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米小阳，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刘坚强那样的人不值得交往，我只是给你说一下，你要怎么做你自己看。我帮不上你的忙，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她很快就接上来了：“没什么对不起的，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愣了一下，这的确是她自己的事，但这话是对她的男朋友说的，怎么听都会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我们没法再谈下去了，再谈下去，可能我们都会越来越不耐烦的。我们只好说再见，然后挂电话。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夏天还没过完，天气还很热，但我觉得那个磁卡电话机握在手里冰凉。有辆军用卡车驶进来，从外面带来的灰尘一下子扑过来，包围了我。我在灰尘中重重地咳着，心里很难受。米小阳现在的样子，让我很吃惊，我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她一样，也许是我粗心了。军旅生活是很单调，我喜欢部队，但我内心里也在渴望着某种东西能抚慰我的青春。按照这时的年龄，只有爱情。我可能一直沉醉在我们的爱情中，并没有看到爱情之外的东西。米小阳并没有错，生活是沉重的，她要生存，就要现实一点，功利一点。管他刘坚强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能帮上忙就行了。我太理想化了，我用在部队里的生活的经验来打量外面的世界，用部队的标准来要求外面的世界，这个视角本身就有问题。尽管我不愿意，但我得承认，米小阳其实并没有错。

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好受了一点，我默默地站在磁卡电话机旁边，想着千里之外的老家，想着那位美丽的女孩，想着那些从小教育过我们的民办教师，祝愿米小阳能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也能顺利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我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封闭式检验性专业训练。

我们那些从红军团来的战士这时完全融进了整个大队，已经是地地道道的特种兵了。潘连看着我们的目光也温和多了，不像刚来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点看不起的意思。周志军也成熟多了，他从狙击手集训队回来，还得了一个大队嘉奖。他很喜欢射击，没事时就坐在连队门口，手里拿颗石子，眯着眼睛盯着前面的一棵树，不时地往上面砸着石子。有天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在练习瞄准。”我看了看那棵碗口粗的树，不禁有点好笑：“周志军，你在搞什么啊，这么粗的一棵树，我闭着眼睛都能砸到它。”他斜了我一眼，有点漫不经心：“我是在乱砸树吗？我在上面作了记号！”我抬起头看了看那棵树，树干上没什么啊，我又跑到跟前，绕着树转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看到，我有点疑惑地看了看他。他一脸诡秘地说：“你再仔细看看。

”我就抱着树，趴在上面看，这才看到树上用红墨水涂了一个和蚂蚁大小差不多的小点。我忙跑到周志军身边眯着眼睛看了看，要是看得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我摸了摸脑袋，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能砸到这个点？”周志军点了点头，很得意地说：“百发百中！”我有点不相信，又跑到那棵树边，说：“周志军，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再砸一下给我看看。”周志军立刻拿起一颗石子，扬手抛出，果然砸在了那个小红点上了。他一连扔了七八颗石子，全部都砸中了。我终于服他了，这家伙是个搞狙击手的苗子。周志军很得意地笑了：“这有什么？我能在600米的距离打人形靶的人中，百发百中，第二颗子弹能从第一颗子弹打出来的洞里钻出来！”我看了看他，他说得很认真。我相信他没有撒谎。那些狙击手都是用一箱一箱的子弹喂出来的。不要说他了，我们这些普通的特种兵在射击训练时，也是用整箱整箱的子弹打的。

老李和我其实干得也不错，潘连表扬过我们好几次了，我们都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部队。

扯得远了，还是说说我们这次专业训练吧。

这次封闭式训练带点淘汰性的，是借鉴外军的“猎人”训练来搞的。它和我们的“狼人”集训队的区别是，那是军区举办的一个侦察兵为主的战斗骨干集训，而这次是全部特种兵都要参加的专业训练。我在没当兵以前，就很喜欢看军事杂志，知道“猎人”训练是怎么回事。你们看过《冲出亚马逊》那部电影了吗？那里面的训练就是“猎人”训练。没看过的也没事，我在下面会慢慢给你们讲的。我知道我们即将开始的是为期两个月的魔鬼式的训练，我也感受到了整个大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部队要出发了，我们被要求不能乘车，以强行军的速度徒步向训练基地开进。潘连的动员很简单，说是每个人都要做好准备，我们要到阎王殿里走一遭了。那些“锅盖头”们都背着双手跨立着，个个紧绷着脸，一脸杀气。我没去过，这样也好，因为无知反而无畏。毕竟也是老兵了，我还经历过“狼人”集训队，再苦再累也算不得什么。我们这些从那个红军团来的士兵们，都很自觉地把自己当作了新兵，一切都是从头再来。我甚至有点跃跃欲试了。

经过三天的强行军，我们赶到了那个训练基地。整个大队集中在了训练场上，李大队长进行开训动员。

训练场上到处是泥浆、石子，腰粗的圆木堆在一边，我们全副武装，脸上涂满油彩，个个脸色凝重，像一棵棵参天大树挺立在那里。

他对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还是那个“四不一没有”：不近人情，不讲感情，不谈条件，不降标准，没有尊严！

