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张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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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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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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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394字

按照高树学的吩咐,樊永续直接找刑警大队长侯勇,让他以单线联系的方式,调查两起车祸。樊永续没有说明这是高树学的意思,但是他告诉侯勇,这件事只能有他一个人知道。包括局长常平那里,也一定要隐瞒。侯勇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猫腻,但是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有些事不问为好。不问,出了问题好推脱,问了之后再做就是主动,就是站队。不怕干不好,就怕站错队,尤其是他这种豆饼干部。深思熟虑之后,侯勇安排了两个有经验的侦查员,调查车祸的来龙去脉。


两个侦查员一个叫赵杰,一个叫卢平,除了有调查经验之外,还都是侯勇的死党。这种侦查行为是违反纪律的,所以必须用死党。赵杰和卢平都明白,这牵扯到领导之间的关系,当然就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格外谨慎。


赵杰去了一次青岛。赵杰去年抓获了一个网上通缉的带枪逃犯,荣立二等功。作为奖励,可以带家属出去旅游一次,地点限于国内,妻子的旅费报销一半。赵杰跟常平道别说:“我老婆要去青岛,她说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大海。”常平正在批卷宗,在卷宗的下脚批上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看头,一次就够了,去吧去吧。”“头儿我回来给你带海鲜啊。”“去你的海鲜,你的海鲜都不如滨江市的大连海鲜酒楼的鲜,人家用飞机现运。”


赵杰在青岛溜达了两天,摸到了佳康药店。药店门面不大,在一个胡同里。胡同口两侧竖起铁杆,上面横一块牌子写着佳康药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祖传秘方,专制各类妇科疾病。上下的字不成比例,一看就是心虚。人的内心世界常表现在活动上,所以在人的活动中总能找到心理轨迹。


赵杰陪着老婆进药店买了一贴膏药,老婆有点风湿,吹了海风晚上睡不着觉。赵杰问了海马的价钱,表示想买点回去泡酒。店员说,海马好,海马泡酒补肾。转了一圈,赵杰认准了靠着椅子靠背打盹的李毅,李毅面前的长条桌上摆着个牌牌,抬头上写着祖传中医妇科,中间两个大字——李毅,下面注释着四个小字,写着“主治医师”,字体与抬头的文字一样大。


赵杰没买海马,说再走几家药店看看。店员说我们是小店,房租便宜利润低,别的药店你找不到这个价。赵杰到了门口,店员还在说,比过了再回来,咱就这个价,货真价实不骗你。出了药店,赵杰和青岛的刑警队取得联系,天下刑警是一家,彼此到地头上都有个帮助。下午,李毅被请进派出所。当地刑警联系派出所,帮忙调查李毅非法行医。佳康药店的小老板认识派出所管片民警,想拿两个钱疏通疏通。


管片民警说,这回不好使了,是上面交代下来的。


李毅跨地域非法行医属实,要被吊销行医资格。赵杰穿着警服参与审讯,他说:“李毅你抬起头,看着我。”李毅狐疑地抬起哭丧着的脸。


赵杰说:“你别把脸整那么长,我问你话你好好说就行了,没准还能放你一马。”李毅说:“你问吧,我一个摆弄妇女的,能知道个啥。”跟前的青岛民警扑哧笑了。赵杰也笑了,说:“没问你摆弄妇女的事,我问你认不认识王明智。”李毅的眼神霍地一跳,瞬间又黯淡了。“你不是青岛警察,你是滨溪县的。”赵杰拍了一下桌子:“说话,认不认识王明智。”李毅嗫嚅着回答:“认识,我们一个屯的,都住夹屁股沟村。”屯名又让青岛警察笑场。赵杰问:“王明智出事当天你都干了些啥,如实说。”李毅抬起脸说:“其实我也没干啥,早晨我去豆腐坊拣豆腐,碰见了他妹妹王。我问她咋拣这么多豆腐,她说她妈在她那儿,老太太乐意吃豆腐。我在屯子里当大夫,不和他们掺和土地的事。张大彪子他们在屯子里转悠,多少还能照顾点生意,我也犯不上得罪他们。


方铁强到我的诊所让我给他看手,他的手划个口子,上了点消炎药粉。


他说王明智这小子太能得瑟,得治治他。我说我看见王明智赶集去了。他说你给王明智捎个信,就说他妈病了。我想王明智屯亲论着管我叫姐夫,在一块总闹,就想吓唬吓唬他。我正好要到县里进药,挂吊瓶的先锋霉素没了,就顺便给他捎个谎信,说他妈病了。”


“后来呢?”


