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想从别人的眼中引出眼泪，你自己应当先表示悲楚。因为，我们在演说的时候，听众的态度是完全由我们来决定的。我们忧闷，听众也就忧闷；我们微温，听众也就漫不经心；如果我们所讲的话极其诚恳，确系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有力的坚信，那么，听众是决不会不为所动的。

某国的大政治家日瑞安说：“口才流利的定义，可以说是演说者能知道他所讲的是什么，并且所讲的正是他心中的意思，也就是如火一般的思想。知识对于缺乏诚恳的演讲者是没有多大用处的。能够劝服听众的演说，是从心间到心间，不是从记忆移入记忆。演说者要欺骗他的听众，要比欺骗他自己难得多。”所以，我们的演说，如果要想引起听众的注意，最要紧的还是靠着我们的热情。

一用热情感染听众

演说中最精彩的东西，不是外形和智力，乃是精神。你的精神如果热烈，你就可以引起人家的共鸣。狄德罗说：

“没有感情这个品质，任何笔调都不可能打动人心。”列宁说：“没有人的情感，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真理的追求。”一位教员，他在教室中上课，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薪水，所以，他凡是可以偷懒的地方，就得血液都沸腾了。一位在军队里做政治工作的朋友对我说，训练新的士兵，要把他们开赴到前线前，他们有的内心受到刺激而在颤抖，有的竟还要弃械逃走。所以，当他们在开拔之前，就得召集他们训话，为他们作激烈的演说，引起他们热烈的情绪来。真的，一队士兵，好像是演说时的听众，如果领导他们的军官，怯懦得一直在战壕中发抖，要士兵冲上前去和敌人短兵肉搏，这是做不到的。一个军官，身先士卒，领着士兵大声喊杀而向前直冲，士兵的勇气，都被他引起来了。所以，要引起听众对你演说的注意，你必须先要用热烈的情感去引起听众的情绪来。

纽约着名的演说家李特登说：“人们都愿意说自己只受理智的支配，但其实整个的世界，都是被感情所转移的。一个人如果努力地装作严谨或极伶俐，那是会很容易失败的；但是，一位以真正的坚信来向你叙说的演讲者，他是决不会失败的。不论他所讲的题目是重大的政治经济政策或是极小的个人旅行杂谈，只要他确实觉得心里有不能不告诉你的事情，他的演说就会像火一样的炎热。他的坚信是用哪一种的形式表达的，那倒并不重要，这全在他用怎样的真诚和感情之力向你演讲。所以，具有恳切和热诚的演说家，他对于听众的影响力有如蒸汽一般地膨胀，他可以在修辞上犯有不少的错误，但是，他的演说是不会遭受到失败的。”

动作诚恳，始能使人感觉诚恳，俗话说“动人心者莫先乎情”。你在演说的时候，在你的脸上和眼中都须发出一种活力的光彩来。你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当然你要有着充足的精神。所以，在你准备要去演讲之前，如果是可能的话，你最好作一点安适的休息。比方像坐着假眠，最好竟是去睡一觉。演讲要以情动人，就是演讲者的感情是来自他对所要表达的事物和情理的体验和评价，让听众和他有同样的体验和评价。换句话说，就是要在表达事理的过程中自然流露感情，而不是大动声色地去表现某种感情。

二要讲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话

一篇好的演说的要素，就是演讲者的心里，须真有些像鲠在喉中不吐不快的东西。一个心里并没有悲切的人，他去对人家讲一番悲痛的话，这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这种无病呻吟，决不会引起人家的同情，说不定反而要引起人家的恶感。一个心里本没有什么话要讲的人，为了人家要他“随便说几句”，于是他就不得不来敷衍一下。结果，他是硬挤几句话说出来，于是，在说者是苦得不堪，在听者也觉得不知所云，因而感到倦颓，感到睡神在向他招手。待到说者说完，他才可以伸一个懒腰，舒一口气，如同在法庭上听到法官宣判他无罪，或者像所受拘留的刑期已满一样地高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自讨苦吃而强为演说，我们为什么要使听者像受拘刑一般的感到痛苦呢？所以，要么不讲，要讲就拿出一颗真心来。鲁迅说：

