我们这儿出去不远,就属宾州地界,但刘教授家距此有七八个钟头的车程,到家也不可能太早,所以我在午饭后在后院站了一下。这时天已晴了,地上也不太湿。回屋看笔记,三点钟打了一次座。下坐已五点半,忙进厨房做晚饭。七点他们才回来。小妞几天不见了,饭后在我屋里玩了一阵才睡。我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二十五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又带她去后院看梨树。现在果实有点样子了,连小妞都看得出来,用小手指点着说这一个,那一个的。我奇怪这儿的果实何以长得那么慢,大约是气候太冷,不易成熟。热带就不同,记得台湾故居邻家的芒果树,不知怎么就长起来了。提到院子里栽果树,又是此地的一个优点。我们后院并无围墙,也无树篱,而邻家的孩子也并不少,从来没有人来打扰。记得故居邻家那棵芒果树,一天到晚都有附近的孩子来,甚至因此孩子们打架。更伤人的是,如果谁家孩子从树上掉下来,大人还会吵架,半夜都有人在树上玩,不回家。后来那家主人一口气砍了三棵果树。所以我从来就不主张院子里栽果树,不料此间却很安静。
晚间看《圆觉经》。十一点,写日记后打坐。
六月二十六日阴
晨六时打坐。
将下坐,就听到有人敲门,我已知道是谁。开门一看,果如我所料,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她说晚上睡不着,半夜起来看电视,美国电视半夜放长片,就为这些睡不着的人,或夜间有工作的人。譬如当大夜班的护士,在照顾病人之暇,又不能睡,就可用电视为伴。这位老太太有糖尿病,我劝她少吃点,她却劝我多吃点。当然她有她的看法。她认为委委屈屈地最后还不是一死?不如得乐且乐的好。我也同意她的看法。可惜我的个性不同,既不爱玩,又懒得吃,看来是天生的出家命了。
晚间仍看《楞伽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