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云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5
|本章字节:7720字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们插队后的第一个冬天,可算是真正领略到了北国的寒冷。白天最高气温零下二十多度,夜间最低气温可以达到零下四十多度!
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冻出的鼻涕还没流出来,在鼻口就有冰碴了。老乡们一再告诫我们,耳朵冻了可千万别用手胡噜,一胡噜准掉!所以东北人的冬天,就是猫冬。现在理解了,有些东北人的惰性是气候造成的。
突泉县地处大兴安岭东南麓,北部与乌兰浩特相邻,南部与科右中旗交界,西部与科右前旗接壤,东部与吉林洮南毗邻。只有县城方圆几百里地地处平原,其余几万平方公里都是连绵起伏的丘陵。
我们村坐落在距突泉县城城北二十多公里的地方。
离开北京几个月了,我们都有些想家。想着上县城照张相,好寄回家给爸爸妈妈看。
头天得知车老板儿宋起明天一早赶马车上突泉县城,我和江东四点多就起了床。我们俩和男知青吴伟还有一对儿本队社员,搭着宋起的车,天还没亮,就奔向县城。北风呼啸着,我们穿着下乡时发的蓝大衣,蓝棉裤;大衣里面还穿着棉袄,棉袄里面还有毛衣,穿得就像个“圆球”,每人还戴着一顶棉军帽,脖子上紧紧围着大围脖,想必这一个多钟头,不会太冷了吧!我们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滑稽得很,就这样嘻嘻哈哈地爬上了马车。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冻蔫了,全没了刚出村时的欢声笑语。一路上只听得吴伟和车老板宋起还有那个男社员聊得来劲。
黎明前是一天中的最为寒冷的时刻!凛冽的寒风,肆虐地摧残着这美丽的苍凉大地。小学三年级学过一篇课文,叫《蓝鼻子哥哥和红鼻子弟弟》,讲的是一对风兄弟,哥哥叫蓝鼻子,弟弟叫红鼻子。寒冷的冬天,兄弟俩早上出门比赛,看谁的风厉害。弟弟看见一个穷苦的砍柴人,手中拿着一把斧子和一捆绳子,穿着很单薄,心想:这个人穿得这样少,一会儿他就会不行的!这时又来了一个坐着漂亮马车的、穿着狐皮大衣的富人,心想,妈呀,他穿戴得这样厚实、温暖,我可没办法吹透他。于是,弟弟选择了穷人,给哥哥留下了富人。结果可想而知,砍柴人越砍越热,最后连汗衫都脱了,弟弟累个半死也奈他无何。而哥哥跟着漂亮小巧的马车,三下五下就把这个富人吹得蜷缩成一团。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生命在于运动,勤劳使人健康。
寒风就像蓝鼻子哥哥,执著的、拼命地透过厚厚的棉衣钻进心里,我的血液从四肢逐渐凝固到躯干,戴着大棉手套的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
马车板槽中铺着山羊皮垫儿,我们坐在厚厚的山羊皮垫上,出来时,车老板宋起还从家中拿了一床被子盖在我们三个女士的身上,就是这样,脚还是很快就冻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老板儿轰我们下车走走,活动活动。可是我们早已被冻透了,根本就不想下车,但是当听说有人就是这样被冻死时,我们只好咬着牙,挣扎着下了车。“慢着,别蹾着脚!”车老板话音没落,我和江东的脚就都被蹾着了,哪儿还会走路啊,更甭说蹦一蹦了,我俩就只剩下“哎哟哎哟”的叫唤了。用不听使唤的手胡噜胡噜腿,揉揉膝盖,捶捶脚,再慢慢站直身子,走两步,脚像过电一样,万箭钻心。
“冷得邪乎啊!”车老板叹息着,“今年真是比哪年都冷啊!”
“是啊!你们北京嘎咋能遭了这罪?”本队夫妇也附和着。
当地人都爱亲切地叫我们“北京嘎”。
“北京那么好,你们到俺们这疙瘩来干啥呀?”
“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啊!”
江东真诚地说。
身上的知觉在活动中渐渐恢复了一点儿,只是手脚还是冻得僵硬。
东方渐渐发白,我们已能看清对方。
北风像刀子一样,疯狂地撕扯着我们,它不会因为我们是北京知青而有所收敛,也不因为我们只有十五六岁青春美丽的年华而眷顾,它无情地席卷而来,又愤愤地咆哮而去。
江东漂亮的脸蛋被冻得通红透明,她大叫着:
“哎!小胶皮人,我的手都不听使唤了,你呢?”
因为长着一个娃娃脸,知青和老乡都昵称我“小胶皮人”。
“我也是!”我也高声喊着。
“要知道这么冷,咱们就不出来了!”
江东说着终于忍耐不住,哭了。我咬着牙,忍耐着不哭。
从爸妈被批斗开始,我学着坚强;红卫兵抄家时,我又学会了勇敢;我相信,任何艰难困苦,终将会被我踩在脚下!
