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死乱木岭(1)

作者:叶雪松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

本章字节:12058字

文叶雪松


这天下午,漫天飞雪,关东乱木岭的杜老爷正背抄着手在屋子里不安地踱着步。半年前,二少爷少武竟患了一种疯疯颠颠的怪病。管家鸿运打听到在一百里外的田庄台有一位姓史的老中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杜老爷听鸿运这么一说,就吩咐他立即去田庄台,无论花多少钱,也要把史老先生给请来。现在,儿子奄奄一息,杜老爷自然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管家鸿运乐颠颠走进来说,他把史老先生请来了。杜老爷忙吩咐有请。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史老先生道:“杜老爷,经初步诊断,少爷患的是七窍失灵之症。请问杜老爷,少爷在婚姻上有没有不如意的地方?”


杜老爷听史老先生道出了少武患病的根由,大喜过望。原来,杜老爷从少武的同学嘴里知道,少武读书时跟一个女同学相爱了,后来女同学嫁给了一个来沈阳做买卖的英国商人。少武悲痛欲绝,就得了这种怪病。现在,他虽请医无数,可竟无一人能说中少武病因,今天听史老先生这么一说,就知道遇上了高人,连忙恳求史老先生开方救人。


史老先生想了想道:“杜老爷,解铃还须系铃人。虽说现在少爷的心上人已属他人,重归于好已不可能,要是在这个时候能给少爷寻门好亲,少爷一高兴,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不能真的有效,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史老先生走后,杜老爷吩咐鸿运,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给少爷寻门好亲。可人们都知道杜少爷朝夕不保,没人肯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杜老爷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管家鸿运突然走进来说,他们能帮助杜家承办此事。


鸿运说他们家有一个在关内的远房表哥,抽大烟抽光了田产,气死了老婆后又打起闺女雪儿的主意,想将雪儿卖到窑子里换几块现洋去还烟倌里的账,雪儿没法子,就逃奔了他们。


鸿运道:“老爷,昨晚上,我回到家中将您要给少爷冲喜的事儿跟我媳妇这么一说,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雪儿突然说了话,表叔,表婶,既然杜家冲喜没人,不如让我嫁过去吧!再说,我到这儿白吃白喝的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呀!我媳妇就劝她,等将来遇着个合适的就将她嫁过去,哪知雪儿抹着泪说,与其嫁过去当一个挂个名儿的二少奶奶,也比让她爹卖到窑子里头强。我一听,正中下怀,就忍不住拉着媳妇跑到老爷您面前将这事说了。”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杜老爷一听就喜上眉梢,当即赏了鸿运一百块大洋,吩咐鸿运着手去办此事。


2


三天后,花轿进门。鞭炮声中,花轿落地。雪儿头捂着红色缎子盖头,浑身上下火炭似的在伴娘的搀扶下从花轿内探出头来;虽看不清脸面,单从身段上看,就知道是个错不了的美人儿。雪儿刚刚跨过马鞍,忽然一股微风蓦地将盖头掀下,露出了雪儿那张月亮般的素面。众人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杜老爷在高兴的同时心里也稍稍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万一儿子的病不好,岂不是坑了人家姑娘一生?因为少武病情严重,根本下不了地行拜堂之礼,所以,杜老爷将新娘先行送入洞房。


新娘子刚进洞房,伙计常二来报:“老爷,外头来了个讨饭的女人,我们怎么轰她都不走,非要当老爷您的面儿道喜,您看怎么办?”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讨饭妇人。那妇人一见杜老爷出来,专拣好听的唱,被杜老爷制止住了,并吩咐常二去管家那支两块现洋赏给这个妇人。常二答应一声小跑进院去了。工夫不大,常二手里拿着两块现洋走了出来,杜老爷将现洋递到了妇人手里,就转身进院忙活去了。


“老爷菩萨心肠,一定会好人好报啊!”妇人千恩万谢去了。


走到屯外东边高岗的槐树下,那妇人回头望了望,目光里露出了一丝诡秘,嘴里头喃喃自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杜老爷进院后宣布开席。正当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伴娘跌跌撞撞从新房中跑到杜老爷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爷……不好了……二少爷……他咽气了……”


