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志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9650字
尽管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只要老李要求做到的,我会加倍努力,就像每天晚上老李不再单独操练我了,我还是像从前那样,一个人跑出来再做一会儿俯卧撑。我已经能做到六十来个了,我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进步。但让我苦恼的是,班长老李对此视而不见,他看我时,还是那种冷冷的样子。我其实不想和他对着干,我想和他成为兄弟。但我这是一厢情愿,老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可能觉得我这个新兵比其他的战士要鸟,所以要杀杀我的脾气,还是时不时地给我整点事出来。
现在想想,老李那时的看法其实也没错,我毕竟在县城上过三年高中,见过世面,没有那些农民兄弟士兵听话、老实,但我人不坏,我一直在努力地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
我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的,有些事并不全怪我。我后来才知道,老兵整新兵的土办法多得是,随便弄点事就能上来收拾你。我后来也当了班长,我从来不用这些办法。但老李和我不一样,他文化不高,从前的班长是如何收拾他的,他照单全收地用在了我们身上。换了我,我是决不会这么干的。
那天训练了一上午五百米障碍,我们都挺累的。我正要爬上床午休一下,老李突然过来了,他拿着武装带指了指我:“胡建军,你替我站岗去。”按照我对军人职业的理解,班长这句话就是命令,我必须无条件服从执行。但我那天实在太累了,冲着他脱口而出:“没轮到我站岗,这是你的岗,你自己站去。”我现在想想,我那时可能在想,站岗是每个军人的职责,是自己的份内事,我没必要替你站岗,官兵一致,我们是平等的,我也用不着讨好你。
老李愣了一下,铁青着脸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愣了一下,其他兵们也有点惊讶,就连那些老兵们也都不解地看着我,他们都没想到我会当场顶撞他。老李皱起了眉头,往前又走了一步,有一种想揍我的冲动:“你个新兵蛋子,你说什么?”老同志们的火气一般都很大。我想再顶一句,但想想我还是没敢顶,还没有新兵敢和老兵对着干,我甚至看到有几个老兵把拳头都攥起来了,只要班长朝他们努一下嘴,我相信他们会立刻扑过来修理我的。我不能出这个头。我忙乖乖地去替他站岗去了。站岗时我有点伤心,我知道老李并不是怕苦怕累非得让我替他站岗,他当了七八年的兵,什么苦没吃过?他这是故意整我。但问题是,我不是一个鸟兵,也根本没想去要当一个鸟兵,他这是何苦来着?
晚上跑完五公里越野回来,我趁热打铁地又做了五六十个俯卧撑,然后去了一趟厕所。刚出了厕所,看见班里的老兵张富贵站在那里,我忙立正给他敬了个礼,他有点受宠若惊地给我回了个礼,很诚恳地看着我,说:“小胡,咱们到菜地那边走走吧。”
我知道他肯定是有要紧的话对我说,我忙跟着他往菜地那边走。
我们站在菜地边,那些绿色的蔬菜在月光下散发着清香,它们长势喜人,菜地整得就像我们阅兵时站的方队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整整齐齐的。这不是我们连队的菜地,我们连队菜地整得没有这么好。连长好像不喜欢整菜地,别的连队整菜地时,他就让班长带着我们去跑五公里越野。连长说,我们是当兵打仗的,整天整菜地,能整出个屁来。菜种好就行,不用像服侍孩子一样服侍它。我们就在星期天去整整菜地。一来二去,我们都不喜欢搞菜地,一到菜地就浑身不自在,还不如去跑五公里越野舒服。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连长很英明,当兵的就应该是这样。
张富贵搓了搓手,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小胡,你比我聪明,又有文化,本来轮不到我来说你,但我想我是个老兵,在连队呆的时间长,有些事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我心头一热,赶紧问他:“张班长,有什么事你直接给我说,我会注意的。”