“我是骑摩托去进的药,回来时听说王明智出事了,心里挺心疼的,也埋怨自个儿,不跟他开这个玩笑他就把灾星躲过去了。可后来不是那么回事了,方铁强的手不用上药了,还到我的诊所去,他告诉我不许对任何人说那天的事。后来办的耿团也找我,让我回忆那天的过程。我想我惹不起躲得起,就跑到这边行医来了。”


“我告诉你,耿团死了。”


“咋能呢?那么好个人得了啥病,咋还说没就没了?”李毅突然见鬼似的,眼睛瞪得老大,大而空洞。


“车祸。”赵杰顿了一下,喝一口茶水,“也不叫车祸,应该叫事故,被一车沙石活埋了。”


李毅嘴唇发白,紧着用舌头去舔,看出他内心的紧张。


“李毅我告诉你,你马上换个诊所坐堂,不要和任何人联系,也别说见过我,谁问也不许说。包括你的家人,尤其是你姑爷,我听说他给张成开车。”


“是的是的,我谁也不联系。”


“你给我在记录上摁个手印。听见没,你听话这些青岛警察没人找你麻烦。你要是不懂事,那可说不好了。”


卢平闷在县里,暗中走访了耿团出事当天的目击者。一个卖鹅雏的老汉感慨:“阎王让人井里死,掉进河里也死不了,该着那人就是那么个死法。那车都在那儿停半个小时了,不知什么东西坏了一直在鼓捣着修。那人走到车后,突然自动装卸的翻斗翘起来了,一整车的沙石把那人活埋了。”


“大爷你看见是自动装卸的翻斗车翘起来了么,不是大箱板开裂?”


“不是不是不是,大箱板能开裂么,那是钢板焊的。是翻斗车的事,这事说到哪我都敢作证。”大爷摆着手笑卢平的迂腐,“现在早不是过去的大箱板了,翻斗车装卸,大箱板是死的。”


卢平留了卖鹅蛋大爷的地址。“大爷,有事我找你。”“找吧,我这一大把岁数,还能活几个七十八,不怕事。”


高树学带着老婆燕萍到冷志强家串门。冷志强的老婆甄洁在市医院妇科,最早做护士,后来做到护士长,和燕萍好得勾肩搭背的。每年,冷志强都带着甄洁和儿子冷冰,到滨溪县住几天,看看磨刀山,老爷岭,游游七星砬子,漂漂蚂螂溪。高树学两口子领着女儿高雪陪着。


冷志强说,咱俩做亲家吧!高树学说,你儿子够冷,我姑娘也够冷,还不得冻死咱俩。两个孩子说,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高树学带着燕萍来访,没有通知冷志强。下班前,甄洁给冷志强打个电话,问他回不回家吃饭。冷志强说我回家,天天在外面应酬肠子肚子造反了。冷志强锁办公室的门,刘铁明凑了过来,说老冷你着急走么?不着急我想跟你说个事。冷志强说不着急,就是回家吃饭,回去早了还得帮忙。冷志强重新打开办公室,把刘铁明让到沙发上。


刘铁明眼睛直直地盯着冷志强:“老冷,你过来两个多月了,我一直想跟你唠唠。”没容冷志强搭话,刘铁明哂笑一下,“我提前二线你不觉得奇怪吗?”冷志强把椅子拽到刘铁明对面,给刘铁明打开一瓶矿泉水,五大连池的冷山泉。“我不奇怪,我觉得这是你个人的选择,别人没有必要干预。就是我到这边来,冷手抓个热馒头,还需要老主任指点,关键时候老主任得帮忙啊。”


“志强,今天我想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窝了我半年,不知道从何说,我觉得现在该对你说了。滨溪县的土地纠纷上访你知道吧,最近这次上访还是你亲自接待的。问题就出在滨溪县。今年春天,咱办组织了第二波调查组,也没查出个子午卯酉。最后总结的时候我参加了,我提出一个问题,既然上访的三十多户农民,都不承认绿金合同上的签名是自己的,那么对合同上的签名做一下法律鉴定不就完了么?当时没人支持也没人反对。别说没人支持,小段儿支持我的意见,但那时他还是副处长挑头儿,说话不硬气。那天晚上我贪杯了,就是那个柳菲刚接任主任,小女子身前身后的频频劝酒,还有那个任副县长,说话一套一套的,我一高兴就贪杯了。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这话不假呀。半夜醒来,我发现身边躺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不是,不是那个柳菲,是个我不认识的风尘女子。当时我的脑袋就一片空白,毕竟受党教育这么多年,我没经历过这个,所以赶紧叫她穿衣服走人。我记得那天是柳菲陪我到宾馆的,后面的事全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饭,任来峰问我小姑娘滋味怎么样,还说了四个基本不可能,其中我记住一个,叫靠老婆满足生理需要基本是不可能的。柳菲在旁边窃笑,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任来峰说这算啥,上面的官员还有到这点名要的,就要四大绿色食品。叫山野菜,小笨鸡儿,小醑酒,还有就是屯子妮儿。我不相信他们这是正常招待领导,我怀疑他们是冲我提议的司法鉴定来的,所以思前想后,我只有辞职,让别人来干。退下来之前,我把小段儿推了一步。这个小伙子是个可造之材。


别笑话老哥,我知道这事折腾到最后,他们有狗急跳墙那天,没准会把这事提出来,所以我跟你全坦白,等着组织处理。”


冷志强认真听着,看见刘铁明眼睛里有了泪花,心里也酸酸的。


他说:“老主任,我信任你,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这事到这就到头了,以后有什么事情由我冷志强扛着。”