我虽然在“狼人”集训队已经听过这话了，但还是和其他兄弟一样激动。这话是不是有点狠？我在“狼人”集训队刚听到这句话时，对这个“没有尊严”有点想不通，现在地方上在讲“和谐社会”，部队也在讲要建设“和谐军营”，说得直白些，就是要尊重个人权利，给每个人以尊严。我们社会这些年来是越来越成熟了，越来越注意“以人为本”了，我们这里却在讲“没有尊严”，这有点不合情理吧。

我和潘连熟了以后，曾经和他说过这个想法。潘连愣愣地看了看我，很奇怪地瞪了我一下：“你这人怎么这么复杂，李大队长怎么说咱就怎么干，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但他还是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在想这件事。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也很简单，咱们搞的就是魔鬼式训练，没有什么军官、士兵的区别，都是特战队员，在沼泽中作仰卧起坐，在泥浆中爬行，在污水中潜水，每个人整天都搞得脏乎乎的，本身就已经没有尊严了，你再装那个干什么？”

我一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我没问过李大队长，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估计八九不离十吧。

李大队长动员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要记住，做为一名特种兵，你们就要像狗一样地去训练，像狼一样地去战斗！”

然后扭身就走，连头都不回。

我们听得都热血沸腾，在一个都是铁血男人的集体里，没有人肯认输。

这种魔鬼式训练远比我想象中的强度还要大。

我不知道别的部队怎么样，我们特种部队因为在训练***现受伤的情况是很正常的，甚至连死亡也是有的。特种兵平常训练都是在实弹环境里，还都是险难科目，比如说跳伞、飞行训练，都有可能牺牲。我不是说我们的军队不重视士兵的生命，在每个部队里，领导最怕的就是出事故，出现一起伤亡，全年的工作几乎是白做了。所以，平常都很注意这事。但你也不能因为怕出伤亡事故就减少训练科目了，真要战争打起来了，让你上时，你却没有训练过，那就不是伤亡一两个人的问题了，而是多少人的问题了。所以，真正过硬的部队是不会因此而在训练中偷工减料的。我们特种大队就是这样，当然，上面的首长也很理解。那次飞行训练事故出来后，上面首长并没有怎么责难大队领导，意见就是，总结教训，继续训练。有这样的首长，你就更没有理由不搞好训练了。

潘连特地把我们这些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士兵们集合到一起，专门交待，没有什么事，不能出去乱跑，这里的毒虫、毒蛇不少，有时甚至连草都有可能有毒。

其实不用他讲，我们第二天就知道了。我们特地上了一上午的课，专门讲了哪些草和野果能吃，哪些草和野果不能吃，并且还教了我们如何识别是否有毒。这知识很有用，将来的野战生存全靠这个了。

我们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满满的。就连吃饭也是在一种战术背景下完成的。一个人一个大海碗，背着六七十斤重的背囊，不准坐在桌子旁，筷子也是用折下的树枝做的，五分钟时间，快速吃完，快速投入战斗。每天要训练到晚上十一点才能睡觉，早上五点起床。但我们几乎没有一个晚上睡过完整的觉，总是到半夜时，突然空爆弹响了，我们立即全副武装，背上背囊，武装奔袭至少八公里以上，到达目标后，再接着奔袭另一个目标。

还有传递炸药包训练，这不但是种战斗技能，同时也在训练你的意志。预设方案是，发现某个山洞里有敌人，要用炸药包把他们消灭掉。炸药包是点燃的，每个战斗小组是五个人，要从最后一个人那里把点燃着“嗤嗤”冒烟的炸药包传递到最前面的那个战士手里，然后让它扔到山洞里。想想吧，你要是稍一犹豫，炸药包就会在你手上爆炸，那还不是一颗手雷，而是十多斤的炸药包！我们特战一连搞得还不错，特战三连传递炸药包时就出点情况，那个炸药包刚扔出去就爆炸了，最前面的两名战士一下子被爆炸气浪掀起来一两米，但他们反应都很快，借势在地上翻了个滚，站起来一看，两个人都没事。

就连战场救护，也全部按照实战要求来，每个士兵都要学会进行较为复杂的伤口处理，还都要学会静脉注射。

体能训练内容很多，也都是高强度的，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每次都是把我们训练得没有力气，疲惫得不想动为止。

就连周末休息时，也带着训练目的，给你一些干粮，割给你一块生肉，带着一盒火柴，到野外进行生存训练吧。

所有的一切训练都是在真枪实弹的环境下进行的，就连铁丝网下面的泥浆里，不但有沙子，还有石子，石子上放置一些铁钉、碎玻璃。我们在下面爬时，上面就架着一挺机枪在“突突”地扫射着，子弹“啾啾”地从我们头顶上飞着，打在旁边的土地上，“噗噗”地响着，那真有一种在战场上的感觉，每次都很紧张。我曾经看过老美的一个大片，名字我记不起来了，说的也是特种兵的事情，他们就是这么训练的，有个新兵受不了这个刺激，突然跳起来大喊大叫，当场被机枪打成了筛子。我从前一直以为那是他们虚构的，看来特种兵还真是这么训练的，这真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