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怀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28
|本章字节:5364字
五月十四日阴
晚间我看《知见》杂志上老师讲译的《成唯识论》,我觉得有自我学禅以来,如《楞严》、《楞伽》的原文,也不像《成唯识论》这样难解,问题是它一句里包括许多意思。如果不看老师的讲译,即使再用功也只能似是而非地知个大意,休想弄得那么清楚。我认为这种书最好把它整个地翻译出来,后学才能得益,否则就只好置诸高阁了。它的文字不但艰深,而且很怪!
五月十五日阴
晚间在《禅修特辑》上,见到许多心得报告,从来没参加过禅七的我,认为在那种环境之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加上老师的香板一拍,更深入了另一个境界,所有妄念、欲念全消。这时有两种情形:一种是迷迷糊糊,另一种是忘了身体的存在,只剩下一点灵知,这时一经接引,就很容易肯定自我。所以禅七期间最容易接引人。我又在发谬论,但也是一点心得报告。
五月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人真是奇妙的东西,我们学禅也就在探讨人生的奥秘,找回自我。这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譬如一个不识字的人,给他讲书上有什么,他不会相信,因为他无法体会,况且这东西越深入越难解释,只许自己知道哩!
五月二十日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读,能在意境上形成一种幻境,书上有什么,意境上就有什么。我们打坐得的境界是不是一样呢?不也是无中生有,生而不生的吗?
五月二十一日晴
上午接到护士的电话,叫我去听身体检查的结果。下午三点女儿陪我去了,医生说一切正常,他还以为我得癌症呢。他对我的健康很莫名其妙,美国医生最怕病人瘦,他们全靠检查,也常常宣布检查不出病源,如我的病即是一例。我知道我没真正的病,至少内部没什么病,可能是点湿热,但此地没中医,只好以后再说。我想是打坐和做瑜伽把内部的湿热打出来了,我没给医生多作解释,因为说了他也不懂。学禅的人胖了如何飞身呢!
五月二十二日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有学问的人,都爱写文章,有些人写,借题发挥,这是文人的特性,固然无可厚非。当然,我也没这份资格,假若我能,我也不愿意写。文章这种东西,一个人一个看法。所以说:“状元是命,榜眼、探花是正。”只要换个主考,三鼎甲就可能易了位置。我认为“文章千古事”,一本书只要一出版,就如流水一样,不知道会流到什么地方。如果真能利他,自然功德无量,否则说错一句话,就驷马难追了!唉!我也是笨人,专门说傻话。
五月二十三日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雨声,我体会到心不动,气不动时,似乎呼吸轻微了,犹如胸腹之间一直达到子宫,有热气回旋而已。下丹田当气通过时发热、发紧,像有什么在里面动。
五月二十四日阴
晚间我看笔记。看到“不以人废言,不以言废人”。一般说来,这种人不多。如果一位皇帝或是一为主管能有此作风,其英明就可想而知了。过去的北平,无论贩夫走卒或是村妇,都能随口说出些大道理来,令人肃然起敬。所以人们说:不愧是皇帝住的地方。唉!现在又如何呢!
五月二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禅有三条路:当然条条大路通罗马,也就是归元无二路,但先从哪条路深入,似乎也由不得人,有时明明走这条路,会被强迫走那条路。何以会如此,自己也莫名其妙!我喜欢明心见性。神化比较难,我怕心悸。至于气住脉停,我认为要少吃少动,更主要是无念。我也证到无念,净念相继,确实气很微,有上气不接下气之感,有时觉得气要断了。
五月二十七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智慧是天生的,所以禅门有不识字的六祖。自性人人具足,个个圆成。既然人人都有佛性,就应该人人都能成佛,可是人人又都成不了佛。不过人都是学而知之,未有生而知之者。六祖虽有大智,也要听经才能开发智慧。人固不可高傲,却也不可气馁,只要有信心和毅力,成功就得一半。
五月二十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善能分别一切法,于第一义而不动”,就是说善能分别一切法相,破除无明烦恼,更要保住第一义的不动境界,这不就能明心见性吗?
五月三十一日晴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想到常听人家说,某人傻得可爱。不错,天下真有傻得可爱的人。记得过去我家有个佣人,别人不做的事她都做,她说:“事总得有人做。”她常把果核种在地下,她说:“我不吃,别人也可以吃。”她很懂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前人栽果后人嗜的道理。人们都说她傻得可爱,确实她也是如此。当我们看聪明人看多了的时候,回过来看看笨人,也蛮有趣。傻人也自有其可爱的一面哩!
六月一日晴
下午女儿他们要出去吃晚饭,我才想起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小妞来给我说再见,见她已比桌子高出一截,我又想到六年前,正当我学禅的开始,这几年来我的进度,还不到她成长的一半成绩。人家说,人愁生,不愁长,孩子只要不生病,吃得饱,睡得好就会长。学禅呢,可没那么简单。可见天下的事,顺水推舟易,逆水行船就难!
六月六日雨
下午我一连打坐两次。据说禅七期间,每天坐九枝香,每枝香坐五十分钟,共四百五十分钟了。我还无此经验,希望有机缘也去试试。我学禅这几年,从来没受过任何训练,可以用这方面来遮羞说,难怪一无所成了!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六月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声巨响传来,犹如一块巨石落入虚空,对坐中的我没有一点障碍。记得学打坐之初,这种情形如同一块石头击在心上,既惊且痛;后来随着一声巨响,身体会震动一下。三种过程比较起来,现在当然是进步了。可是我又不懂,这是否只是一种感觉?(怀师批示:气机发动,内觉四大震动的回音。当然是觉受,不惊不怖即无事?)
六月十日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当人心里有事的时候,一股业力直往上冲。我认为是识神伴着业力作祟,硬把它放下,表面上是放下了,可是自己知道,在内心深处并未全部放下,这时如果实在空不了,就干脆用妄念来打岔一下,然后再把妄念丢掉,就清净了。
六月十二日晴
下午见邻家美国老太太在院内摘花,她告诉我花内包有蚂蚁,最好插花之后,把花瓶就放在外边走廊上,过一夜再拿进屋。这样,次晨蚂蚁都爬出来了。
六月十三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虚空不空,虚空能包含万有,因为它虚它空,所以什么都容纳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