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怀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28
|本章字节:6260字
五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
天一晴外面就晴空如洗,我早上在厨房烧开水,觉得窗外空气清新,推开门在走廊上站了一下,不自觉地走下木梯,站在院内,一抬头吓了一跳,这个天空,似曾相识?对了,那次梦中境色一模一样,犹如旧地重游(这是专指天空和光明的境色)。不同者,地点环境不同,那地方幽静如画,至于梦中的心情也是恬静无比,当然正是心的恬静,才有那种梦的产生。我很喜欢那个境界,但这种事,只可遇不可求,想是想不来的。如果能由得我,我希望天天都到那里,每夜都有光明如同白昼。我想插头插得准(我认为是插头的问题),就能如此。(怀师批示:不错。)
下午带小妞玩,她又跟我把花瓶拿到厨房换水。被雨打过的花已不似从前那么香艳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话铃响了,是一位印度太太来拉学生。人家说她本事大,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她都找得到。她说一个字不识的她都能教,可是总找不到八个学生,一年一年地过去,总开不成班。这叫成年教育班,够八个人才准开班,是公费,学生不缴学费的。她以为我很闲,才来劝我。我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我有学英文的时间,我就读经打坐去了。我学英文的日子已成过去,她哪里知道。如果她开一门《楞伽经》课,她不要我都推不出去。这更非她所知了!我拒绝了,她当然不高兴。奈何!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四日阴
晨六时打坐。意境上的明点,我用观想的方法,形成实相,然后放在虚空中,在坐中定住它。但是我觉得不要有意去定住它,只有意无意地就好,其实我现在在意境上随时都找得到它了。它似一颗明星,我用观想之法,观来观去,自始至终它仍似一颗明星。我不知道对不对?(怀师批示:对。但可随意转变它。)我现在又想到一个问题,记得开始我学的是观心法门,是如来禅,怎么现在变成止观禅了,是怎么变的,我怎么不知道?似乎未能一门深入,我又彷徨了!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此二者是二是一,一是二,但有言说,都无实义。应知。)
五月二十五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荧光幕上正演木偶戏,我记得小时侯看的布袋戏,与此相同。现在是一个人告诉观众木偶戏的方法。原来是几个人高高在上,每个人用一根线(不知是什么质料的线,眼睛看不见。)操纵一个木偶。我以为这个比布袋戏容易。因为布袋戏是一个人玩,还需要有口技。这些使我想起作家罗兰女士的话:“生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造化之手牵着线,以这线为半径,把你甩向那固定的圆周上,身不由己地转着,你觉得旋转疲累,但离不开那固定的轮回。”人的一生确实就是如此。有本事的就跳出去!否则就只好由它转了!如同木偶。(怀师批示:不错。)
晚间看《楞伽大义》,有时又参看《楞严大义》。我不懂何谓带质境?何谓无踪迹处莫藏身?(怀师批示:带质境,是佛学中唯识术语。有真假之分。山河大地等物,及六根身分,皆是第八阿赖耶识变生之真带质境。如夜里观桌椅等物,疑为鬼魅,此亦是带质境,但乃假带质。由此类推,其义甚多。有些梦境,亦属假带质境。其实三界大道,是众生带质境,诸佛国土,亦莫非诸佛之带质境所变现。
又:无踪迹处莫藏身,藏身处莫踪迹。此乃禅宗法语。佛法证空,空亦不住。如金刚经云:“所谓如来者,即非如来,是名如来。”故又一禅师告诫其弟子曰:“无佛处莫留恋,有佛处急走过。”即其义也。总之:一切不住一切住。住即不住,方为解脱也。)
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五月二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观想——顶法。顶法助道法。
我愈来愈相信宇宙间确实有一种灵的存在。他是存在于形而上的世界里。它们有它们的世界,就如我们有人的世界,这也是同类相吸的原则。其实在我未学道之先,我就有一个看法,我认为人的身心是可以分开的。学道以后,更坚固此一信心。本来心身就不一致,在这种地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总之我是讲不清楚,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能把心从身提出来?当然不是肉团心。老师在《习禅录影》上讲过办法,我看到了。但很难,又是插头问题。这东西用功不行,不用功也不行!据我的经验,打坐的时候,就如放一个仪器在空中,聚精会神地去收,有时候也会得到意外的收获。收获的是什么呢?这就更说不清楚了!我现在懂得坐禅的妙处。白天坐起来,比夜间还好,知识不够静。今天带小妞去后院玩,邻家的美国老太太又送来两朵盛开的玫瑰,好香!好香!因为她见我带小妞在院里,顺便送了过来。他们不兴串门,任何事情都以方便为原则。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七日雨
晨六时半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电话铃响了,一连接了两个错电话,其中一个最妙。从我们搬来此地开始,常常接到一位男士来玛莉小姐。三年了,我当然不会去注意是否同一个人的声音,但对方也每当我告诉他不是时,他都表示惊讶,这就怪了。放下话筒,我忽然想到一个许久没有消息的朋友。忙拨一个电话问,原来她家先生病了许久,是胆结石,医生主张开刀,他的孩子们都不赞成,我也劝他不要开。其实这种病中医较妥当,可是在美国,到哪儿去找个可靠的中医呢?我自己决定能所谓“生者寄也,死者归也。”但我很怕听到别人的死讯。我一生中没见过几个死人,但见到的却是最可怕、最难忘的。记得有一个年轻的母亲,听说谁家的孩子死了,她睁大了眼睛,怀疑地说:“天天抱着的孩子,死了怎么办?”旁边听的人都笑了。啊!多么幼稚!多么天真!天下无情的事多得很,谁来管你怎么办呢!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观想——顶法。
一说观想顶法,哈欠就来了,我不知制止好?还是随它好?(怀师批示:随它好。)现在观想时头顶已不痛了,只是有疲倦的感受,连眉间面部都有疲倦的感觉。打个哈欠就好一点。我又不知可不可以打哈欠?是让它松一点好,还是紧一点好?(怀师批示:因脑神经氧气不充之故,任运随之,充气了即会好。)
下午带小妞玩,又摘了几枝蓓蕾,她太兴奋了,一跑跌了一跤。其实不会太痛,她娇了一点,竟大哭。自从我带她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两手掌微红,她要放绷带,我说又没伤痕,放绷带反而不好,只给她擦了一点药膏。她要剪枝插花,我说手痛,不要做。她笑了:“不痛了,可以做了。”小妞最会给我撒娇。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这地方似国内的贵阳,“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又似重庆,到处可见石级或上坡;既没有昆明“四季无寒暑,一雨便成秋”的好气候;更没有成都那么广阔平坦的原野。在市中心一望,四面都是山。在女儿教书的学校对面山上,外表看去是一个上坡,据说里面有农场哩,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我真羡慕能住在山谷里面的人,至少可以摆脱尘缘!
下午带小妞玩。晚餐桌上有中国白菜。说来真怪,这种白菜别说在国内,就是在波士顿,也不知吃过多少,从来没有问题。不知何故我忽然就不能吃这种白菜了。每次吃了之后,似乎内部的气都起来了,到处乱动,无处不到。据书上说白菜能生气体,可是过去何以不会呢?女儿他们也没这种现象呢?有时候我也觉得现在的身体与过去多少有些不同了。饮食可能是有关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