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雪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9270字
一
民国二十八年春天里的一天中午,辽西大苇荡旁的古镇田庄台弥漫在一片苇芽出土的清香里。田家大屋的田老爷正眯着眼躺在炕上,悠闲地吸着水烟,他最得宠的十三姨太小桃红坐在一旁给他轻柔地捶着腿。
这时,门开了,管家田三走进来禀报说:“老爷,驾掌寺的王保长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漂亮姑娘。”田老爷翻身坐起,吩咐田三:“让王保长在客厅里稍候,我换件衣服就来。”
田三走了后,田老爷就犯开了合计,现在起胡子,闹日本人,社会动荡不安,我和王保长虽说都贵为一方的绅士,可平素里并无深交,这王保长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提起田家大屋,在当时的辽河两岸可是赫赫有名。田家大屋的主人田老爷今年四十岁,父亲田国泰曾当过广宁巡防营的统领。田老爷禀承其父遗风,文武双全,二十年前依靠贩卖鸦片发了大财,盖起了田家大屋。田家大屋现在可以说是一方首富,要枪有枪,要人有人,就是县长见了田老爷面也得点头哈腰让他三分。用田老爷看己的话来说,他田再峰要是一跺脚,大苇荡里的水都要翻上几翻。
不过,田老爷有个嗜好,那就是好女人。他十六那年娶头房夫人到现在,娶进家门的女人已经有十三位了。今天要不是田三说和王保长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他才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见他。他要看看同王保长来的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
田老爷换好了衣服来到客厅,王保长早已在客厅里等得不耐烦了,一见田老爷进来,忙放下茶碗起身。田老爷笑容可掬地说:“王保长一向可好?是哪儿阵香风把王保长您给吹来了?怪不得今天早上门口的喜鹊呱呱叫,赶情是王保长大驾光临呀!”王保长忙抱脱帽施礼说:“田老爷客气了,小弟昨日听说田老爷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今天特来恭贺,区区薄礼,请田老爷务必收下。”王保长说着从怀里头掏出一张五百块现洋的银票放在八仙桌上。
田老爷吐了口水烟,拉着王保长的手坐在太师椅上,笑着说:“王保长,我这儿也是凡事从简,没惊动任何人。不过,王保长这份礼我还是收下了。不过,我知道,王保长今儿来,不单是为了给我贺喜来的吧?”田老爷说到这儿斜眼儿看了看王保长身后边站着的那位姑娘。
嘿,这姑娘甭提有多俊了,长这么大,田老爷还是头一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这姑娘天生丽质,十八九岁的年纪,瓜子脸,大眼睛,一头秀发瀑布般地披散在脑后,一袭白绸子旗袍紧裹着她那窈窕健美的身段,站在那儿,就像一株春天里的小白杨似的,用田老爷自己的话来形容,那真是从头到脚,流淌着风流。田老爷一看就喜欢上了,笑着问:“王保长,这位姑娘是……”王保长这才站起身来问:“田老爷,您看这姑娘怎么样?”田老爷咧嘴一笑:“王保长,您就别跟我绕上这么大弯子了,快说,找我什么事儿?”
王保长掏出根“哈德门”自个儿点上,吐了口烟后说:“田老爷,我今儿个来,除了给您道喜外,还真就有件事儿想求您帮忙了。不瞒您说,这姑娘是我一个远房表叔的独生女,叫欧阳梅。我表叔是个大烟鬼,把家里头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光了,这不,实在没辙了又打起了闺女的主意,前些日子我表叔想让她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为的就是那五千块现洋的彩礼。没办法,欧阳梅这才连夜逃到我这儿来了。可我虽为保长,上有老下有小,日子也不是那么宽裕的,平白间又多了一口人,添了一张嘴,这日子就……”
还没等王保长说完,田老爷就说:“王保长的意思是让我收下这姑娘,赏她一口饭吃,对吗?”王保长连声说:“田老爷,您真是精明,啥事儿都瞒不过您这双眼睛。您府上的丫环使女不下几十号人,我想让欧阳梅留在您府中,哪怕是给当个使唤丫头,兄弟我也就感激不尽了。”田老爷想了想说:“王保长净说些见外话,你的亲戚也就是我田某人的亲戚,我怎么能让姑娘当什么使唤丫头呢!也罢,我后院里正缺个掌管钱财的管事的,就让欧阳梅当管事,王保长,您看怎么样?”
