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志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0310字
这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在“红四连”时,每天都要做一百个。我们立马跑出来,面对潘连,排成一列横队,伸胳膊踢腿地活动了一下,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做了起来。我们做完了一百个,潘连没什么表示,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们只得再做。但做到一百二十来个时,有人就开始顶不住了,趴在了地上。老李最厉害,但也只做到了一百八十个。
我们满头大汗地从地上爬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潘连,潘连显然很不满意,他的脸上有了点寒意,他一声不吭地围着我们绕了两圈,歪着脑袋看了看我们的迷彩服,摇了摇头:“你们都出汗了,但出的还不够多,连迷彩服都没湿透。你们知道我们的特种兵能一口气做多少个俯卧撑吗?说出来吓死你们,他们一口气能做三百个!”
我们的脸都有些发烧,心里很难受,如果说刚才我们还不能肯定潘连的表情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们的意思,那我们现在就很肯定了,因为他的口气里都明显带有这种意思了。我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在我们团里,我们“红四连”可是响当当的,我们连队的士兵无论走到哪里,都把胸脯抬得高高的,感觉自己高人一等,部队就是这样,要拿实力说话。我们甚至有点恨他了。
潘连眯着眼睛看着我们,脸上还有那么点嘲讽的意思:“你们是不是不相信?那我找个人来让你们看看。我就不找那些战斗班里的战士了,我就让我们文书给你们表演一下。”
他回头冲着连部吼了一嗓子:“赵志刚,你小子过来做个俯卧撑让他们看看!”
那个瘦瘦的文书应声跑了出来,嬉皮笑脸地给潘连敬了个礼:“是,连长。”然后扭过头,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们,把我们气得牙痒痒的,他还没开始做,就已经带着显耀的意思了。他把迷彩服的袖子一捋,趴在地上呼呼地做了起来。你还别说,潘连还真不是吹牛,这家伙的确有两下子,做到一百个时,他脸红了,头皮上冒出了白色的水蒸汽,但他气不发喘,仍旧呼呼地做着。做到两百多个,他的迷彩服全湿了,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水。做到两百五十个左右时,他的迷彩服湿透了,开始滴滴嗒嗒地往下滴着汗珠。做完三百个时,他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下的汗水已经渗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人形。
我们都不说话了,有点心虚,甚至有点觉得自己很渺小了,这是一种让人觉得很屈辱的感觉。我们低着头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个人形的汗水痕迹,目光里也有点佩服人家的样子了。事实就摆在面前,你不服气不行。我们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失落、屈辱,还有一种茫然与惶恐。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你不得不去问自己:如果这个部队的训练强度真的比我们“红四连”大上好几倍,我们能不能赶上?没有人敢想象自己如果赶不上会是什么后果,在一个清一色的男人群体里,如果你比别人差上一截子,你就完蛋了。
我们盯着这个叫赵志刚的家伙正在发愣,他用手撑着地面,笑嘻嘻地看了看我们,又歪着头去看潘连:“连长,要不要我再做一百个?”我愣了一下,这家伙呼呼地喘着粗气,胳膊也有点微微颤动,他显然不可能再做一百个了,他这是故意在气我们。这个部队真他娘的邪乎了,连一个文书都这么嚣张地欺负我们,这太过份了。我们这些红军团来的兄弟显然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挑衅意味,队伍里有些骚动,甚至有人在恨恨地瞪着这个叫赵志刚的家伙。潘连显然很得意,他看着我们,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竭力地想忍着,但那些笑容还是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池塘,慢慢地从他嘴角边荡漾开来,连他的眼睛里也有了光彩,但他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挥了一下手,对赵志刚说:“你去吧。”
