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52
|本章字节:12464字
“魏主席,”一个大学教授道:“我以为台湾前途只有小问题,没有大问题。记得蓝鼎元檄诸将弃大搜罗汉门诸山首句则云:‘台民以倡乱为嬉,岂真不知刑戮之可畏?由大山深险,而逋逃之薮多也。成则出为民害,败则去为山狃,人迹不至,莫穷其底,彼何惮而不为哉?’这当然是过去的情形,台湾同胞经过满清两百十三年的文化薰陶,也曾革命过二十一次之多!在日本五十一年的统治中,也有二十次以上的反抗斗争。日本人也这样看台湾人:‘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过去台湾人民斗争的是‘返本归宗’不做亡国奴;今天却是争取自治,主席当也知道。”
“说得是,说得是。”魏道明道:“何以今日台湾之人无大问题呢?”
那教授喝了口茶,吃了块蛋糕,笑道:“何以言无大问题?因为大山深险,经交通的改变,已不复为逋逃之薮。且今日的文明人,已无法生活于原始时代民族的社会,原始民族也不能了解现代的理论。台湾地方不大,人不多,物也不博,无独立为近代国家之资格。经济上与日本相同,如非依赖大陆,不能生存。既然与大陆力命运共同体,所以说无大问题。”
众人皆叹服,教授又道:“只要大陆每年能贴补台湾,小问题也就少了。中国复兴之后,将对亚洲各国大施援助,何况于台湾?对台湾,又何足以悲观之有?”
魏道明道:“教授所言甚是。”接着叹了口气:“不过大陆何日可以富强?实在令人悲观。目前是炮火连天,一塌糊涂。万一国府……”他打了个疙瘩,岔开道:“如果中共得势,那末前途更糟,因为中共一窍不通,非但不能造福中国,更何以对亚洲各国大施援助?我实在悲观,实在悲观!”
另一个报馆人士不以为然道:“反正我们今天的谈话绝不发表,我应该告诉魏主席,我不同意魏主席的看法。中国局势虽糟,但中国一定有救,中国是个有深厚文化的国家,中国如果无救,反而让肤浅轻飘的人称霸?那不能想象,老天爷太没眼睛了!”
魏道明道:“可是你别忘记,中国今天是混乱,只有台湾,能在安定中求繁荣!”
“我还是觉得,”那个报馆人士道:“只要中央对中共问题不以武力解决为颠扑不破的真理,中国是乐观的!万一中央每下愈况,中共得势,那末中共是否不能造福大陆,这一点我不能遽下论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是有一点我强烈地觉得,中共也是中国人!”
举座寂然。良久,魏道明笑道:“现在我们不谈这个,”他要工友为众人斟酒倒茶,举杯浅饮,说:“这几天美国通讯社关于台湾的报导,各位对这个有什么意见,曾经听说什么?”
那个报馆人士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我认为台湾今后趋势,纵使魏主席渴望‘在安定中求繁荣’,但恐怕很难如愿。我这几句话绝非故意耸人听闻,实在有其根据。试想一旦局势急转直下,国府当然以台湾为最后基地,人来得多,事情也来得多。可是这个还不要紧,因为中国政府统治中国土地,这是本分。可是别忘记自从魏德迈来台以后,美国在台的军事布置也与日俱增,将来一旦国府到来,那末,”他搓搓手:“这是有目共睹的了,两个势力在一起,还有什么好言好语吗?”
那位大学教授击桌道:“你说得很对,对极了。我现在可以把我心中的话告诉主席,我担忧这一阵什么‘托管,独立’之说,是某方面预先布置的一着棋。一旦国府有迁台迹象,他们便可以振振有词,拒人于千里之外,说你们别来了,台湾已经独立,台湾的事,不再是中国的了。……”
魏道明以眼色止住道:“谢谢各位的发言,很有价值。我想请教各位一个问题:如果托管派再嚷嚷,民间会有什么反应呢?”
众人推让一阵,都不愿说。良久,那位大学教授叹道:“魏主席力求台湾‘在安定中求繁荣’,意思当然很好。不过台湾与大陆一海之隔,台币虽可作为防止大陆物价高涨的防波堤,但随时间的转移,这道堤能维持多久,委实难说。我现在很诚恳地告诉魏主席,使台湾不受大陆影响的防波堤不仅是经济的,而且有更多性质的,但这显然非一两人所能支持,也无法支持的,因为台湾到底是中国的领土,它同大陆肉血相关!”
魏道明抓住主题道:“我问的是万一托管论者还嚷个不休,民间会有什么反应?”