杜老爷来到新房,少武早就不行了。杜老太太一看孙子不行了,指着雪儿骂道:“你这个败家克夫的扫帚星,我孙子万一有个好歹,非把你给沉潭了不可!”雪儿听老太太这么一说,赶忙止住了哭声。


杜老爷见状安慰雪儿:“你祖母刀子嘴儿豆腐心。她这是让少武的病情给弄得不知道怎么着才好才乱发些脾气的,你要多担待她呀!”


雪儿道:“爹,您放心就是了,我怎么能生祖母的气呢!少武这样,谁不着急呀!”


花轿进门的一霎那,杜老爷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儿媳妇,他在心里为儿子惋惜,祈求上苍保佑儿子能平安无事,可少武仍没能逃脱死亡的厄运。


3


初夏的关东平原一片碧绿,远远望去,好像一块巨大的绿色毡子。杜老爷和刚过门不久的儿媳妇雪儿骑着马从县城往回赶。


少武死后,雪儿为丈夫发了丧,哭着要为丈夫守节,被杜老爷给制止住了。杜老爷道:“雪儿,你能有勇气嫁到我们杜家来,我们杜家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怎能再让你为少武守节。孩子,你还年轻,如果有合适的人家,你还是改嫁他人吧!”哪知雪儿一听扑腾就给杜老爷跪下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道:“爹,我既进了杜家的门,活是杜家的人,死就是杜家的鬼!我跟少武虽无夫妻之实,但有夫妻之名。少武虽然早逝,那是我命里该然,我理应替少武在家尽孝。”


杜老爷一见儿媳妇这么说,表面上安慰几句,心里头却对雪儿倍增了好感。打那儿以后对雪儿另眼相看,待如亲生女儿一般,并给了雪儿以当家少奶奶的权力。雪儿也真能干,将老宅治理得井井有条,杜老爷一看,乐在嘴里,喜在心上。


现在,就是杜老太太也对这个二孙媳妇的看法也大为改变,没事儿的时候总让孙媳妇陪她在身边唠嗑。


早上,老太太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雪儿一看老太太的痰中略带血丝,就跟公爹提出去县城给祖母买药。乱木岭距离县城有五六十里,杜老爷道:“雪儿,你一个女人家,县城这么远,你可怎么去啊?我吩咐常二去就行了。”雪儿道:“爹,我自幼长在贫寒之家,打小儿我就学会骑马。况且,祖母的病症我最清楚,再说,因为少武一事,祖母对我仍然心存芥蒂,我去县城抓药也是代少武为老人家行孝啊!”杜老爷深为雪儿一番话而感动,沉吟片刻道:“雪儿,难得你有此孝心,这时节社会上动荡不安,起胡子,闹日本人,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这样吧,我也要到县城里办些事情,不如你随我一块去,也好有个照应。”雪儿道:“那赶情好了,我也正好随爹到县城开开眼。”杜老爷将家里安顿好,就和雪儿赶奔县城。


杜老爷办完了事儿,雪儿也抓完了药,两个人骑马赶回赶。正往前走,忽听“砰、砰”两声枪响,雪儿和杜老爷的马跃起前蹄。杜老爷定睛一看,高梁地旁的柳树林里人影晃动,冲出几十个荷枪实弹骑马的汉子。杜老爷知道,遇上拦路抢劫的胡子了。


为首的汉子蒙着脸儿,嘿嘿笑道:“对面可是大名鼎鼎的杜老爷?”


“你是什么人?”


蒙面汉子道:“我是什么人到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如何绞尽脑汁砸开你们老杜家这个富得流油的红窑!”


