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雪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10328字
这天,珠尔玛正在房中刺绣,阿爸甘珠尔扎布走了进来。珠尔玛眼都没抬,继续干她手里的活儿。甘珠尔扎布关爱地说:“珠尔玛,这都是下人干的事,小心,别累坏了眼睛。”珠尔玛自小就没了阿妈,是阿爸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为了她,阿爸甚至打消了续弦的念头。珠尔玛望着阿爸近些日子有些苍老的面容说:“阿爸,我没事。您还是多多关心一下您自己吧!瞧您,近些日子又瘦了许多。”甘珠尔扎布轻轻叹息了一下:“是呀,现在草原上的形式一天比一天恶化,现在,日本人逼我,土达尔逼我,国民政府逼我,听说草原上又出现了一支抗联游击队,他们也逼我。阿爸能不着急吗?”珠尔玛说:“阿爸,那你打算怎么办?”甘珠尔扎布说:“我想投靠日本人。有了日本人做靠山,土达尔不能把我怎么样,国民政府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至于抗联游击队,我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珠尔玛不由睁大了眼晴说:“阿爸,你这不是勾结日本人来对付咱们中国人吗?说白了不就是卖国求荣吗?阿爸,您怎么能这么做?”甘珠尔扎布脸色酡红,显得有些急躁:“可我不这样,乌丹城能保吗?我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双手捧给别人吗?”甘珠尔扎布一拍大腿,气呼呼走了出去。珠尔玛一分神扎了食指,血流了出来,可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喃喃自语说:“阿爸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这天晚上,珠尔玛躺在床上,一面想着伊德尔,一面想着阿爸今天白天跟她说的想投靠日本人的那番话,睡意全无。她觉得阿爸无论如何也不应投靠日本人,应当团结整个科尔沁草原上的汉子们拿起枪杆子将这伙强盗赶出科尔沁去。
正当珠尔玛胡思乱想之时,忽听纷乱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有人喊:“不好了,有人盗马了!不好了,有人盗马了!”珠尔玛知道阿爸一定会亲自领人追捕盗马贼,于是快步来到阿爸房中。甘珠尔扎布正准备领着手下人前去追捕,见珠尔玛走了进来,问道:“珠尔玛,你来干什么?”珠尔玛说:“阿爸,我想和你一同追捕盗马贼。”甘珠尔扎布知道女儿放心不下他,他了解女儿的脾气,她要想做的事是阻挡不住的,于是说:“好吧,不过,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珠尔玛点了点头。
甘珠尔扎布领着几十个擅长骑术枪法高超的骑手出发了。盗马贼,顾名思义,是以盗马为生的江湖盗贼。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能骑擅射,通常,他们将马盗到手后以最低的价格迅速卖给一些外地的马贩子,然后再伺机猎取新的目标。为了利于隐蔽,吃这碗饭的人通常都是独来独往,可今晚的情形却大不一样。乌丹城外整个马场的马大约有一千多头,被一个马贼控制是不可能的。夜色黑如墨染,只听得见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远处,有数十只火把在马群的前头闪动。甘珠尔扎布知道,前面的持火把引路人定是马贼们无疑。甘珠尔扎布下令射手们向火把处开枪,倾刻间火把不见了。可一开枪反倒更遭,后面的马群受惊,整个马群跑得更快了。甘珠尔扎布无奈,只得下令停止开枪。追了整整一夜,天朦朦亮时,马群到了查干诺尔河,甘珠尔扎布远远望见马群前面一匹白马在前面领路,知道这是头马,只要将头马套住或打死,马群便会不追自散;正想下令射击,突然身后枪声大起,从斜刺里杀出一队人马来。甘珠尔扎布一看便知是遇上了抗联游击战,不敢恋战,只得丢下马群,悻悻回到了乌丹城。
甘珠尔扎布丢了马场里的马匹,心中闷闷不乐。这日,正在府中喝闷酒,格里布进来禀报:“王爷,日本粟原大尉前来拜访。”甘珠尔扎布略一沉思,说:“有请粟原大尉。”甘珠尔扎布率众来到府门外,只见府门外来了二十来个全付武装的日本骑兵,一位四十岁上下长相精瘦的军官翻身下马,出口竟是一口流利的蒙语:“粟原久闻甘珠尔扎布王爷大名,今日特来拜望。”甘珠尔布笑道:“不知贵客远来,迎接来迟,望乞恕罪。请!”来到客厅,甘珠尔扎布令人献上奶茶,粟原大尉说:“鄙人今天前来是专门与王爷商讨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一些具体事宜的。有人说我们日本人进驻草原,是一种野蛮的侵略行为,我不这么看。现今国民政府横征暴敛,腐败坠落,眼下又盗盗匪四起,我们大日本皇军奉天皇陛下之命,是专来邦助贵国创造王道乐土的。”