吴伟,十八岁的男知青,圆圆的脸,中等身材。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他现在应该上高三了。他顶着风,快步走来,像是与咆哮的狂风比赛,皱着眉头使劲喊着:“喂!你们别缩着待着,赶快搓搓手,活动活动!”
我们僵持的双手,不听使唤地蠕动着。
“嘿!这样可不行!非冻坏不可!”吴伟急了!
“把手给我吧!”
不由分说,他拉着江东的手,用他那蒲扇大的手捂起来。
江东破涕为笑:
“你的手真暖和啊!”
我羡慕地看着这一幕,咬着牙,想微笑,但彻骨的寒冷使我肌肉僵持,无法轻松微笑。现在回想我年少时的故作深沉,故作清高的样子,一定会让人一览无余,可我当时却毫不自知。
“小胶皮人!你也过来呀!”吴伟喊道。
“我没事儿!”
假装轻松的我,已经冻得气若游丝。
“嘿!暖和多啦,你来呀!”
江东边说着,边拉着我,走到吴伟的身边。
吴伟一脸的关切,伸出双手,将我的手裹进他那温暖的大手里,我顿时感到一股暖流从手上传到心中以至全身。
“都快冻成冰溜了,还没事儿哪?”
吴伟捂着我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接着说:
“你们跟我妹妹一样,比我妹妹还小哪!”
看得出,吴伟一颗真诚质朴的心。他是真心拿我们当小妹妹,我感动极了。我长到十五岁,从没有这样深刻地认识温暖。
如果有一天,什么人对我说起温暖,那么我首先要问他:什么是寒冷?!
就像一个生来就富有的人说起贫穷,说起饥饿,虽振振有辞,却苍白无力!
吴伟不停地搓着我的手,还用嘴对着呵着热气,大声喊:
“好点儿了吧?”
“行啦!谢谢啦!”
我嘴不对着心。就像一个将要饿死的人,给他刚刚喝了两口粥,就把饭碗给夺走还要说声谢谢一样,我的手是那么不情愿地抽了回来。
我真想再暖和暖和!
这温暖的感觉,我还想再体会体会!我要想一想,这瞬间的温暖,到底与我十五年来所体会的所有温暖有什么不同?是雪里送炭?是雨中送伞?都是,又都不是。相比之下,雪里送炭、雨中送伞简直小巫见大巫了!这是纯洁的友谊;是亲人的关怀;是兄长的呵护;这温暖高于天!深似海!大无边!
车老板一扬鞭,马儿立即小跑起来。这后一段路,我们开始了欢声笑语,开始回忆北京,回忆同学,回忆学校;还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心中的温暖,抵御着这北国的千里冰封!
心中的温暖,我想江东和我应该是一样的。
手上的温暖传递到全身,冰凉的心也捂热了,心中的温暖,又回流到四肢,这温暖随着血液流淌着,不疲倦地循环着。寒风依然怒号,寒冷依然彻骨,只有血液在温暖中流淌,不再凝固。
车老板儿又一扬鞭,“啪”!“啪”!鞭子在空中甩得脆响,马儿颠颠快跑起来。马背上马套下,微微有些湿,马出汗了,这样冷的天,马居然热得出汗了!马就像勤劳勇敢的砍柴人,难道我们就是那怕冷的乘车人?红鼻子弟弟在勤劳勇敢的砍柴人面前退缩了,可我们怎能在蓝鼻子哥哥面前败下阵来!
我仰望东方,太阳正冉冉升起,蔚蓝色的天空,不曾有一丝云玷污它的纯洁,呼啸了一夜的蓝鼻子哥哥也逐渐远去。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大地,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我们上学时大家就互相问过多少遍了,想必今天再问,一定会有不同的答案:
“春天的草原;夏天的大海;秋天的群山;冬天的太阳。”你喜欢谁?
你只能选择一样作为崇尚,作为向往,你选择谁?
车上的那五个人,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地回答:“冬天的太阳!”
亲爱的朋友,此时此刻的你,会有其他的选择吗?
衣食无忧时,人们大多是浪漫的,有梦想、有理想的,无论这理想是否切合实际,这一理想都会指引一个方向,使你为之奋斗!
一旦有一天,疾病、瘟疫、粮荒;地震、火灾、山洪;以及战争等不幸降临,浪漫的梦想,远大的志向在这里已没有了实际的意义,这时人们只有真真切切的需要,那就是:药品!食品!交通工具!医疗队!抢险队!战斗队!
在我们寒彻骨髓时,我们最最渴望阳光的照耀,这时灿烂的阳光,比金子还要宝贵!
马车在金色阳光的沐浴下,缓缓驶入突泉县城。这时,我们听到县广播站大喇叭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整;天气预报则报告今日凌晨风力六七级,最低气温零下四十度,是近年来最冷的一天!
领略了寒冷,再沐浴着阳光,我深深地呼吸着自由流淌的空气,彷佛在贪婪地吞噬着阳光!我爱你,阳光!无私地普照着大地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