“人家开会我决不去演说。硬要我去，自然也可以的，但须任凭说一点我要说的话。否则，我宁可一声不响，算是死尸。”鲁迅决不“先意承志”，决不“随便说几句”，这是鲁迅的性格。我们要使我们的演说得到成功，我们就必须要有着充分的准备，而对于所讲的事理有着彻底的了解，觉得我这主张，有着独特的见解，有着急于要告诉人的必要，有着像骨鲠在喉而不吐不快的感觉，那就万无一失了。

一个在平日不大会写文章的人，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个极大的刺激，可以写出一篇极能感动人的文章；一个在平日不大会说话的人，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件，他就可以侃侃而谈地使听众迷住了。这到底为什么鲁迅，20世纪中国重要呢？因为，他有着要急于告诉人的作家，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人、话，这话在喉间有着不吐不快之左翼文化运动的旗手。鲁迅的作品包括短篇、评论、散感，所以他说出来就能动人了。你文、翻译作品，对于五四运动不相信吗？这是可以当场试验的。

以后的中国文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你先假定今天出去在路上被人撞跌了，你立刻爬起来，拖住那撞你跌倒的人而向他责问，你将怎样说法呢！事实上，这是假定的，你想说的话竟也不知从何准备起。可是，你走出去真的被人撞跌了，那时你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灰尘也不及拍去，你抓住了那跌你跤的人而向他责问，说起话来理由十足，每一个字音都有着重大的力量的，这是为什么呢？原因是你在喉间有着责问他的话，而这话是不吐不快的，因此你说起来就不同平时了。

假定一个演说的人，他准备演讲的题目是“节俭”，如果他自己并不感觉到节俭的必要，他讲起来一定是有气无力的。他必须对于这个题目从内心里发出热诚来，深切地感觉到节俭的必要。他直接觉察到在我国上海有很多的人，平时花天酒地，死后没有留给自己的子女一些钱，甚至买棺材都发生了问题。他觉察到这种人的可怜，所以他就抱着一种宣传耶稣基督的福音的精神去劝说他们，使他们到了老年的时候还能有饭吃，有衣穿，并且还能有屋居，还能使他们的妻儿老小获得生活的保障。他觉得那班花天酒地的朋友，如果自己不去劝说他们回头改过，那便是自己的一个极大的罪恶，自己将受到上帝的严厉的谴责了。这样，他演说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有着金石之音，可以令人振聋发聩了。

三要讲有力的话

初学演说的人，他最容易犯的毛病，大家以为是说话太武断，其实不然。一个人的演说须得有一种自信力，自己相信自己的所说一定是不错的，这才能使人相信你的话而照着去做。所以太武断并不能算是一种重大的毛病，倒是用着怯懦的字句，削弱了自己讲话的力量，那才是演说者所犯的大毛病。

演说的话，每一句都要有力的；你用着一种不自信的话，你所说的话便变成了无力，你就不能把你的主张，去打进听众的内心，那你自然是失败了。某学校开演说竞赛会，内中有一个学生说得很好，说完之后，他又十分谦虚地说：“诸位来宾，诸位师长，诸位同学，鄙人学识浅薄，所说毫无研究，自知错误的地方很多，还请大家原谅，并恳请为我指导！”当时有很多的学生，以为这次的锦标一定是被他获得的了。岂知评判结果，这位学生竟是落选，这真叫人感到奇怪。后来评判者把每人的演说逐一评判，说这位学生，所说很好，理应获得第一的锦标；可是，他在后面加上了一些谦虚话，把他整篇演说的力量完全失掉了。像他所说，既是“自知错误的地方很多”，那为什么不要自己更正了？这便是他失败的主要点。