甘珠尔扎布正想投靠日本人以求自保,焉能不顺其意?遂笑道:“大尉阁下,贵军正义之师,可昭日月,本王愿与贵军结为盟友,共图大业。”粟原笑道:“王爷真俊杰也。”就这样,日本人不费一枪一弹,整个科尔沁就落入了日本人手里。不久,粟原大尉又率他的骑兵团进驻了乌丹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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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尔玛近些日子以来,心情一直很不好。一方面是为阿爸投靠日本人深感忧虑,另一方面就是深深思念伊德尔。虽说阿爸现在闭口不提将她嫁给烈日图了,多半是因为有了日本人做靠山的缘故。为这儿,阿爸竟然跟她说,让将她嫁给粟原大尉。她哭着说,要是将她嫁给粟原,她就死给阿爸看。甘珠尔成布就才不提这件事了。这天晚上,珠德尔正在灯下沉思,忽听城内枪声乍起,紧接着又传来马嘶狗叫,珠尔玛知道,阿爸一定又在指挥手下人在抓什么人。近些日子,听阿爸说,乌丹城外常出现一些行迹可疑的人。珠尔玛琢磨着,忽听头上瓦响,屋子顶上似乎有人走动,无暇细想,操起枕头底下生日时阿爸赠送她的那把“勃郎宁”手枪,藏在了帷幔后面。
珠尔玛猜测的一点不错,一条黑影从屋顶上飘然而落。珠尔玛屏声静气,观察着窗子外黑影的一举一动。这时,黑影朝着屋内微声喊道:“珠尔玛开门,我是伊德尔!我是伊德尔!”珠尔玛一听,又惊又喜,为防有诈,朝着窗子外应声说:“屋子里门没插,进来吧。”黑影推门走了进来,又将门掩上,这才说:“珠尔玛,你在哪儿?”珠尔玛这才看清楚了,黑影正是她为之朝思暮想的伊德尔。
珠尔玛从幔帐后走出,扑到了伊德尔怀里:“伊德尔,你是不是把珠尔玛给忘了?”伊德尔抚摸着珠尔玛的秀发说:“哪儿能呢!你看,伊德尔是那样的人吗?”两个情深意浓的恋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倾吐着别后的思念之情。俩人唠了半天,珠尔玛这才问:“伊德尔,你该不是上我这儿来避难的吧!”伊德尔目光炯炯地看着珠尔玛:“珠尔玛,我不想瞒你,我今天晚上是专为刺杀粟原大尉而来,当然,更想来看看你!”珠尔玛一愣,旋即关切地问:“得手了吗?”伊德尔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他杀了我们草原上那么多蒙古同胞,我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珠尔玛正色说:“伊德尔,你就不怕我将你献给日本人?”伊德尔说:“珠尔玛,我相信你胜过相信我自己。”珠尔玛说:“那我能帮助你做些什么呢!”伊德尔说:“我想在你这儿躲一晚。”珠尔玛说:“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这儿没人敢来打扰的。”
珠尔玛端来奶茶和酥饼,看着伊德尔狼咽虎咽的样子,想起阿爸又要将她嫁给粟原的事,不禁哭泣起来。伊德尔问:“珠尔玛,你这是怎么了?”珠尔玛擦了擦眼泪,苦笑了一下说:“没、没啥。我是看见你来高兴得哭的。伊德尔,带我走吧!”伊德尔轻轻拍了拍珠尔玛的肩膀说:“珠尔玛,你还记得数月前城外马场内的马群被盗这件事吗?”珠尔玛惊诧地站起揣身来喃喃地问:“难道,是你干的?”伊德尔淡淡一笑:“我不想隐瞒你,我就是那天城外马场的盗马贼。”珠尔玛颓然坐在了地毯上,双手掩面:“怎么会是这样?”伊德尔平静地说:“珠尔玛,其实,盗马那天,我是来刺杀你阿爸的。那天晚上,我秘密潜入王府,伺机下手,没想到他来到了你的房中,我拿着金镖的手还是软了下来。故此,我盗走了城外的马群,将它们献给了草原上的抗联游击队。”珠尔玛双目直直地看着伊德尔,痛苦地说:“伊德尔,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刺杀我阿爸?”伊德尔说:“因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十年前,在科尔沁草原上,我阿爸也是草原上的头人之一,你阿爸为了夺取整个草原,派人秘密杀害了我阿爸。我侥幸逃脱,苦练武艺,四海为家,成了草原上的马贼。那天遇到你后,得知你是王爷的女儿,我心中大喜,便欣然决定送你回家,伺机报仇,没想到你的清纯和善良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不忍心让你看到那个惨痛场面,于是便决定悄悄地刺杀他为我阿爸报仇,可当我看到你和你阿爸的那份浓浓的父女情,心就软了下来,因此我决定盗走城外的马群来平衡一下我浮躁的心情。我痛苦过,徘徊过,你知道吗?珠尔玛,你能体会得到我的心情吗?至于刺杀粟原,我是想让日本人看看,我们科尔沁人可不是个个吃干饭的!”珠尔玛扑到了伊德尔的怀里啜泣道:“伊德尔,快别说了!我的心都要碎了!不管怎么样,珠尔玛愿意一辈子跟你好!”