为了防止匪患,杜老爷早就将镖局修成了深宅大院,在院子四周修了炮台,还请来了百发百中的炮手看家护院。为了显示实力,杜老爷又指使伙计在烟囱上挂上了红旗。为什么要挂红旗呢?绺子里有句话,叫做“砸窑先砸红窑”。这“红窑”就是指挂红旗的。那时候的财主富豪,既怕胡子来砸窑,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武装,于是就在烟囱上挂上一面红旗,意思是可以来砸。其实,这是吓唬胡子。绺子对挂红旗的主儿,往往不可擅动,但最后还是要动,因为这挂红旗的窑油水大。


杜老爷闯荡江湖多年,干的就是走刀刃的买卖,所以,早练就了一付处事不惊的本领,他面露笑容抱拳道:“我杜家是有些家业,也挂上了红旗,可我得知道砸开我这个红窑是哪股绺子啊?”


蒙面汉子冷笑道:“那好,我就报上我的名号。听说过草上飞绺子吗?我就是大当家的草上飞!”


杜老爷知道今天遇上了强徒,他早就闻听草上飞绺子“局红管亮”。雪儿过门后不久,乱木岭一带闹胡子,其中有一伙儿新起局的草上飞的绺子。啥叫“局红管亮”呢?这“局红”就是指绺子兴旺,大当家的威望高;“管亮”就是指大当家的枪法准。


“原来是草上飞大当家的,我杜家虽然有些家业,可要绑我的票砸我的窑,你得拿出真本事!”杜老爷何等机灵,一见眼前的阵势,用话来稳住胡子后,抽出双枪就开了火。


杜老爷枪玩得漂亮,几个胡子当场被打死。草上飞一见对手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就率领手下人呼啦一下围了过来。雪儿的马受了惊吓,当时就被掀翻在地。杜老爷“啪啪”几枪,几个近前的胡子脑袋就开了花。杜老爷飞马过去,一个“镫里藏身”,就将雪儿抱在了马上冲出了重围。草上飞一见死了这么多兄弟,急红了眼,领着人在后面就追。奈何杜老爷马快枪准,草上飞这伙人硬是没追上,只好看着杜老爷和雪儿绝尘远去。


4


这天晌午,管家鸿运对杜老爷说:“老爷,今年关东大旱,各地收成十分不好,只有咱们杜家这几千亩地靠辽河的积水灌溉,收成比往年还要好。现在正是囤粮的好时机,要尽早将佃户的租子收上来,咱们利用这个大好的商机还能发一笔大财呢!”


鸿运精明强干,杜老爷对他的话大都言听计从。听鸿运这么一说,就决定提前半个月收租子。杜家有好几百户佃农,哪次收租非得忙个十天半个月的不可。每次,都是鸿运领着伙计们去收,可前几天鸿运得了一场病,身子骨还虚,根本不可能跑那么远的路。


这当口儿,请杜老爷吃晌午饭的雪儿说:“爹,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杜老爷吐了口水烟说:“雪儿,有啥话就说吧!”


雪儿说:“爹,我哥不是从外地回来了吗?让他领着伙计们下去收租不就成了?咱家的事就得他出面管。这往后咱们杜家的产业还不都得靠他来经营?”


杜老爷一听就乐了:“对呀,长文不是从大连回来了吗?既然他在洋行里头干不下去了,让他下去锻炼一下也好。”


原来杜老爷有两子,长子长文,次子少武。少武死后,杜老爷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长文身上了。长文留学德国,学的是经济管理,回国后到大连一家洋行里当了买办。日本人占了东三省,洋行的生意也不好做,长文只好带着太太巧巧回了老家。


第二天一早,长文就领着伙计常二和李三,赶着两辆马车下乡去了。出了杜家大门的时候,管家鸿运站在门外的拴马石旁说:“少东家,头一次出去收租千万不要着急。要笑在脸上,稳在心里,那帮穷棒子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现在天头有点短了,回来可别晚了,免得老爷惦记。”长文跳到一辆车上说:“放心吧,我会一颗粮也不会少地将租子给收回来。”


望着长文和伙计赶着车远去,鸿运脸上竟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微笑……


今天收租路程比较远,收了半天的租,长文就吩咐伙计赶着车往回走。正赶上晌午,几个人赶着车到了一家小饭铺门口。长文吩咐伙计把马拴在门外的拴马桩上,然后领着伙计进屋吃饭。


正在吃喝,就听饭铺的一个伙计朝着外边直嚷嚷:“去去去,这儿是你进来的地方吗?瞧你这身衣服上的味儿,甭把客人们给熏跑了!”


