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张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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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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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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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336字

有人小声敲门,段立滨迎出去看是汪起运。汪起运向冷志强哈哈腰:“同志们在等你训话呢!”段立滨回头看了一眼冷志强,又转回头看了一眼汪起运,借机出了屋。


本来汪起运是有机会接掌办的,刘铁明退长还员,给了他这个扶正的机会。他把握着这个机会,也做了相应的运作。没想到冷志强的一个喷嚏,让他这个无辜者得了感冒,把个到手的机会堵死了。机关里有那么多职缺,你老冷选哪不好,偏偏看上了这个缺油少盐没啥滋味的办。汪起运认命。虽然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在态度上不能带出来。他殷勤地走在冷志强身后,侧身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


嘈杂的会议室立刻静了下来。长圆桌的一头,空着三把椅子,汪起运示意冷志强坐在中间。待冷志强坐好,汪起运挨着冷志强坐下。


冷志强身侧的另一把椅子一直空着,是留给刘铁明的,新主任到任,刘铁明知趣没有上班。本来刘铁明坐中间,现在空出一个人的位置。再往两侧,依次是各处室的一把手。这个座位习惯是约定俗成的,暗含着辈分和资历。都是处长,谁更靠近主要领导,谁的资历越高。冷志强进屋,满屋响起呱唧呱唧的掌声,冷志强坐定,掌声停息。冷志强环视一眼会议室,镇定一下说:“今天就算是个务虚的例会吧,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在大街上经常看见一些车的后挡风玻璃上贴着纸条,写着“新手上道,请多关照”。今天我就是新手上道,请大家多关照。现在上访是一个大问题,同志们还真别不把自己当回事。共产党建党那天开始,就表明是为穷苦人谋利益,但是现在的穷苦人还是挺多。我不相信,生活优越的人没事会去跑上访。我在办的见习生活今天正式开始,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大家指导。”


汪起运看冷志强没有接着讲下去的意思,顺势接过话头。“我们这工作是越来越难做了。过去,人们觉着打官司告状是不好看的事,现在呢?拿着没脸当官做,打官司告状跟抢金元宝似的,打破脑袋往里挤。觉着自己吃亏了,马上扬言上访。上访成了群众对政府威胁的手段。上访还专往腰窝上捅,给政府出难题,上眼药。前次x副总理来视察,差点让农民拦截住副总理的车队,这是我们当地政府的耻辱,也是我们的耻辱啊。”汪起运喝了口水,看着冷志强,软下口气说:


“冷主任你八成是不知道,上访接访老多乐子了。去年两会期间,我们派出一个专门的工作组,常驻北京,把上访的人员往回接。没坐过飞机的,要坐飞机,没坐过卧铺的,要坐卧铺,现在上访的才是大爷。咱们的立滨处长,在天安门广场上看见一个滨江口音的老大爷,以为也是上访的。立滨脑袋里紧绷接访这根弦儿,赶紧迎过去,劝老汉赶紧回滨江。老汉同意了,立滨还给他拿了五百元的路费。老头把钱掖好,冲着立滨说,我是来看姑娘的,顺便看看天安门。我回程的车票都买好了,谢谢你的赞助。”汪起运说到这儿,会议室里低低地哄笑一声。


大家听惯了这个故事,以前由刘铁明来讲,现在由汪起运来讲。有时故事代表人的无奈,有时故事代表人的机智,不同的听众有不同的内涵。


段立滨不愿意听这个段子。以前刘铁明讲,他没有办法不听着。


刘铁明提拔他做来访接待处长,所以这个段子出自刘铁明之口,他只有嬉笑着装傻。现在刘铁明不挂长了,但是也轮不到他汪起运。听着这个段子,不论说是机智,还是无奈,段立滨都听出自己有点二虎。汪起运讲得兴致勃勃,段立滨在笔记本上认真地画着,画了一个硕大的绿毛龟,上发亮,还卡着一副眼镜。段立滨向后面把本子立起来,后面“噗”地笑了一声。笑声很有节制,刚刚爆发就草草收尾。段立滨画的绿毛龟,与汪起运有些神似。