虽然潘连和这个文书把我们气得够呛,比当场骂我们一顿还难受。但你还不能有脾气,我们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人家还真不是吹的,事实胜于雄辩,一个文书都这么厉害,其他人肯定更牛。你不服不行。我们身上的那种傲气全被打掉了。潘连再看我们时,都忙把头勾了下去,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要怪人家爱理不理地看不起你,这个特种兵部队还真是有资本傲气。有风吹来,身上刚出了汗,被冷风一吹,有点凉,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说实话,我那一会儿,心里各种滋味都有,甚至还感到很不舒服,这个潘连是够狠,来了这么一手。我们知道,这叫下马威,带着点整你一下的意思,让你明白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这家伙够阴险的,他不动声色地就把我们搞掂了,以后有我们的好果子吃了。
接下来的训练果然不是人受的。
所有的一切训练都是来真的,就像耐寒训练,气温只有十五六度时,把身上的衣服剥光,四五个小伙子扔到海里,一泡就是两三个小时,冻得脸都发青了。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取暖,我们只能紧紧地抱在一起,这不但是在搞耐寒训练,同时也在培养我们的团体协作精神。特种兵将来作战时,一般就是四五个人是一个战斗小组,互相依赖,共同作战。其他训练也是在真枪实弹的环境下进行的,如果磕磕碰碰被弄伤了,你也不能吭声,继续操练。这都不是闹着玩的。
这些我们咬着牙也就挺过来了,都是老兵了,也知道部队是怎么回事,你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你就把自己弄得像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牛,这样你的腰杆才能硬起来,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军队是靠实力说话的,士兵也是这样。你要是整天哭鼻子甩泪,那你就完蛋了。你就是去喂猪,特战营的猪们也会看不起你。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潘连说的。这倒是真的,特战营搞后勤的兵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像那个叫赵志刚的文书一样,你搞不好训练,根本就不会让你去喂猪。
再说,我们还代表着我们的红军团,我们不能给它丢脸。
我、周志军和老李都发誓要好好地训练,争取把自己尽快地弄成一个合格的特种兵,镇镇这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我们一开始搞武装泅渡就拉稀了。
我和周志军都是北方人,本来都不会游泳。我们那个红军团在一个山沟沟里,附近只有一条小河沟,连膝盖都淹不着,所以武装泅渡一直没怎么搞。去年夏天本来要到外地一个湖里搞的,但突然又奉命参加抗洪抢险,这事又给耽搁了。老李是南方人,他还安慰我们:“你们两个放心好了,游泳很好学的,我学会走路时就会游泳了,到时我可以帮帮你们!”
特战一连一拉到海边,老李就傻眼了。武装泅渡要穿着衣服,枪支和手榴弹袋要全部实装,并且还要游出一万米才算合格。就算是在陆地跑个五公里越野也够受了,何况这还是在到处是大风大浪的海里?但那些“锅盖头”们很牛,他们一到大海边,嗷嗷叫着把裤腿挽到大腿根,打了一个结,袖子捋上去也打了个结,这样到水里,可以让里面灌上空气膨胀起来,增加浮力。“锅盖头”们大呼小叫着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海里,飞快地向远处游去。我、老李、周志军和其他七八个战友呆呆地站在那里。潘连本来也是要下水的,他看见我们站在那里愣了一下,很奇怪地问我们:“你们怎么不下去?”
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就老李岁数大,当兵时间长,我们一齐看他,他只好哭丧着脸对潘连说:“连长,我们在原来的部队还没有这么搞过……”
潘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显得很吃惊:“你们没搞过?你们是步兵啊!没搞过五千米武装泅渡,那三千米的总该搞过吧。”
老李红着脸低低地说:“三千米也没搞过,我们那里没有水……”
潘连扭头看了看那帮“锅盖头”们,他们已经游出很远了,又回过头来愣愣地看了我们几秒钟,突然生气了,脸涨得通红,冲着我们吼了一声:“你们那个红军团是怎么训练的?你们是怎么当的兵?”
我们都很羞愧地低着头。我们武装泅渡的确不行,潘连再怎么说也不能算过份。怎么说呢?我们红军团本来在一个内陆省份,那里一年有多半时间都是大旱,每年夏天,我们都要帮着附近几个村庄的农民兄弟抗旱。部队旁边那条连膝盖都淹不着的小河还常常干涸,大海对我们来说遥不可及。我敢打赌,全团真正看到过大海的说不定连十个人都不会超过。我们就是想训练,也没地方。
潘连一一扫视着我们,他摇了摇头,声音柔和了一点,但说得更难听了:“你们这个连队就是因为军事训练不错才分到我们这个特种大队的,谁知道却是这个鸟样。还红军团呢,我看连预备役都不如!”我们脸都红了,心里还有那么股怨气,你说我们可以,但你不能说我们红军团,我们红军团当年打过百团大战,参加过上甘岭战役,你特种大队那时在哪里?