送刘铁明出门,他发现刚五十八岁的刘铁明后背有些驼,像是什么东西在压着。


一路上冷志强心情不好,回想着刘铁明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所以脸上一直阴着。回家,看见高树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里热气腾腾的,燕萍和甄洁一边唠嗑一边拾掇饭菜。冷志强的脸色多云转晴,说高树学:“越境啊,你这属于非法越境。”燕萍闻声从厨房出来:“怎么的,老同学不欢迎啊。”


冷志强脱下外衣挂在衣柜里,说:“欢迎你,不欢迎他。”甄洁跟出来说:“说实话了吧,我就知道你欢迎燕萍,上学时没追上,现在来个后发烧。”燕萍说:“嫂子你别听他扒瞎,他们男同学到一块,一点正经的都没有。”


赶上周末,燕萍第二天要到滨江医科大学看望高雪,高树学说我去看看老冷。两个人到医院找了甄洁,甄洁说老冷来电话今晚回家吃饭,不用给他打招呼,给他个惊喜。冷志强到家说给高雪打个电话,让她到家来。高雪说晚上有事,哪天再来看冷叔叔。冷志强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我儿子要追高雪还得有点难度呢!甄洁说我看是你先相中儿媳妇了,儿子那边说不准还不给你面子呢!当妈的都是这个心思,就是开玩笑,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上赶着。


晚上,甄洁想给高树学两口子安排在一个屋,高树学说跟老冷好长时间没有抵足而眠了,要重温一下。燕萍也说挺想甄洁的,要不就明天早晨赶早来了。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进了屋,两个男人瞅着电视,电视上正演着枟潜伏枠,一群人明争暗斗的。高树学说:“这都是学问啊,一部枟潜伏枠演尽职场险恶。”冷志强看了一眼高树学:“树学,我在组织部的时候,感觉一直受人尊敬,现在想明白了,人们尊敬的是你那把椅子。你挪窝了,人家还拜那把椅子。这事就得想开,否则你就失落。这种官场风气要不得呀。”


女人说话从儿女开始,以减肥过渡,用衣服和美容做结。男人说话,以忧国忧民开始,以性玩笑过渡,以个人前程如何何时再进一步做结。


“我在组织部的时候,每天看到的都是笑脸,从来不知道人间还有这么多苦脸。现在上访成风,有理的上访,没理的也上访。开口三分利,不给也够本。我总结了一下,这是不负责任的官僚习气在作怪,往深里说,这是公权力丧失公信力的一种征兆啊。”冷志强换了个电视频道,枟潜伏枠已经告一段落,冷志强翻到了体育频道,“除了偶尔看电视剧,我就看这个。”


“志强,你还是没有到最基层,以前,做什么工作都讲究个奉献,现在奉献的被称为傻,勇敢是虎,一切都围绕经济利益。有利益就一定有争取利益的各方,这就是矛盾,就容易形成纠纷和上访。”


“人心浮躁啊,比如我接待一个上访案件,我根本不敢相信下面是否执行了相关政策,所以只好让下面去处理。下面单位为了息事宁人,甚至就是为了少找麻烦,即使没错也要给上访人赔偿,所以造成了上访人热衷上访。有的单位规定,谁手上的当事人上访,谁就停职,弄得人人自危,管上访的叫大爷,叫大娘,叫爷爷,叫姑奶奶,只要你不再上访就行。公权单位人人怕上访,恰恰加重了上访。现在的上访案件中,有一部分是处理上真有问题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缠访。”


“志强,我跟你谈谈我们的那个案子。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呀。根据你的提议,我交给公安局政委樊永续主抓这个案子,现在多少摸出了一些头绪。至少证明,两起车祸都不太正常,有些来头啊。”


“别打草惊蛇,关键时候就请市刑侦支队进入,务必水落石出。没事是最好的,但也绝不能姑息养奸。我听说你们的那个柳菲挺招人的?”


“怎么的?你惦记上了。我跟你说,那可是阿庆嫂转世,绝对滴水不漏的人物。”


“我惦记,我惦记甄洁还不把我阉喽。我是觉得这个小妮子不简单,可以搅动一池春水呀。”冷志强的脑海里出现了弯着腰的刘铁明,又闪过巧笑殷殷的柳菲。


“志强,还有没有一步了?”


“够呛,步不步的成事在天,不想是瞎扯,但我不想强求。咱就一农家孩子,有了今天知足了。现在的官场绝对是柄双刃剑,暗地里的东西太多,容易伤着自己。”


“我也不想太多了,当个太平官,然后准备回城,找个闲差。”


“你这个思想还是有问题的,想当太平官不一定太平……”


刚要进入睡眠,冷志强的手机响了。冷志强接起手机,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哽咽。冷志强问:“你是谁?”半晌,手机里的女人哭着说:


“冷大哥,我想通了,我想通了,我浪费了十五年啊!”接着又是抽泣,随后女人挂断了电话。


“志强,弄出男女恩怨来了?”高树学也没有睡着。


“上访的,就上访一次,一次十五年,明天我领你见识见识。”冷志强暗影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