副主任张民负责公检法的上访案件,讲了发生在公安局大接访中的一个段子。公安局实施大接访,一天一个老头找到接待的局长,说警察抢走了他一张貂皮,还踢了他一脚。这事不是小事,局长赶紧叫人把老头的讲述做成笔录,询问警察的姓名,所属部门。闹了归齐,老头说的是一九四四年的事,那时候滨江市还属于伪满洲国。这个段子比较搞笑,说的又是局外人局外事,大家听得轻松,笑成一片。


期间,冷志强出去接过两次电话。第一次电话是滨溪县委书记高树学打来的。高树学和冷志强是大学同学,上下铺。上铺的高树学星期天常睡到日上三竿,趁着翻身的工夫,把脏衣服扔进下铺冷志强的脸盆。冷志强去过滨溪县山区高树学的老家,管高树学的母亲叫盟娘。盟娘是文词,说白了就是干妈。高树学听说冷志强去了办,打电话慰问老学友。冷志强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看见电话显示出高树学的名字,捏着电话到了走廊。电话那头高树学大着嗓门:“哥们儿怎么搞的,还等着你高升提拔我呢,怎么混到了办?”冷志强:“你有顺风耳啊,还是我身边有你的间谍,怎么我刚上班第一天你就得到了消息。我觉得办不错呀,比你还高着半格呢,我是自愿到办来的。”高树学:“你得了吧,就是属鸭子的——毛湿嘴硬。‘油拉罐子’卡前失——全仗嘴支。哪天你到滨溪来,我给你摆一桌败败火。”


“油拉罐子”是一种长嘴大鸟。冷志强:“我天天吃苣荬菜,火早败干净了。”两个人又嘻哈了几句,高树学撂了电话。冷志强端着电话,看着手机的屏幕自动转暗,半天才合上手机。


打进第二个电话的是他内弟的同学马五,跟着内弟叫他姐夫。冷志强不熟悉这个电话,疑惑中按下接听键。电话一接通,里面传出马五的大嗓门:“怎么搞的姐夫,缺钱您吱声,咱哥们儿不差钱儿!”冷志强赶紧摁了电话,刚走到走廊,马五的电话又顽强地追了进来。“姐夫,现在这时候不能老根本,不送根本就是白扯,缺个三十万五十万的,您吱声。”冷志强苦笑着谢了马五的好意。马五现在经营着一家开发公司,口气比腰还粗。


两个电话破坏了冷志强的好心情。他想起了高树学奔求滨溪县委书记时,两个人推心置腹的一次长叹。冷志强说:“我们在大学的时候一腔热血,发誓要服务社会。可是官当了十几年,越当越大,却越来越像是为了当官而当官了,这是因为什么?”高树学苦笑着说:“进入政界就像是毛驴进了磨道,身不由己地往前跑。你要是中途掉队了,虽然你很解脱,但是在别人眼里你有问题了,要么是经济问题,要么就是站错了队,别人看你的眼神都是异样的。”官场上不站队没有机会,站错了队一样跌入冷宫。官场上看着热热闹闹送往迎来,其实是很残酷的。自己是中途掉队了么,是进了冷宫么,他没有回答自己。


冷志强回到会议室,张民的段子到了尾声,大家放肆的笑容还横溢在脸上。冷志强坐回座位,大家收敛了笑声。冷志强用茶杯盖刮开茶杯上漂浮的叶子,喝了一口茶,然后开始说话。


“同志们啊,在你们这些老面前我是个外行,但是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听你们讲的酸甜苦辣,我想起一段历史。大家都知道大禹治水,其实大禹的父亲鲧也是治水的,他采用堵的方式,结果天下水患无穷,牵累自己也丢了脑袋。大禹吸取了父亲的教训,开始疏浚河道,导千流归大海,结果治水成功。我们的工作,单靠围追堵截是不行的,也要学会疏导,去解决问题。我们不能只对上边负责,让上边眼不见心不烦,我们也要对上访者负责,对于上访者的问题,要感同身受,要真正动情……”


段立滨没有表情地捏着半截香烟,摁死在烟缸里。对于冷志强的开场白,段立滨不以为然。本来就是一个烂泥塘,清不清浑不浑的,不搅和还有泥水分明的时候,搅和起来就是一塘稀泥。段立滨不太相信,冷志强可以搅和得泥水分明。他把这看成冷志强的一种表态,每个主任上任时,都有大同小异的表态。会议室里只剩一个声音,大家在本子上刷刷地做着记录。一只鸽子跳上窗台,好奇地向室内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