“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教授道:“那个什么托管派如果吵个没完,民间一定有所反应。不过这个反应倒不是赞成台湾托管,而是民间对政府的威信大减。政府在大陆已有问题,再在台湾来这一手,那政府虽然不大理会我们这批穷秀才,我们穷秀才倒不能不为政府悲了,这是一;还有,‘二二八事件’迄今说了未了,地方与中央之间的关系不算太好,一旦托管问题吵个没完,我真替中央担心,同时替自己担心。”
魏道明失笑道:“你担什么心?中央对教授待遇一时顾不到,我们地方上会有办法,你们何必担心?”
教授也笑道:“我们不是为待遇问题担心,生活苦一点,了不起同抗战时候那样,我们不痛快,但不致于牢骚发个没完。我们所担心的,乃是既得不到中央爱护,又得不到民间惊解,到那时候做了一块夹心饼干两头咬,岂不甚惨?死得不明不白,这又何苦?”
那教授显然指“二二八”而言,众人闻言失色,魏道明端着只咖啡杯凝思良久,强笑道:“不过我总感到,托管派虽然胡闹,但还不至于嚣张到怎么可怕的地步,美国朋友也不至于使人过分难堪,大家不必太紧张。”
“魏主席,”那位报馆人士再也忍不住,长叹道:“今天我们是无话不说,请主席不要见怪。我们报馆的采访主任曾经碰到一个人,这个人也是台湾人,在某国领事馆做事。他劝我们加入托管派,理由荒谬可耻!”
“是什么?”魏道明急问。
“他说南京蒋老板侍候美国人,我们廖老板也侍候美同人,现在中国大陆已经没有什么玩儿的了,只剩下一个台湾,眼看是廖老板的了,你们侍候蒋老板还有什么好?”
那人见举座紧张,接下去道:“魏主席恐怕还没有听见有人这样说过,太荒谬了,太荒谬了。那个人又说:‘某某人啊,你再想一想,蒋老板拿的是美金,廖老板拿的也是美金,你侍候蒋老板有这必要么?钱财过手三分肥,你问蒋老板拿钱,七折八扣只剩下些汤汤水水,哈,你还吃什么?连骨头都没得啃呢!’我一听就有气,我说你别说了……”魏道明也打个哈哈道:“是呵,这些话,谁能够说得出口,这个人根本没有骨头,不是中国人,是汉奸!”
众人皆点头,说:“魏主席说得对,这种人是汉奸,逮住就枪毙,没得说的!”
魏道明忽有所思,忙问:“对了,今天我们是无活不说,你不妨说个痛快,这个台湾人还说些什么?”
报馆人士哭丧着脸道:“我因为业务关系,常常同各种各样的人见面。我可以拍胸脯,赞成托管派的台湾人是少之又少的。不过他们的论调则如出一辙。他们也恬不知耻地谈到汉奸问题,而且强辩道:什么汉奸不汉奸?如果说拿美国人的钱,替美国人‘保留台湾’是汉奸;那末拿美国人更多的钱,替美国人‘保留’中国大陆,又该怎么说呢?我实在听不下去,告诉这些人道:以后再也别跟我提这个问题,我一听就烦,恨透了!”
魏道明道:“是啊,任何人听了这种论调,都会呕心倒胃口。我们只要了解到托管派的行为在民间有些什么影响,其他别管它了。”
“魏主席,”另一位历史教授始终没有说话,忽地发问道:“兄弟是教历史的,无论说到天边去,无论局势怎样变化,兄弟深信台湾是中国的领土,打死我,我也这样说。不过最近在学生之间,有些不便启齿的问题,使兄弟十分为难。”他舐舐嘴唇,说道:“各位知道,台大有好几位学生的家长,都是政府中的要员。学生们零零星星说,美国人在这里搞机场,在那里又盖兵房,在港口又派军舰,海陆空三军都到台湾来了,台湾已经变成美国的军事基地,是不是会变成美国的属地呢?学生之中还分三种,一种无所谓,有钱就行,对局势不问不闻。一种希望美国兵把台湾变成他们的基地,因为他们家长在大陆同共产党打仗打不过,要搬救兵。另一种可不同了,他们只是骂,从这个骂起骂到那个,悲愤无已,涕泪交加,我对这三种学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许我是个窝囊废教授,但我真的不能答复!深信各位都知道……”
魏道明变色道:“你讲的三种学生,哪一种最多?”
那教授毫不考虑道:“当然是第三种学生,差不多占十分之七八。”
魏道明放低声音诧问道:“你说反对政府的学生占绝大多数,他们会不会是共产党!”
