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志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0296字
我以为他要完蛋了。这种事要是放在部队,不说开除军籍,至少也得降职降衔,反正以后就没任何前途了。谁知过了半年,他老爸找关系活动了一下,又把他调回了城关镇,还当上了电管所的所长。他被赶到乡下的这段经历也成了他下去锻炼的资本了。老家的人都说刘坚强这人能混,现在说谁能混就是在夸谁,但这并不影响我仍然看不起他。
就是这样一个鸟人,现在却到部队找我来了。
刘坚强也不是笨人,他心里也清楚我很反感他了,我再也不是中学时的那个胡建军了,我们是两类人,我们所走的道路,永远都不可能再交叉在一起了。他装作我们还像铁哥们儿一样,笑嘻嘻地对我说,他们单位在搞“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我们这里有革命圣地,他们是来搞“红色旅游”的,正好路过,他就顺路过来看看我。
班长陈卫星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我:“他是谁?”我忙说:“我老家的中学同学。”我给你们说实话,部队一般都不大喜欢老家来人。领导们表面亲热得很,心里却不痛快,怕添麻烦、捅漏子。这个我也理解,部队没有什么节假日、双休日的,战争随时都可能打响,有时人家就专挑节假日打仗。日军偷袭珍珠港就是在一个星期天里。任何一支军队都是枕戈待旦,不是在搞战备,就是在训练。家里来了人,部队就要招待,那个士兵要陪家人,他的训练就得停下来了。来一个人还好说,要是父母亲戚来了一大堆,连队的一日生活制度都会受到影响。要是再讲些家里那些破事,士兵的思想也会不稳定的。所以,大家如果有亲人在当兵,还是尽量不要到部队来看望了。我们也都是一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了。
当然,如果是女朋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上次陈卫星的女朋友来时,他去给潘连请假要去接她,我正好在潘连那里给他弄下周训练计划。一听说是去接女朋友,潘连立马答应了,还笑着对他说:“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年轻就有女朋友了?”
陈卫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低低地说:“她还不算我女朋友,我还没拉过她的手呢。”
潘连咦了一下:“咋,还没拉过手?那你小子注意了,可不能出什么事了。”
陈卫星的脸腾的红了,他知道潘连指的是什么,忙立正给他保证:“连长,你放心,我不会给咱连队抹黑的。”
潘连又笑了,连我都觉得他的笑声里还有点那么不怀好意:“你那么紧张干嘛?人家大老远来看你,你也不能让人家太失望了,要让人家高高兴兴地来,快快乐乐地走哦。”
陈卫星忙说是。
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潘连的意思我多少还是知道的,军营里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军人这些年又不是很吃香,人家女孩子肯来部队看你,部队里一般都很客气,甚至把这当作是一件好事。说句不该说的话,就是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只要人家女孩子愿意,部队一般也不会找你事的。都是男人,很容易理解的。
但一个大男人来找你,部队就不大欢迎了。何况是像刘坚强这样的人,他也不是一个什么好人,我得低调行事。我把他招呼到床上坐了,但接下来我就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了。他虽然还是个电管所的所长,但在我眼里,他仍旧是个痞子,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而我已经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要干什么事了。简单地说,我就是想成为一名真正的“锅盖头”。我们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们找不到一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他也觉得有点尴尬,挪了挪屁股,看了看我们的宿舍,问我:“你们这么多人都住在一个房间里?”我说是。又没有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你一个月拿多少钱?”那时军队的工资还没有涨,钱不是很多,我是个第一期士官,在部队已经服役四年了,但我一个月只拿将近八百来块钱。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反正也够我花了。我实事求是地对他说了,我一个月只拿将近八百块钱。他有点吃惊地看着我,有点不相信:“你好歹也是个士官啊。”我笑了笑:“我没老婆没孩子,一人吃饱,一家不饿,反正已经够我花了。”他立马接上了我的话:“你怎么是一个人呢?不是还有米小阳吗?你们不准备结婚了?”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有点不好受,将来要结婚,要生孩子,只有这点钱的确是个问题。我沉默了一阵,闷闷地说:“这不影响我和米小阳的事,有多少钱就过多少钱的日子吧。”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窗外,窗外的树上有只五颜六色的小鸟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他摆出了一副很关心我的架势:“最近咱们县里有个文件,教龄够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可以转正,或者满十年再经过教师资格考试也可以成为正式教师,其他民办教师都要清退。米小阳既不符合条件,也没办法考试,她父亲正在县里活动,想把她弄成正式教师。这种事是要花钱的。”