两个人泪流满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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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德尔在珠尔玛房中隐藏了一晚,第二天晚上,伊德尔说:“珠尔玛,我决定今天晚上再度刺杀粟原大尉,顺便炸了他的军火库。”珠尔玛说:“伊德尔,你昨日失手,粟原必有防备,还是等过些日子风声不紧了,再行事不迟。”伊德尔说:“按照正常的逻辑推断,粟原必不疑我杀他个回马枪。所以,今晚是最好的时机。”珠尔玛说:“伊德尔,我跟你一道去。”伊德尔说:“实话告诉你,日军驻地我早在数日前就摸得一清二楚了。你只要在家等着我回来就行了。”
子夜时分,伊德尔一身黑衣,飞身上房向日军的驻地疾奔而去。珠尔玛知道,粟原驻地戒备森严,伊德尔此去凶多吉少,不由暗暗为伊德尔捏一把汗。
却说伊德尔,蹿房越脊,如履平地,不到一刻钟,便到了日军驻地粟原寝室的屋顶,正如伊德尔所料,整个驻地一片漆黑,凛烈的寒风中夹杂着更夫敲打更板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伊德尔四外看看,轻轻跃下房顶,取出匕首,拔开屋门,蹑足潜踪,走了进去。屋内鼾声大起,粟原搂着刚刚从国内来内蒙看他的妻子枝子睡得正香。枝子朦胧中听到室内有一阵细微的声响,翻身一看,一条黑影举着雪亮的匕首正向床上轻轻走来,吓得她大叫一声使劲往粟原怀中钻。粟原从睡梦中惊醒,知是有人刺杀于他,不及多想,操起枕边的战刀,从床上一跃而起,怪叫着向伊德尔扑来。两人打斗一处。室内狭窄施展不开,二人又从室内打到室外。这时,驻地的日本士兵纷纷赶来,伊德尔不敢恋战,扬手一镖,粟原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伊德尔见粟原已亡,扬手几镖,几个日军应声而倒,这当口儿,一纵身上了屋顶。日军哪见过这身轻如燕的异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等开枪之时,伊德尔已经来到了日军的军火库,驻守军火库的日军听见枪响,正在院内聚集,伊德尔绕到了他们身后的库房顶上,掏出早已从日军那里缴获来的手雷,掀开屋瓦,扔了进去。几秒钟过后,只听炸声阵阵,烈焰腾腾,驻守在军火库的日军连同库房内的大批武器弹药一道化为灰烬。这时,乌丹城内的大街小巷炸开了锅,到处是缉拿飞贼的日军和蒙兵。
珠尔玛正在房中焦灼不安地等着伊德尔归来,忽听爆炸声响,紧接着街上又传来日军和蒙兵缉拿伊德尔的声音,悬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下了。伊德尔得手了,他没死!珠尔玛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站在院内等候。功夫不大,伊德尔从屋顶飘然而落。珠尔玛一见,扑到了伊德尔怀里。这时,缉拿伊德尔的喊声越来越近。伊德尔说:“珠尔玛,我不能连累你,我得走了。”珠尔玛说:“伊德尔,要死死在一块!”这时,院门外有人说:“回王爷话,飞贼刚刚进了公主的院子里。”院门外传来了甘珠尔扎布王爷的声音:“弟兄们,别让飞贼走了。为了公主的安全就是公主的院子,也得搜!”珠尔玛想将伊德尔藏起来,可是已经晚了,甘珠尔扎布已率人走了进来,将伊德尔和珠尔玛围在中间。甘珠尔扎布冷笑道:“伊德尔,我没想到会是你。来人,将伊德尔给我拿下!”众蒙兵正要往上拥,珠尔玛掏出那把“勃朗宁”,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喊道:“不要过来!”甘珠尔扎布见女儿如此,忙吩咐手下人撤下:“珠尔玛,你不要听信伊德尔,误了阿爸的大事呀!”珠尔玛咬了咬嘴角说:“阿爸,你为了自己的私利,将草原拱手让给了日本人当了蒙奸,我为有你这样的一个阿爸感到耻辱!”甘珠尔扎布哀求道:“珠尔玛,你可别犯傻,再怎么着,我也是你阿爸,别忘了,我今生今世就你一个女儿呀!”珠尔玛说:“阿爸,你要是有你这个女儿,就准备两匹马,放我们出城!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甘珠尔扎布只得吩咐手下:“给公主牵来两匹马。”珠尔玛接过马来,对甘珠尔扎布喊道:“快让你的人撤出!快!”然后望着伊德尔坚定地说:“伊德尔,上马!”
这时,天色已经发亮,二人上马飞奔而去。甘珠尔扎布望着女儿和伊德尔渐渐远去的身影,狠狠拍了一下马的屁股,对待命的蒙兵喊道:“都愣着干啥?还不快给我追!”众蒙兵知道,王爷为了在日本人面前交差,只得佯追,故而将枪口朝天,慢悠悠地催马向前追去。
珠尔玛和伊德尔逃脱虎口后,再也没回来。后来,有人看见他们在草原上信马由缰,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有人看见他们在抗联的队伍里,成了驰骋沙场的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