他朝连队方向看了看,拍了拍我的肩,像个大哥一样真诚地说:“你在连队表现得都很不错,但今天中午你不该为站岗的事顶撞班长。我们老兵都很注意这事,你一个新兵,上来就让他难堪,他肯定以后要收拾你。你最好能找他道歉,如果你能在班务会上主动做个检讨可能会更好。”
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紧张了,觉得中午时自己做得是有点过分了,我一下连就准备当逃兵搞老李难堪,他要是觉得我是个鸟兵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要在士兵中树立威信,不把我这个鸟兵好好收拾收拾是不行的。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干的。部队就是这样,谁也不想自己手下有个刺头兵,不听招呼,一旦发现,绝对要整得服服帖帖。
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冤枉。我觉得这事老李弄错了。我其实对他还是很服气的,他是个第八年的老兵,二级士官快到顶了,年底要么退伍,要么转成士官。我听别人说,他好像想转成士官。我觉得他有这个资格。我已经知道,如果没有过硬的军事素质和能力,要想在“红四连”当班长,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我们一班还是连队的尖子班。在抗日战争中,我们班坚守阵地,与日寇浴血奋战,最后十二名勇士全部壮烈牺牲,保证了大部队及时转移,被八路军总部授予“守如泰山十二勇士”的光荣称号。所以,连队在配备班长时,我们班配的都是能力最强的班长。老李的确也无可挑剔,为人很实在、真诚。但要我为这事向他道歉,我恐怕开不了这个口,我顶撞他是不对,但他让我替他站岗就对了吗?要道歉可以,他得先向我道歉。我们都是军人,非常平等,谁错就是谁错,他不向我道歉,我也绝不会向他道歉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我还是很感激张富贵。我没办法向他解释,他很老实,也很听班长的话,他不会理解我的想法的。
我对张富贵说:“我想想再说吧。”
结果我还是没向班长道歉,我觉得这不全是我的错,我犯不着为这事委曲求全。
我和老李的关系还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我知道他在克制着,但他迟早会爆发的。我一定要做得更好,让他抓不到把柄。每天早上起来,我都抢着打扫卫生,有个公差勤务,比谁跑得都快。训练更是全身心地投入,这没得说的,就是老李不整我,我也不能在这上面偷懒。当兵不练武,不算尽义务。这是军人的天职。我要让他明白,我不是一个鸟兵,相反,我是个好兵。
还真像那句俗话说的,越怕鬼,鬼越来找你。我够小心翼翼的,训练也抓得很紧,但最后还是在这上面栽了跟头,被老李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我的军事训练其他方面都蛮好的。别的兵们最怕的五公里越野和五百米障碍是我的强项,队列训练什么的更不在话下,我不是在吹牛,我在中学搞过好多次军训了,那时主要就是弄队列这一套。新兵连时,我就被班长单独拎出来给大家做过示范。我最怕的是体能训练,具体地说,就是臂力不行,虽然在老李修理下,俯卧撑能做到六十来个了,但还是差得很远,拿惯笔的手和拿惯锄头的手是没法比的。我很羡慕那些农村来的士兵兄弟,训练一段时间,他们呼呼啦啦地就能做一百来个俯卧撑,而我做完这五六十个后,胳膊就好像没有了一样,最后几个还得咬牙切齿地使出吃奶的劲,身子扭得像条很难看的麻花一样,这才能勉强做完。老李在这方面整我,我真没话可说。
体能训练中,我最怕搞单杠。搞单杠时,我就经常被班长老李吊杠。他见我三练习只做了两个就做不动时,瞪了我一眼,吼了一声:“吊杠!”我一听,眼前差点发黑。吊杠就是双手抓住单杠,吊在上面不动。这很要命,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胳膊上,一会儿就把胳膊拉得很疼。但你又不能说这是体罚,老兵油子油就油在这里,明明是整你,但又无懈可击。我开始还不想吊杠,想继续做几个,可把吃奶的劲用上,胳膊还是拉不上去,双脚在下面扑腾也没用,样子也不雅观。后来我就不瞎扑腾了,静静地吊在单杠上。我本来想争口气,不下来就不下来,看你能怎么着我。虽然有志气,但胳膊却不争气,没坚持几分钟,胳膊像被要扯断了一样,疼得受不了,我龇牙咧嘴地看了看老李,他正在指挥别人训练,根本就不看我。我只好自己跳下来了,准备缓口气再上去吊杠。谁知他一看我下来了,就扭过头指着我的鼻子骂了我一声:“你怎么下来了?”我只好又跳上去抓住单杠吊了起来。新兵连时,我第一次听到班长骂人时,心里还很不好受,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军人要的就是一种野劲。