那教授吓得脸色都变了,忙道:“不不,主席,他们绝对不是共产党,他们只是不满现状。年轻人嘛,”他咧嘴苦笑:“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一样的吗?”他立刻感到有语病,忙不迭更正道:“我说错了,当年的清朝怎能同民国比?我只是说,说,……”
历史教授唏嘘叹息道:“唉,当年悲歌慷慨之人,今天都做起卫道之士,让年轻人来对我们发表不满之声了。今天学生们问到美国对台湾态度的问题,我要是略一袒护政府,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便接踵而至。看样子粉笔灰也可吃可不吃呢。”
众人说笑一阵,相继辞去。魏道明继续替蒋搜集台湾托管派的材料,但蒋介石每见一次报告,便增加一分气恼。再加上前方战局失利,对各方面无一不骂、无一不驳、无一不催、无一不捉。魏道明在这中间,团团打转,可把他苦了。他和美国人经常见面,但所谈之事,南京早已同美方洽妥,他不过执行命令,实在找不到一点“美方欲夺我台湾”的材料;南京催得又紧,而廖文毅等所作之事,又苦于阻碍重重,无法获得头绪,十分心焦。正在这时忽然发生一宗美国军官台湾受降时涉嫌吞没黄金两千两的案子,这事情闹得很大,无法掩饰,终于在美国开庭。蒋介石翻阅档卷,觉得有这么一件案子,也可以消消美国人这股不可一世的气焰,感到舒坦些,一有空便同陈布雷谈此案情。那一晚因为该案即将在美公审,蒋介石夫妇饭后又扯到这个美国军官头上,有几个客人不明案情,陈布雷便说书似地报告经过。陈布雷道:“三十四年十月间,美军艾文思中校任美军联络组长,随同陈仪先生率领的前进指挥所到台湾。他利用职权在日本军官原田少佐处接收‘福’字金元八箱,共计四千枚,每枚重一两,但只拿两千枚送交长官公署,两千枚便吞没了。”
“艾文思吞没金元之后,同年十一月间分批将金元偷运到上海出售,一共卖出一千九百二十一两,换得美金十万七千九百六十七元。另外金元七十九两下落不明,传说已给他本人带回美国。这件案子在去年发觉,但艾文思已经回国退伍,美方接到通知,便把他拘捕了,今年春天开庭侦讯后决定公诉,我们还派了一个人去。”
“是谁?”客人问:“那是一桩不好办的差使。”
陈布雷道:“台湾省府派去美国作证的人,是前任台湾长官公署机要秘书郑南渭,此外曾充翻译员的黄在荣也将赴美作证。”
客人问蒋,“听说台湾的新军训练已经开始,不久之后,前方部队就可以一新耳目了。”
蒋介石道:“嗯嗯,不过远水近火,目前剿共相当重要,不能够坐等新兵训练好。”
客人再问:“美国记者从广州发出电报,说南京美国大使馆参赞基尔柏德向宋子文商定广东的开发及救济计划,这件事情在外面所引起的猜测可不少呢。”
蒋介石道:“由他们说去吧,政府开发广东,这是应该的。”但宋美龄不放心道:“听听人家说些什么也好,可以参考参考。”客人于是说道:“人们说,这条消息虽短,但意义甚大。顾名思义,美大使馆的参赞是大使馆的职员,替美国政府做事情的,或者说,是替司徒雷登大使做事情的,现在却跑到广州去和宋子文打交道,还和他商定了许多事情,那么这不是私人来往,而是代表美国政府办外交去了。”
“这件不寻常的外交活动商定了广东省的大事:开发和救济。开发广东是中国的事,应该由广东人和华侨投资参加,现在宋子文并没有请广东人和华侨投资,为什么倒请了美国?”
“而且广东的经济开发权,早己由南京和广东当局交给美国的皮尔尼公司,现在基尔柏德找宋子文,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美国开发广东,实在令人担心呢!”
蒋介石是晚送走客人,几乎失眠。他想:美国这个国家,也未免太“辣手”了。右手要资源,宋子文去广东正是为了侍候这个;左手要基地,魏道明在台湾尽量应付美国人,拼命找寻托管派的各种凭据,也正好是为这个。资源与基地都给了人,人家会客客气气对待自己么?这个答复立刻使蒋介石大为难过,魏德迈在华盛顿又说了声:“不!”
原来波士顿的“统一援华会分会”妇女部副部长柯立芝接到了魏德迈的一封信,文内大致是援华极其重要,但警告说如果中国局势依然,则美国将“失去”中国。魏德迈从远东回国后打破了他的缄默,抨击国民党政府的贪污施政失当,但技巧地加了句:“对蒋主席之诚恳则表示信心。”他说中国目前的情形需要“进化与革命”,才能使中国为美国所用。
蒋介石无法读完魏德迈那封“指着和尚骂贼秃”的信,恁地也无法按下气愤的心情。
正是:解铃还仗系铃人,何必舍己求他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