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张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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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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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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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898字

高树学不是冲着王昶一个人解释,滨溪县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市委班子都要听滨溪县的汇报。事情涉及到,冷志强列席会议。高树学坐在书记办公室的小会议室里,有坐上被告席的感觉。冷志强进门,选择个角落坐下,与高树学斜对角。高树学看见了冷志强,冷志强冲他微微点点头。


邵鹏举正在棚改现场,一个钉子户自建个二楼,二楼跑的单砖,窗户都没有。棚改办确定为私建乱建,没有给他补偿。没有补偿钉子户坚决不搬迁,把小二楼当成了碉堡。今天,市政府组织多部门联合强迁,电视台、报社的记者围了一圈。住户眼看政府来了真的,光着膀子血红着眼珠子,拿着片刀站在院门口,扬言谁过来砍谁。邵鹏举把这个钉子户留到最后,就是要起到震慑作用。政府也不是舍粥棚,谁都可以来舀一碗。公安局调动防暴队,负责对暴力抗法采取严厉措施,防暴队长接近这个“钉子”,揶揄他:“你敢杀人么?你先给我来一刀。”“钉子”见队长步步逼近,把刀横过来贴上自己的脖子:“你别过来,我杀不了别人我杀自己。”队长说:“这个我信,不过你能找到颈动脉么?别砍得血呼啦的,还活遭罪。”队长到了跟前,“钉子”又把片刀从脖子上拿下,指着队长:“你再过来我真拼命。”这句话说得没有力度,带着说明和恳求,似乎此前的拼命是在作秀。队长伸出一只胳膊:


“来,你把他砍下来。”“钉子”回手又把片刀贴上脖子。队长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我告诉你颈动脉不在那儿。”趁“钉子”疑惑,队长的胳膊一个横劈,“钉子”的片刀掉在地上。“钉子”像是受了多大委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时候邵鹏举接到常委秘书电话,出了大问题,让他马上回市委开会。


邵鹏举还没有看到报道,他急三火四赶到王昶的小会议室,高树学已经准备开始汇报。高树学准备得很充分,带着厚厚一摞材料。参加会议的领导到齐。王昶说:“开会吧,今天就一个事,听滨溪县高书记的汇报,然后拿出具体的解决意见。”高树学抬头冲领导们笑了一圈:“滨溪县又给市里惹了麻烦,我代表滨溪县的班子向领导道歉。”高树学拿出一沓报纸剪贴,冲着会议圆桌转了一圈。“我觉得想说清楚这个问题,得从十年前邢原任滨溪县委书记时说起。滨溪是八山半水分半田,就是山多田少,一些农民啃山边子荒,县里也没有太管。邢原由县长提升为书记时,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一季消灭荒山。当时市里对这项工作给予肯定,省市的报纸和电视台也做了大量报道。这是县委宣传部提供的报道剪贴,大概有三十多篇。”


“这个事情我知道,当时我在财政厅,去滨溪县检查工作,了解这个情况。”王昶插话说。邵鹏举翻看着报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在两眼间立起一个川字。


“王书记,各位领导,当时这项工作推进得并不顺利,农民有个老思想,我不花钱就种地,谁还花钱买地种。当时调查的情况反映,农民买地的愿望不高,很多人观望,有人要买有人又反对,所以承包荒山的农民不多。最后当时的主要领导带头,自己出钱买荒山。这里有个数字,当时邢原买了一千亩,交了两万元钱。廖群买了八百亩,交了一万六千元。还有任来峰买了一千亩,交了两万元钱。当时很多机关干部都参与承包了荒山。当时雷声大雨点稀,承包之后并没有几个人真正地上山去绿化,农民该种地种地该开荒开荒。最近这二年不行了,土地值钱荒山也值钱。县里决定上马一个大项目,叫做万亩绿色生态果园工程,由任来峰副县长主抓。万亩果园的实施单位是绿金公司,占夹皮沟村的部分荒山。因为这个项目触动了部分农民的既得利益,所以引发了没完没了的上访。农民还有跑马占荒的观念,认为我开的荒就是我的田,我的田谁也不能动,这是矛盾冲突的主要原因。”