我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他,这事米小阳就从来没对我说过。
如果这事是真的,我相信米小阳家的关系是能把它摆平的。我们那穷地方就是这样,虽然有各种政策、规定,但只要你有关系,那些政策或规定就完全成一张废纸了。就像刘坚强这样的混混都能当上电管所所长,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现在已经不大喜欢家乡了,每次回去只能呆上七八天时间,时间一长我就很烦。我深深地爱上了部队。在我们部队,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出现。
我知道这种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这大小也算是个事了,你米小阳完全应该告诉我吧。但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通电话、写信,她从来都没有给我提过这件事。我坐在床边,低着头默默地抽着烟,有种被人家丢弃了的感觉,心里很不好受。
刘坚强可能看出来了,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提这个了,说说别的事吧。你们工资是太少了,我现在在咱们县的电业系统算是中层干部了,一个月能拿两千多元,电业系统的工资高,比那些在县委、县政府上班的公务员拿的工资都高。”我知道他的意思,反正昔日那些鱼呀虾呀都比我强。我也知道,他是在我面前炫耀。这的确值得炫耀,但我不会眼红的。我看了看他,没有吭声。他又很得意地说:“老家如果有什么事,你给我说一下,我一般都能把它摆平。”我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浓重的烟雾包围了我,我被呛得想流泪,重重地咳了几声。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才好。在我看来,干什么都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吃饭,我能有什么事呢?我想了想,很想让他在米小阳的教师转正这事上帮她一下,但我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我现在是很讨厌这个家伙。我甚至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在浪费时间,我宁愿到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就是把自己弄一身泥巴也比呆在这里舒服。
好不容易捱到吃饭的集合号响了,我忙跳了起来,说,我们吃饭去吧。他坐着没动,抬头问我:“你们吃啥?”我说:“大米干饭、冬瓜、豆角炒肉、茄子。”他皱了皱眉头说:“你们就吃这些?也太简单了吧。我们电管所食堂都比你们好多了。”我说:“那我们出去吃吧。”他不置可否。我只得跑出来,给潘连请了假。
我们到部队外面的一个小饭店吃过饭,他掏出钱,不给服务员却递给我,这钱我当然不能接,军人的骨气还是有的。他说:“我最不喜欢让来让去了,用我的钱用我的钱,我知道你们当兵的穷。”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看他,他更得意洋洋。他就这点能耐,浅薄、虚伪、无聊。我把自己的五十四块钱递给了服务员,他看看我,我忙朝他笑笑。然后我挠挠头问他带香烟没有。老家来人了,见了班长和首长们应该客气一些,有礼节礼貌。他有点不高兴:“部队真没意思,一点自由都没有,生活也太单调了。听哥们儿劝你一句,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呆时间长了影响智商,人都会变傻的。”我皱了皱眉头,有点恼火地瞄了他一眼,我已经在部队呆了四年多了,我很热爱我们的军队,如果有人说它不好,我听了会觉得比骂我还要难受的。我把头扭向了一边,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他很聪明,很快就看出我有点不高兴,就换了一个话题,问我和米小阳是不是经常联系。我不想给他多说,就轻描淡写地说,经常联系,天天打电话。实际上我们也就是一周左右通一次电话。
我已经和这家伙没多少话可谈了,当兵后没多长时间我就很讨厌他了。我真想不通,他到底是发哪门子神经突然想起看我来了。谢天谢地,他在我们连队呆了一天就急着要走了,他肯定看出来了,我不欢迎他。这没什么,我要是不喜欢哪个人,我就不必苦心积虑地应付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遮遮掩掩。
我向潘连请假,准备把他送到四十里外的那个不大不小的江城坐火车走。潘连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种假最好请,他巴不得来队探亲的人快走,平常你请假去江城比登天还难。老兵想去就装病,那里有个部队医院。