田家家大业大,这管事可是这府上的一桩美差,王保长一听大喜过望,起身对站在一旁默不做声的欧阳梅说:“梅子,还不谢过田老爷?”欧阳梅忙盈盈下拜说:“谢谢田老爷收留,梅子一定会尽职尽责将事情干好。”田老爷望着欧阳梅笑逐颜开:“王保长,您这表妹可真会说话。来人,摆下酒宴,为王保长和咱们新来的管事接风洗尘!”
二
田老爷多年行走江湖,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经过。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叫欧阳梅的漂亮姑娘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王保长的远房亲戚,更不是什么逃婚出来的小女子,一定有什么来历。欧阳梅虽说穿着一般,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让人说不清楚气质,有时斯文娴静的像一个在外头读过大书的女学生,可有时又忧郁得像是一个经历很多大场面、甚至很多磨难的成熟女人。田老爷暗自揣测,心说管你是干什么的呢,在我这儿你就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使唤。其实,田老爷心里早打好了如意算盘,等一入冬,就托王保长为媒,将欧阳梅收为十四姨。要不,他才不会将管事这一要职交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小女子的。田老爷深谙女人心理,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
这天晚上,天上飘着小雨,田老爷早早就来到了欧阳梅住的东厢房。自打欧阳梅进了田家大屋,田老爷的心情不知怎的竟变得开朗起来。倒是其它几个年轻的姨太太把嘴噘得老高,因为她们知道,老爷即将又有新宠了,哪儿会到她们的屋子里头来。其实,老爷的心思还真让她们给猜中了。田老爷见识的女人应该说数不胜数,多得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对方叫什么名字,可独有这个刚进门的欧阳梅尤如雪中奔梅,深谷幽兰,深深打动了田老爷的心。田老爷知道,欧阳梅可不比其它的女人,要想得到欧阳梅的心,必须得有耐心下功夫才成。
欧阳梅给田老爷上了一杯茶,田老爷一边呷着香茶一边静静地看着对面坐着绣花的欧阳梅,心里头乐开了花。田老爷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欧阳梅坐着绣花那恬静端庄的样儿。就在这时,就听外面响起了枪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欧阳梅放下手中的活计扭头问:“老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闹胡子了?”田老爷不慌不忙呷了口茶,微微一笑:“梅子,害怕了?实话说,别说是几个红胡子,就是日本人来了,我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约摸过了一袋烟的工夫,枪声没了,田家大屋的大门开了,打外头进来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团丁,押着一个壮汉走了进来。壮汉被捆得五花大绑,边走边骂,由于天黑,看不清脸面。领头的是田老爷的心腹胡老疙瘩。胡老疙瘩令人将壮汉押到柴房里,然后朝欧阳梅这屋走来。他看见欧阳梅的屋子里亮着灯,就知道老爷在这儿。胡老疙瘩一进屋,田老爷头也没抬,轻轻地问:“老疙瘩,事儿办得干净利索吗?”胡老疙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老爷,这小子真他妈名不虚传,枪法真准,弟兄们死伤了七八个,要不是子弹打光了,还真奈何他不得。”田老爷说:“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谁让他撞到枪口上了呢!老疙瘩,吩咐人好好看着,明天我再好好审问他。”