会议室里开始叽叽喳喳议论,高树学停了自己的汇报。王昶跟邵鹏举咬了一会耳朵,清了清嗓子,叽叽喳喳的议论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王昶。


王昶说:“这件事上滨溪县委县政府是有责任的,至少在态度上急躁,有理也要好好说嘛。现在既然问题出现了,就不能回避,也不是可以回避得了的。我建议,由办牵头成立一个调查组,要拿出一个叫得硬的结论、让人信服的结论。再有,市委宣传部马上安排人去北京,去与记者和报社沟通,说明事实,争取把影响减少到最低。”


王昶说完,邵鹏举补充:“这是一个教训,我不想在这批评谁,问题矛盾很突出,这是改革与发展带来的副产品,我希望大家一定要在意识里挂上档,要主动研究和解决问题,不要总是这么被动地堵窟窿。”


事情的发展出乎高树学意料,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枟新都报枠在见报当天,把这篇文章放在网上,引起各大小网站的疯狂转载。打开电脑,输入“滨溪、大地主”几个字,可以出现上百页网络标题。有单纯转载文章的,有转载文章配评论的,还有专门就此写论文的,论述现代大地主出现的封建文化基础。并引而申之,强调现代官僚大地主“炼成”的警示作用。


市委宣传部没有派人去北京,去北京已经没有意义。疯狂的网络文章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市委市政府不再批评滨溪县的工作,王昶和几个头头开了碰头会,认为这个事件不是单纯的报道,后面有背景,有一支看不见的手。查清事实是必要的,保护干部也是必要的。


所以高树学满嘴火泡奔走时,市里已经定下了调子。


铺天盖地的网络文章,让高树学萌生了退意。冷志强在市委门口碰见高树学,高树学是再次来汇报的。看守所里的几个农民,已经全部放回家。网络里的民愤引来中央的调查组,正在夹皮沟村开展工作,段立滨的调查组闪到一边,配合中央调查组的工作。看着高树学憔悴的样子,冷志强约他晚上到家吃饭。冷志强跟高树学握过手:“难得你能在市里多活动两天,晚上到家整两杯。”高树学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去你家不好吧,你还是的主官。”冷志强说:“你怎么这么官场了,到什么时候咱不还是同学么。”


冷志强给甄洁打电话,告诉她老高来了,晚上在家准备几个菜。甄洁说去饭店吧,现在谁还在家里招待客人。冷志强说你不懂,你就张罗吧。想想又让甄洁给高雪打电话,这个时候高树学需要安慰。高树学不好再推脱,说我还得出去办点事,晚上准时到。


甄洁已从冷志强的口中知道滨溪县的那点事,她不是不欢迎高树学,但是当天她正班。他明白冷志强的意思,这种关键时刻在外面宴请高树学,容易被人误解。不宴请高树学,同学感情上说不过,所以选择在家里。冷志强说甄洁你不懂,其实甄洁懂。聪明的女人不与丈夫比聪明。甄洁与人串了班,又给高雪打电话。电话里高雪娇娇的,一口一个阿姨,听得甄洁心里软软的,恍惚觉得高雪真是自己的儿媳妇。


到家之前,甄洁路过家门口拐角的酒店,要了几盘外卖。一般酒店不做外卖生意,但这个酒店的小老板老婆难产,是甄洁帮忙顺生的,所以小老板给甄洁送外卖。


冷志强早退了几分钟,回家等高树学,这期间他接到留在滨溪县的段立滨的电话。段立滨告诉冷志强,滨溪县的土地纠纷肯定有问题,但是绿金的一帮人以妨碍发展地方经济为由,不配合调查。段立滨提了几点想法,冷志强做了简单的补充。放下电话想起有地方不妥,又回拨个电话再做补充。