长文一抬头,门外站着个衣衫破烂的小叫花子,叫花子脸上挂了一层灰,看样子有好几天都没洗了。


“行行好,让俺进去吧!俺都好几天都没进一粒米了。”叫花子一边哀求一边就要迈步往里头进。


伙计骂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叫人了!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呢!”


长文见了心中不忍,就从店伙计手里买了几个馒头递到了叫花子手上,叫花子千恩万谢,狼吞虎咽大吃起来。


吃饱喝足,长文这才吩咐伙计们赶着车往回赶。长文正在欣赏这秋天的美景时,忽听常二喊:“少东家,不好了,有土匪!”


长文一看,可不是嘛?就见打路旁的一个小柳树林里风驰电掣一般跑来十几匹马,来到马车前打着响鼻停下了。马上坐着十几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手里头拿着短刀。其中的一个红脸大汉指着长文喝道:“识相点的,将褡裢里的银洋给我留下!”


长文一看,这几个土匪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弄不好就得交待在这儿,于是就报出了他爹的姓名,希望土匪头子能网开一面。哪知土匪头子一听他是杜老爷的儿子,压根儿就不买他的账,大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杜家的那个洋举人回来了。实话告诉你,绑的就是你!”


就在这当口儿,忽听林中有人说:“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儿,冲我来!”


话音刚落,打林子里走出一位叫花子。叫花子身法特快,还没等土匪和长文他们反应过来,叫花子已经到了他们当间儿。长文这才看清了,这叫花子竟是晌午在饭铺里遇见的那个被斥的主儿。长文心说,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还没等长文劝叫花子走开,红脸大汉阴着脸儿说:“这没添草料,哪蹦出你这个叫驴蛋子来?识相点的赶快离开这!”


叫花子嘿嘿一乐:“今天这个闲事儿老子是管定了!”


红脸汉子手一挥,身后过来一胖一瘦两个土匪,不由分说抡刀就砍。叫花子见状笑道:“那就别怪爷爷我不讲义气了!”双臂一分,立了个门户。


当瘦高个儿的刀快要落下来的时候,叫花子不慌不忙,身子轻轻一晃,纵身一跃,就跃到了瘦高个儿马脖子上,像老鹰抓小鸟一般一把将瘦高个儿抓住,当胸就是一掌,瘦高个儿只觉胸口发咸,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矮胖子一见来者不善,挥刀就砍,叫花子不慌不忙,就将胖子手里的刀夺了过来,胖子痛得直叫,腕子早被叫花子扭断了。红脸汉子一见,脸都白了,也不顾瘦高个儿和矮胖子了,上马就跑。瘦高个儿和矮胖子忍着痛,给叫花子磕了两个响头,趁叫花子不注意,也上马跑了。


一伙强徒转眼间竟被貌不惊人的叫花子给打得四散奔逃,长文又惊又喜,走到叫花子面前躬身施礼;“多谢兄弟救命之恩。要不是兄弟拔刀相助,我们三个已遭不测。”


叫花子呵呵一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人言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要不是那几个馒头,小弟我说不定早就饿倒街头了,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敢问这位爷儿尊姓大名,容小弟日后相报赏饭之恩。”


叫花子听常二介绍完了后,就是一愣:“您说的杜老爷是不是乱木岭那位开粥铺周济灾民的杜老爷?”常二乐了:“在这一带,舍得花钱开粥铺的富绅除了我们老爷还没听说有第二个呢!”叫花子听常二这么一介绍,扑腾一下就给长文跪下了:“恩人呀,我总算找到你们了。”叫花子这一反常的举动竟让长文和两个伙计摸不着头脑,长文就把叫花子给搀扶起来了,说:“兄弟,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