我和刘坚强走出部队大门,穿过村庄,在路边等公共汽车时,莫小洛突然也来了。我前面很少提到她,因为自从赵志刚给我说了她的事情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到她家那个小店买过东西了。我的命令意识还是很强的,部队说不让干,我就不干。她笑笑地看着我,笑时嘴巴向上翘着,眼睛水汪汪的,我说过,她是很漂亮。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她打个招呼,问她要到哪里去。她没说,反而问我:“你要去哪里?”我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刘坚强,说:“我老家来的朋友,他要走了,我把他送到江城火车站去。”她“哦”了一下,很高兴地说:“我也去江城,咱们可以顺路了。”我笑了笑,说好啊。和她说话时,我有点紧张,我知道特种大队的兵们都不敢和她来往,我虽然觉得李大队长的规定很不合理,但我也不能不听。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我们部队的方向,没有别人,心里这才镇定了一些。
我们一起坐在公共汽车上,公路不是很好,到处都在修路,挖得坑坑洼洼的,尘土很大,卷起的灰尘包围了整个车子,看不到外面的风景。我和刘坚强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听莫小洛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什么都要问,问我们老家是哪里的,我说是河南省麦县的,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下,说离这里有几千里呢,然后又眨着眼睛,很乖地问我:“河南省在哪个方向?”我看了看她,她调皮地朝我笑了笑。我还有点不相信:“你真不知道?”她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地红了:“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离这里挺远的。”我只好给她说了,心想她在学校时学习肯定不好,如果她认真学了地理,肯定会知道。
我觉得有点可惜,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上学呢?莫小洛不想让我再想那么多了,她继续问我想家不想。她话可真多,一直和我们聊到了火车站。我还以为她只顾和我们聊天,都忘了下车了,谁知她却说,她来江城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在家里闷得慌,出来散散心。她抬起头,很认真地问我:“你还有其他事吗?”我很老实地说:“没有。”她很高兴,脸上灿烂的笑容像盛开的鲜花:“好啊好啊,咱们一起转着玩玩,到时一起回去。”我想了想,反正这里离部队很远,没人看到,再说,我和她也没什么事,在一起转着玩玩又有什么呢?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很高兴,转身买了三支冰淇淋,一人发了一支。
刘坚强买票去了,我和莫小洛坐在车站外面的一排凳子上,她侧着脸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指着售票厅说,这个城市不大,买票的人倒不少。她没接我的话,却突然问我:“你们李大队长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让你们到我家那个小店买东西啊?我们家开那个店就是想把东西卖给你们的。”我扭头看了看她,她咬着嘴唇,歪着脑袋看着我,满怀期待地等着我说点什么。这话怎么说呢?我不想骗她,就老老实实地说:“部队有规定,不让我们当兵的和地方的女孩子谈恋爱,所以李大队长就先下手为强,不让到你们家那个小店买东西,以绝后患。”我没告诉她,其实这都是她和那个南京班长谈恋爱造成的。听说在这之前,我们特种大队是没有这个土政策的。但这是人家的一块伤疤,我不能这样说。
她皱着眉头,眼神里有那么点看不起我们李大队长的意思:“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李大队长也太封建了,你们到我家小店买些东西就是和我谈恋爱了?”她说得是有道理。但怎么说呢,部队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要加码,比如说吧,我们部队的被子要叠成“豆腐块”,这本来是好事,整齐划一,干净整洁,但现在却纯粹是为了叠被子而叠被子,为了搞好这个“豆腐块”,我在原来的那个红军团当新兵时,半夜里都要起来,把雨衣铺在地上,在地上哼哼哧哧地叠上半天。成了老兵也不行,上级要来检查时,我们还要往里面塞木板,甚至有时还要往上面洒点水再叠。特种大队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从来不在这方面加码,李大队长就很反感这些东西,他说内务有利于战备就行,不必要在这方面浪费精力,当然我们也不能叠得太不像话了。李大队长在某些方面很开明,但在有些方面就不行了,比如他规定的不能在莫小洛家的小店买东西,这就有点过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当了几十年兵了,有些思维惯性还是改不掉的。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