胡老疙瘩下去后,田老爷依然没有走的意思。欧阳梅低着头问:“老爷,刚才抓着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惹您动了这么大的肝火?”田老爷说:“这个人姓丁名一松,绰号黑豹子,三年前为了在窑子里和我表弟齐老二抢一个女人,把我表弟给枪杀了。”欧阳梅听到这儿,一个没注意,绣花针刺在了手指上,血珠当时就滚了下来。田老爷看个正着,忙走过去拿起欧阳梅的手关切地问:“梅子,没事吧?”欧阳梅窘得满面通红,刚想将手抽回,田老爷一见,这欧阳梅不光人长得美,这双手更美,真是珠圆玉润,白里透红,如颗颗幼笋,于是连声夸赞,不忍松开。欧阳梅还是将手抽了回来,娇柔地说:“老爷,让人看见多不好。”田老爷一见欧阳梅这小丫头粉面含羞,巴成是对自己有意,于是便借坡下驴,笑逐颜开地说:“梅子,看见就看见,老爷我还想将你娶进门呢!只要你对老爷好,老爷自然会给你好处的。”欧阳梅望着田老爷粲然一笑,双手不安地揉动得衣襟说:“老爷快别拿我这个穷丫头寻开心了,老爷别忘了,您有十三位太太呢!”田老爷一见有门,不由心花怒放,忙说:“梅子,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想宠的女人,谁要是想给她眼色看,我就扒了他的皮。只要你愿意,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欧阳梅想了想说:“老爷,这么大的事儿得容我好好想想。”
从欧阳梅的屋子里边出来,田老爷就犯开了合计,这欧阳梅往日里对我不冷不热,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刚才她一听说“黑豹子”三个字竟把手给扎了,看她那心烦意乱的样子,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田老爷想了想,随即又释然了。管她心里头怎么想的,这一切还不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田老爷走后,欧阳梅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才,田老爷抓到的那个人竟是她日思夜想的豹子哥。没有豹子哥,恐怕她早就成了日本人的枪下之鬼了。豹子哥救过她的命,她的一切都是豹子哥给的。豹子哥不是去寻找队伍去了吗?怎么又被田家大屋的人给逮着了?往事接二连三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三
其实,田老爷刚才说黑豹子和他表弟争夺的那个窑姐就是欧阳梅。欧阳梅原有个殷实家境,父母都念过私塾,因此,都很开明,他们决定节衣缩食送欧阳梅去爱国华侨李长达老先生在本县开办的盘山女子学校学习。一年前,欧阳梅十七岁,父母双双在一场瘟疫中死了,欧阳梅只好在投奔在县城里一个作小买卖的远房表叔。
这位表叔见欧阳梅长得一付好人材,就动了邪念,将她用药迷倒,然后就将她以五百块现大洋的身价卖给了县城里最有名气的妓院丽春馆。欧阳梅醒来后是又哭又闹,鸨娘拿出了那张按着她鲜红手印的卖身契,威胁道:“姑娘,事到如今,你就什么也别说了,认命了吧!我花了大价钱将你买来,难道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当花瓶的吗?你得给我当一株摇钱的树!再说,白纸黑字,上面还按着你的手印,你心里就是有点委屈也得认了。”
欧阳梅这才知道,是表叔在她昏迷之时将她的手印按在了早已写好的卖身契上了。欧阳梅哀求鸨娘说:“求妈妈慈悲,就放我出去吧!来世就是当牛做马,我也要报您的大恩大德。”鸨娘见她哭时如带雨梨花,更加迷人,不由心花怒放,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见你也怪可怜的,妈妈我有好生之德,就不让你按客了,田庄台齐二老爷前几天捎过话来说让我给他找一个好姑娘作填房。这齐二老爷今年三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材,识文断字,只是时运不济,前年死了老婆。你要是愿意,我这儿就派人去给他打招呼。”欧阳梅心想,为今之计就是假意答应鸨娘,等那个齐二老爷来接她时好借机逃走,于是点头答应。鸨娘笑着说:“姑娘,这人走一步说一步,塞翁失马,蔫知福祸?你要是给人家齐二老爷作填房,那可真是掉在福窝里头了。我这儿就去吩咐人去齐家。”
刚开始,欧阳梅尚存着一丝侥幸,要是这位齐二老爷真如鸨娘说的那样一表人材,识文断字,她也就认了,等第二天早上她一眼看到这个齐二老爷的时候,她的心凉到了极点。原来,这齐二老爷只有一只眼,分明是个独眼龙,哪儿是什么一表人材。她哪儿知道,这齐二老爷早就对鸨娘下了话,花了一万现大洋要找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作他的填房?齐二老爷一见欧阳梅就相中了,二话没说将欧阳梅抬进早已雇好的轿车内就走。齐二老爷就坐在她身边,恨不得一口气将她吞到肚子里去,欧阳梅简直就厌烦到了极点,她真想跳下轿车一头撞死在路边的石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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