我看过很多老美的战争片,他们的士官长更加粗野,《合金属外壳》中,那个士官长简直就是魔鬼了。但你不得不承认,优秀军人就是这么摔打出来的。所以,那些老兵或班长修理我们新兵时,我一般都没什么想法了,我要是成了老兵,我肯定也会这么干的。你要是把新兵捧在手心里,舍不得摔打,那你基本上就把这个新兵弄废了。老李整我,我真的一点也不恨他,他这人并不坏,班里要是有个兵训练跟不上,他作班长的,肯定很着急。换了我,说不定会比他更急。
我很理解老李,所以这次想尽量吊的时间更长些,但事实上比上次吊的时间还要短,没过一会儿,胳膊疼得又受不了了,我只好跳了下来。这样反复了三四次,老李终于火了,他冲过来,朝着我的屁股踹了一脚:“你怎么这么狗熊,连这一会儿都坚持不住?你有什么牛的?”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班长摔打的准备了,知道这是成为一名优秀军人必须要承受的,但老李真动手了,我又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我愣愣地看着他,你是班长,还是党员,怎么说打人就打人了?虽然这不是很疼,但它伤害的是我的自尊。我气得手都发抖了,我带着哭腔说:“你是班长,怎么能动手打人?”老李把脖子硬了硬,指着我鼻子吼道:“你不好好训练,老子就是打你了,你能怎么着?”
我承认,我那时还不算一名合格的军人。这时我应该立正站好,承受军人必须要承受的这一切。但我没有,我相反气得身子都哆嗦了,甚至还瞪了他一眼:“你别老子长老子短的,我体能训练不好,就不一定军事素质不好。你不要认为我就不如你,现在是现代化战争,你连电脑都不懂,真要打起来了,你只能靠边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海湾战争不就是这么打的?哪里会让你面对面地厮杀啊?我一下子就把老李惹火了,班长是“军中之母”,连连长都让他们三分,我一个新兵蛋子,当面顶撞他,这当然很严重了。我也有点后悔了,按照军人标准来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不应该这么干的。老李果然很生气,他的脸都胀成紫色了,他“唰”地解下了武装带,扔在了地上,朝我吼了起来:“你不服气咋了?我不如你?现在咱们就单挑!”说着就真的冲上来了。几个老兵忙拥上来,抱住了他,他还在那里使劲地挣扎着:“放开我,老子今天就要和他单挑,你有什么牛的?放开我!”我也有点生气,不时地斜着眼睛看他,我顶撞了你,我是有错,但我现在是个士兵,和你一样,我们是平等的,单挑我也未必怕你。
张富贵过来劝我:“小胡,你给班长道个歉,认个错吧。”我看了看他,他是真心为我好的。这时我已经缓过来劲了,又有点后悔了,自己毕竟是个新兵,作为一名军人,要学会尊重,尊重上级、尊重领导,尊重部队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尊重你的敌人,他们永远都要比你想象的强悍,老李因为军事训练整我并没有错。我就是给班长一个台阶下,也不能硬撑着,不然这对我们都没好处。虽然我没有道歉,但我还是乖乖地抓过单杠,卖力地做三练习。老李斜着眼睛看着我,可能是我主动上了单杠,也算是一种认错的表现,他这才慢慢地消气了,不再冲过来单挑我了,但他也不理我了,带着其他的兵继续训练,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我吊累了,自己从单杠上跳下来,他也不管我了,有点像要跟我搞冷战一样。我心里很难受。我是想成为一名优秀军人的。自从我们授了军衔,戴上了帽徽、领花以后,我的许多想法都变了,不再是从前那种为找条出路什么的而当兵了。我是一名士兵,就要有士兵的样子,如果仅仅是为了找条出路而留在部队,我觉得这不是一种光荣,而是一名军人的耻辱。我没想其他的,我就是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
但老李并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我也没办法给他说,他整天动不动就瞪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