我们头更低了,心里更难受了。如果说刚才还有点委屈的话,这会儿我们都有点恨潘连了。我们武装泅渡是不行,但请你不要羞辱我们整个红军团!我们武装泅渡不行,并不代表我们其他方面也不行!潘连说得太难听了。
那天上午潘连安排老李带着我们在浅水区扑腾,还给我们这帮人起个很难听的名字叫“秤砣组”,说是一到水里就会沉下去,然后他撇下我们追那帮“锅盖头”们去了。
看着潘连游得很远了,我们就站在海水里开始吹牛了,不是我们偷懒,而是我们到了这个特种大队以后一直都被他们弄得紧张兮兮的,还没捞到说话的空儿。老李、周志军我们挤在一起,刚开始心里都很难受,谁都没吭声。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说点什么吧。”老李看了我一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地说:“这个潘铁军,说话也太难听了,他太看不起人了!”
我抬头看了看大海深处,他们游得越来越远了,远得只能看到一个个小黑点了,我尽可能地让自己客观一点,我说:“咱们武装泅渡不行是事实,不想让人家说也是不可能的,关键是这个连长太操蛋,说话一点水平都没有,哪里像个连长,多说像个班长!”
周志军看了看我们,低低地说:“李班长,胡班长,这是不是报刊上常讲的那种魔鬼式训练?我们要是真受不了怎么办?”
老李很生气,使劲地瞪了周志军一眼:“你小子怎么回事?他们这算什么魔鬼式训练?咱们不就是武装泅渡不行吗?搞上去不就行了,怕个鸟!”
我看了看周志军,他很紧张,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茫然无助地望着大海深处。他才只有十八岁,中学还没毕业就来参军了,身子骨还很单薄。我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说:“周志军,你不用担心,咱们都是在一个起点上,再说,我和李班长也会照应着你。”
我又看了看老李,很严肃地对他俩说:“咱们三个以后就是一个整体了,要抱成一团,不能让这帮人看咱红军团的笑话!潘铁军不是看不起咱们吗?咱们就争口气,一定要比他们那帮人做得更好,让他们看看咱们红军团出来的士兵是什么模样!”
老李和周志军都一个劲地点头,都很赞同。但这还真应了那句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容易做着难,我们天天泡在水里,最后潘连带着两个老兵亲自跟着我们训练,但我们还是不行,好像能游了,但一到深水区,身上的衣服灌满了水,带着我们直直地要往下坠,使劲地扑腾着要把脑袋伸出水面,刚露出脑袋,嘴巴一张开,海水就涌了过来,鼻子嘴巴里都呛进水了。那种感觉就像被人猛地在鼻子上击了一拳,又好像是被人从鼻子里灌进了辣椒水,眼泪唰唰地就流下来了。刚呼吸了一下,身子又重重地坠下去了,脚踩不到东西,四周都是漆黑的海水,头晕胸闷,双手紧张地扑腾着,想要抓住什么,但抓到的都是海水。这是一种濒死的体验,感觉被抛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巨大的黑暗空间,浑身充满恐惧,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时候,要不是潘连他们拽着腰带把我们提起来,非要沉下去不可。老李还好些,但他也不能游出多远,几个浪子一打,他也要呛水,也要晕头转向地扑腾起来。
我们在平静的大海中训练了十几天,觉得可以了,但一游出去那个葫芦状的海湾,外面的风浪很大,一个浪子打过来,就把我们又掀了回来,海水呛进了嘴巴和鼻子里,心里又慌了,又开始脚乱蹬手乱扑腾了,潘连不得不带着我们赶紧游回来。游到浅水区,我们刚站了起来,潘连的眼睛就瞪起来了,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了,他一只手揪住我的领子,一只手揪住周志军吼了起来:“你们怎么这么笨?都十来天了,还是这个熊样?”他把手猛地一松,我和周志军一下子跌坐在水中,但都忙爬起来,低着头立正站在那里。潘连转过身子,朝着另外两个老兵吼了起来:“你们带着他们继续练,再过十天,如果你们还是这个熊样,那我不要你们了,给你们调到其他部队去!”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那两个特种大队的“锅盖头”很同情地看着我们。
周志军一下子哇哇地哭了起来:“李班长,胡班长,我不行了,我受不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睛酸酸的,除了在老兵连挨过老李那几脚,我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但我不能哭,我是个第四年的老兵了,还曾经当过班长,我冲着周志军吼了一嗓子:“你哭什么?还像个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