一队士兵，守着一个城池，如果他们每个人能够自信可以坚守，那么，敌人前来进攻，他们便可以毫不胆怯地出来应战了；如果他们相信敌人势力强大，自己不是对手，自己的守城，恐怕是守不住的，那么，听到敌人前来，他们早就弃城而逃了。我们的演说，正像对着士兵们训话，你把你的话说得软弱无力，这真好像是一位军官对一队士兵说：因为我们“我们守此城池，恐怕守不住的，的力量薄弱。”请问，军官对士兵这样说，士兵还能鼓起勇气来死守吗？如果一位军官对士兵说：“弟兄们，我相信我们来守这城池是一定守得住的：因为我们每一个弟兄，都有着勇敢的精神，可以以一当百的。过去，某军守某地，他们取得了光荣的战绩，受到全国人民的拥戴，世界军事专家的赞叹；可是，如果当时我们接到命令去守那里，那光荣的战绩，还不是我们取得的吗！因为我们勇气之盛，纪律之佳，素来是有名的，所以今天我们来守此城池，我相信必定能够坚守；敌人前来，予以迎头痛击，我们是不会让某军有所收获的。”这样，士气不馁，说不定会真把那城池守住了。即使不然，至少也不会望风而溃了。所以语句有力，有着坚强的自信力，那便是演说的主要点。

说话要坚强有力，应该断然地讲出来，不可说不肯定的话，也不可说过于谦虚的话。但是，你说得过于断然了，那也是不对的；因为只有无知识的人才这样。我们在有的地方，有的时候，有的问题，有些听众面前，说着断然的话，也是有损而无益的。就一般情况来说，听众的知识水准愈高，你用有力的断然的说话愈难成功。

照这样说来，不是前后起了矛盾？我们谦虚而不自信，我们的演说要失败；我们既然有坚强的自信，我们自然说话要断然；然而对知识水准愈高的人说断然的话愈难成功，那么，我们的听众，知识水准是不会齐的，我们将怎样说话呢？不错，所以韩非才有《说难》的着作。说话本不是容易的事啊！不过，我们要知道，有思想的人们，是愿意被引导而不愿意被驱使的。他们愿意有事实摆在前面而得出他们自己的结论，他们愿意被人问问题，不愿意听有人用了无数的正面的断然语句，使他们失去自己发表演说的能力。

四灵活地变更音调的轻重快慢

不同人演说同一个题目，效果是不同的，这是由于各人表达风格的不同。读者，也许我这样的说法，你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吧？好！那我请你一读俞平伯和朱自清两人各写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他们两人，也曾并肩合坐一只小小的画舫，同时游玩秦淮河，再同时各写一篇同一题目的游记。可是，内容究竟同不同呢？不用说，多少总有些不同的。这不同的是什么呢？就是发表时文章的风格。你怎样的说法，比你所说的内容还要重要。所以，和丙先生同样的话，甲说起来可以娓娓动听，而乙说起来便叫人感到讨厌了。苏秦的说秦，言词是怎样使秦并吞六国，可是苏秦在秦国是失败的。张仪的说秦，言词也不外怎样使秦国去并吞六国，然而张仪是成功的。为什么苏秦会失败而张仪会成功？这完全是由于表达的风格不同的缘故。

一位音乐专家弹奏钢琴，和一位普通人弹奏钢琴，虽然两人弹奏着同一个调子，按着同样的几个音键；然而，一则高超，一则平凡，这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两人所用的方法、情绪、艺术和个性的不同，因而演奏出来便成了天才和凡才的不同了。两位书法大家，他们一同临写一部碑帖，虽然大体相似，但是细察之下，并不完全一样，其道理也是一个样子的。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地表达呢？表达最要紧的，便是对于听众的声音。现代的听众，不论是十数人聚在一室开着小小的研究会，或是几千人聚在一堂开着盛大的会议，每一个听众，都是希望演讲者像和他们每一个人直接对面闲谈一样。实在，演讲者确也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