高树学进门时,提着两瓶茅台。冷志强说你有病啊,拿的哪门子酒。高树学说是车上的,不是现张罗的。冷志强说你够腐败呀,车上带着茅台。正说着,高雪按门铃。进屋,阳光灿烂的高雪冲着甄洁:


“甄阿姨,抱一下抱一下。”甄洁疼爱地用自己的脸贴贴高雪的脸。高树学张着嘴看着女儿,脸上灿烂了一瞬,接着又恢复了疲态。高雪问候过母亲的情况,去厨房帮甄洁的忙。高树学按住冷志强斟水的手:


“志强,你别忙了咱俩说话。”高树学脸上阴晴不定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像是经过艰苦的长跑。“我不想干了,想提出辞职。”高树学这话把冷志强吓了一跳。他端着紫砂壶看着高树学,像是没听明白。


“不干了,我辞职。”高树学补充了一句决心,语气中充满悲凉。


冷志强把紫砂壶放在绣花的杯垫上,坐在高树学对面,端着茶杯嗅着绿茶的味道。他的眼睛迷离着,没去看高树学。半晌,冷志强放下茶杯:“树学,你这只能是句气话,并且只能是跟我说这一次。现在放下,不是你敢作敢为,而是你身败名裂。”


“志强,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我从秘书干到现在,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但是我没有干出响动。现在我一句出格的话,却让我在全国都拥有知名度。我做的事,我说错的话,我要负起责任,应该有这个担当。”


“幼稚,你怎么在官场泡了这么多年还有这个幼稚病?”批评完高树学幼稚,冷志强给他分析状态。


“报纸网络的声音迟早都要过去的,你不能反击,反击就是失败。


你要分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声音,这是我们的执政信任出了问题。


你反击也没有人会听你的声音,网络上你是个弱势。你现在最大的毛病,就是说了一句错话,错话又是针对记者的,所以你得承受铺天盖地的声讨。这里边你应该反思,反思官老大的思想,这是很要不得的。


但是表面的喧嚣之下,我相信你高树学的清白。调查组不会因为一句话给一个人定性,还要有具体的调查结论。这个调查是针对土地纠纷,只要你没有占一寸农民的土地,你还是滨溪县委书记,滨溪的事还需要你掌舵。你现在撂挑子,属于临阵脱逃,最后对滨溪的调查没有问题,你临阵脱逃就是问题;如果调查出什么问题,你更难逃其责。”这时的冷志强恢复了组织部副部长的身份,像是跟干部严肃的谈话,“所以我的建议,你要积极配合调查组工作,不护短不遮丑。”


两个人的谈话太正式,气氛僵硬。意识到这点,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慢慢品着杯里的绿茶。冷志强泡的极品铁观音,一袋三十元。半晌,冷志强突然扑哧笑了一声,怪怪地看着高树学:“树学,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滨南县一个党委书记给我讲的。有一个农民到乡政府上访,说村子人都侮辱他。书记问他,怎么个侮辱法,他说屯子人都说我狗。书记又问他,你想怎么办?农民讷讷地说希望有个说法。书记想了想说,那就一个办法,明天我让你们村长,在大喇叭里喊一喊,某某没有狗,你看行不行。农民看了这个书记一眼,想了想转身走了。现在你高树学就是那个农民,记者指控你狗,你要不理会很快就过去了,你要是找个喇叭喊一喊,马上臭满街。”


高树学被冷志强的笑话弄得啼笑皆非,指着冷志强:“你呀,你呀……”僵硬的气氛变得有了韵律,舒缓与活跃起来。


甄洁和高雪已经摆好了桌子,张罗都到桌边就座。见他们前仰后合的,问什么事这么好笑,冷志强笑着打起偈语:“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此时门铃再次呼叫,甄洁说是冷冰。甄洁给高雪打完电话,又电话叫回自己的儿子。冷志强指指甄洁:“要注意啦,你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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